秦璐嚇得差點叫了起來。待得腳落地,這才驚魂未定的喘了幾口氣,笑道:“原來練武還有這麼個用處!伊公子,多謝了。”語畢,放開了伊塵,穿過假山花叢而去。腳步細碎,身形輕盈,彷彿穿花莢蝶。伊塵癡癡地望着秦璐的身影消失,這才縱身出了紫靈莊,也自離去。
伊、秦二人本來互有愛慕之心,經此一見,更是難分難捨。伊塵一有空就會去找秦璐,然後就使計助秦璐溜出來。二人少年心性,愛胡鬧貪玩不說,叛逆性又強。每一次得逞時,都會附掌大笑。只不過好在秦穆天也算是半個江湖人物,遠不如一般文人士官一樣迂腐,因此極少管女兒。而秦夫人又極疼愛自己這個寶貝女兒,有時給她發現秦璐偷着溜出去,也給秦璐幾下撒嬌便混過去了。而溜出來後,伊塵就會帶着秦璐去遊山玩水。在這期間,或是明月簫聲,晚語輕軟;或是萋草落紅,林中漫步;或是衰草霜葉,共賞秋菊;或是楊柳依依,琴韻荷香;亦或是蔭下對弈,池邊垂釣。而兩情依依,雖未有山盟海誓,軟語纏綿,但都覺只要有對方在的地方,就是天堂,今生今世,再也不願分離。
這一日,天氣有些熱,文山之上,枝頭桂花黃遍,空氣中充滿了桂花的清香。樹蔭下的石桌前,坐着一個身形苗條,長髮及腰的少女。少女面前擺放着一張白紙。盯着那張紙,秀眉微蹙,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麼。旁邊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書生手中正拿着一本書來回走動,口中不時念念有詞。這二人正是秦璐和伊塵。原來最近幾日秦璐要伊塵教她作詩。伊塵自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而秦璐天資本就聰穎,因此沒兩天竟然頗有成色。
秦璐沉思了一會兒,提起筆便在紙上寫了一首詩,然後遞給了伊塵。伊塵接過,看了片刻,道:“璐兒,你作詩的時候是不是隻想着押韻?”秦璐愣了一下,仰頭道:“嗯!你怎麼知道?”伊塵指着紙上的詩道:“你這首詩壓的是特韻!詩是不宜壓特韻的,越是好的詩詞,它的韻腳轉換就越是自如。你這首詩平仄韻很切入,頷、頸兩聯的對仗也很工整,只不過字詞幹巴巴的,不見絲毫感情。”秦璐雙手襯頭,望着伊塵道:“那要怎麼做呢?”伊塵將手背在背後,來回的跺着步子,道:“詩詞最將就的就是感情,而若欲將其表達出來,就需以景相襯,是爲‘一切景語皆情語。’剛開始時,就要學會‘感’,詩中的意象,多取於景。這些景不是用眼睛去看來的,而是用心去感。即在觀察景之時,心中就要想到如何去作詩。此謂‘指物作詩’。欲將詩的感情更突出、濃烈,意象更生動、形象,則煅字煉句必不可少。就如王安石《泊船瓜洲》中語‘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在此之前,此中的‘綠’曾爲‘到’,後來才改爲‘綠’。與‘到’相比,‘綠’的層次就更深了一層。‘到’只說明春風到了江南岸,但未吹綠萬木。而‘綠’則表明春風不僅到了江南岸,且使得江南岸變綠了。只不過煅字煉句也是有講究的。既要表達效果更好,又要不留斧鑿之跡,混若天成,方爲至境。”
伊塵只顧着講解,一轉頭,突見秦璐額上掛着細密的汗珠,滿臉的倦意,不由得住口不說,道:“對不起,璐兒,我一下子說了這麼多,你剛學,也不要想着把它們全都想透。想作出好詩,就得慢慢學,任誰都不能初學就能作出千古佳句的。我太師父也常對我說‘平以求進,淡以求恆。’無論做什麼事都要似有似無,作詩也一樣。”說罷,用手帕給秦璐搽了搽汗珠,轉過身來,倒了一杯茶遞給秦璐。秦璐接過喝了一口,道:“伊公子,要作出好詩,還有沒有其他的法門呢?”伊塵道:“璐兒,我說得太多了,你也領悟不了。還是等你領悟透了,我再說。”秦璐道:“我想知道個大概。以後我要是想不起來,你又可以和你我說啊!”伊塵想了想,道:“好!那我就挑些簡單的說與你聽!除了我剛纔說的那些外,更重要的是多看一些好的詩詞。詩詞看得多了,字詞自會凝鍊,煅字煉句也就容易些。”伊塵見秦璐實在太倦,心中不忍,又止住了講解,道:“璐兒,時間坐長了,對身子不好,我們還是起來走走。學得太急了,反是不進反退。”秦璐“嗯!”了一聲,剛站起身來,一陣風過,枝頭桂花飄落。紛紛揚揚,隨風飛舞。秦璐擡起頭來,細碎的花朵落滿了她的秀髮、衣衫,心中不由得高興,雲袖一甩,就欲翩翩起舞。一旁的伊塵也心神盪漾,忍不住輕聲吟了一首詩。這首詩自然是讚美秦璐了。
秦璐聽他讚自己,不由得滿臉通紅,收袖而立。此時風早停,伊塵走到秦璐身旁,道:“喜歡嗎?”秦璐笑着點了點頭。伊塵也笑了笑,運氣於掌,橫掌掃向枝頭,掌風拂過,又是一陣花雨。花朵飄落在二人身上、桌上、紙上。二人心中都充滿了柔情,誰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花雨飄落。
四周本來奇靜,忽然間,伊塵竟隱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尋聲望去,不一會兒便見孟朝鑫連同衙門裡的幾個捕頭從樹林後跑了出來。齊到伊塵面前行了一禮後,才聽孟朝鑫道:“公子,出人命了,請你立刻回府!”伊塵吃了一驚,道:“死了多少人?”他上任沒多久就出了命案,一時之間,心中不經有些慌。孟朝鑫道:“死了一人!只不過此人的地位頗高!"伊塵轉頭望向秦璐,歉然道:“對不起!璐兒,出了點要事,我必須馬上回去處理。不能陪你了。"秦璐笑道:“人命關天,你去吧!”伊塵心中更是歉然,道:“那多謝你了!"秦璐道搖了搖頭,抿嘴笑道:“沒什麼!”孟朝鑫道:“公子,我們已備了馬匹,即刻就可啓程。”伊塵道:“好!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啓程。”轉頭又對秦璐道:“璐兒,我先送你回去!”秦璐點了點頭,笑着“嗯!”了一聲。
秦璐不會騎馬,一行人走得甚慢。一路上,伊塵都在一旁照料着。但也沒多久就進了城中。入城後不久,忽見前面竟有一行人攔住去路。孟朝鑫策馬上前,道:“前面的朋友,借道一下。”叫了幾遍,見對方竟不理不採,心中不覺氣憤。正想請示伊塵時,卻見對方人羣中走出一個年輕貴公子,用摺扇指着伊塵道:“好小子,上次你整得我好苦!”伊塵向那人望去,見是他後,不經笑了一笑,道:“那滋味還好受吧?"
那人正是伊塵在新寧初見秦璐那天晚上被他整的年輕公子。隔了這些日子,他終於來找伊塵的晦氣了。
那人見伊塵如此問,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陰森森地道:“你嚐嚐不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幹嘛要來問我?這次我看你還狂。不將你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孟朝鑫喝道:“放肆!在我家公子面前不得無禮!”那人又一聲冷笑,向他的屬下揮了揮手,十餘人立刻一擁而上。孟朝鑫喝道:“光天日化之下,爾等竟敢如此放肆,還有天理王法嗎?"但對方對他直接是不理不顧。眼見對方人手逼近,孟朝鑫與其餘的幾個捕頭也只得應戰。對方人雖然多,但孟朝鑫這幾人無一不是身經百戰,因此沒過多久,就放倒了七、八人,而另幾個想攻擊秦璐的人,還沒近身,便被伊塵在馬上一腳一個給踢飛了。
那年輕公子上次吃怕了伊塵的苦頭,一見情勢不妙,立即道:“誰殺了那個臭小子,本公子重重有賞。”言罷,又對伊塵咬牙切齒地道:“好小子!怪不得如此張狂,原來是有後臺的。”語未了,已一溜煙似地逃走了。餘下幾人的武功竟也不弱,與孟朝鑫等幾人打得難分難解。
正殺得不可開交之際,與孟朝鑫打的一人突然橫劍一封,道:“這不是孟朝鑫孟捕頭嗎?怪不得好生熟悉。”孟朝鑫舉刀擋開身後刺來的劍,道:“不錯!不知閣下有何見教?"那人手一抖,劍“哐啷”一聲掉在地上,顫聲道:“那……那位公子……"孟朝鑫輕聲道:“新寧縣新任知縣!”那人只嚇得雙膝發軟,幾欲跪倒,道:“兄弟們,停手。別打了!停手,快停手!”其餘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收起了兵刃,警惕着對方。只見那人走到伊塵面前,附身下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大人,請大人降罪!”伊塵笑道:“你們是那個年輕公子花錢僱來的吧?”那人恭恭敬敬的道:“是!他是新寧縣內大地主張夢之的兒子張蘭澤。”伊塵心裡一笑:“他父子倆的名字倒是雅緻得緊。他兒子是什麼模樣倒是見識到了。只不過其父是否也人如其名。”心中這樣想了一下,才道:“你去吧!我不怪你。只不過以後不可以助紂爲虐了。”那人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半天,這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帶着其他人離去。孟朝鑫等人見一干人走遠後,這才翻身上馬,心中頗爲不甘地道:“公子,就這樣放他們走嗎?”伊塵道:“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何必斤斤計較?他們又不是主謀,拿住他們也沒有什麼用處。更何況我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用不着在此浪費時間。”孟朝鑫等人見伊塵如此說,都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伊塵轉過頭來,問道:“孟師傅,你們都沒事吧?”孟朝鑫道:“多謝公子掛懷,幾個小毛賊而已,奈何不了我們的。”伊塵道:“那走吧!”
衆人又行,秦璐突然問道:“伊公子,剛纔那人叫你‘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啊?”伊塵笑了一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有個小小的官職在身而已。”這時身後的一個捕頭忽道:“秦姑娘,你別看我們公子平時普普通通的,他可是新任的新寧縣知縣。”秦璐驚道:“你……你……看不出來!”
秦璐和伊塵在一起雖有些時日,可她卻不確切知道伊塵的身份。這一段時日裡,她沒問,伊塵也就沒說。雖早料到伊塵來頭不小,可也想不到他竟是新寧新任知縣,一時之間,吃驚不小。伊塵笑道:“程顥雲: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傑。即使身爲知縣,也沒什麼好招搖的。爲官不爲民,便是無道。若是恃權欺壓良善,那便畜牲不如。”秦璐一直以爲伊塵是個溫文爾雅的翩翩佳公子,雖爲他這樣的說辭感到驚奇,但又佩服他說得大快人心。爲官如此,實是難得,對他的傾慕之情不由得更深了一層。
送秦璐回紫靈莊後,五人快馬回到衙門。衙門之外,等待着受害者的家屬。一堂審下來,也審不出什麼結果,只知道死者是謀殺。但謀殺者極是機警,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伊塵不由得感到問題的棘手起來。更何況,死者是新寧縣內一個有名的地主,來自其親屬方面的壓力會比普通人壓力更大。
伊塵退回內堂,向孟朝鑫道:“孟師傅,你說此案該如何辦?”孟朝鑫道:“死者是被人用劍刺死的,而現場不留任何線索,刺客可能是專業的殺手。其錢財未失,排除搶劫殺人的可能。更何況,其院內有許多家丁,這種說法便不成立。大人,我看李莊主的死,要麼就是其仇人所爲,要麼就是已蓄謀已久的針對大人你的陰謀。”伊塵愕然道:“針對我?”孟朝鑫點點頭,道:“諸如此類事件以前發生過很多。如果有人跟你有仇,他會等你上任後,在你的轄地上胡作非爲,然後放出謠言,說你妄受朝廷俸祿,卻對平民百姓的生死不聞不顧,或是說你無視國法,收起賄賂,隻手遮天,收了別人的好處,不給受害者雪冤。時間一長,那些愚民自然就信了。而上頭勢必將其革職查辦。搞得不好,還會坐牢。總之,要叫你身敗名裂方可甘休。”伊塵憤道:“這些人好不兇狠毒辣,爲了報自己的私仇,竟要殘害如此多的無辜百姓。”孟朝鑫嘆道:“這個世上有至善之人,就有至惡之人。”頓了一頓,又道:“李莊主是一個大地主,平時得罪的人自是非少,只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僱不起這樣的殺手。所以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伊塵道:“那就是針對我?”孟朝鑫點了點頭,道:“大人,這個刺客如果是針對你的話,那麼他勢必還會對其他有聲望的人下手。這樣會給你製造更多的壓力!”伊塵沉思了一會兒,道:“那多派一些士兵加緊巡邏和盤查。雖然這種刺客普通士卒奈何不了他。但如我們一點動靜都沒有,反到讓他生疑,提高了警惕。另外通知趙師傅、孫師傅他們帶領一批好手,暗中盯着那些聲名顯赫的世家門第。還有……嗯?”伊塵此刻心中頭緒混亂,不由得拍了拍腦袋。孟朝鑫道:“大人,是不是還要派一些人去調查李莊主生前與那哪些人結仇,然後在暗中再調查他的仇人是否有什麼異樣之處?”伊塵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對!雖然剛纔的推測很合理,可卻缺乏證據,更何況,我出山才一兩年,沒有跟任何人結下深仇大恨。因此得先證明李莊主是不是真的是他的仇家所殺。”孟朝鑫又道:“那要不要派人注意城中武功高強之人的動向?”伊塵道:“不必了!這刺客心思如此慎密,他是不會輕易顯露武功的。即使要查也查不出來。”孟朝鑫向伊塵一抱拳,道:“那屬下告退。”
伊塵襯着桌子,用茶杯蓋輕輕地叩着茶杯,心中不住的想:“如果真如孟師傅所說,此人是針對我,那麼這刺客是誰呢?我在谷中生活了一十八年,除了璐兒和她的丫鬟菱菱外,我沒有見過任何人。此後跟着太師父,也只跟朱光正有點衝突,以他家的勢力,確實可以僱這樣的殺手,但他的心胸不可能如此狹窄吧?只爲了一時的口舌之爭就要這樣對我進行報復?不!對於此事他曾寫信給我道歉,不可能是他!那又會是睡呢?難道是在我上任期間?可這一段時間我也沒得罪什麼人啊!這個人到底是誰?”
第二天一大早,既然又有人來鳴冤。同樣是有人在晚上不明不白的被人刺死,而且死者是曾經在朝中做官,老後退隱到新寧的大臣。這位老臣學識甚淵,伊塵亦常向他請教,是以伊塵無這位老臣有些交往,斗然間聽說他不幸逝世,心中除了傷痛與惋惜外,更是涼了半截:這個刺客果真是針對我伊塵!
在孟朝鑫等人的陪同下,伊塵亦去了現場,但也只能從受害人的傷口來推知殺這個老臣的刺客與昨天刺殺李莊主的刺客是同一人。作案人手腳甚是乾淨利落。
接後的十餘天裡,不斷有案發,若不是威望極高的人暴死,就是大批的財物被劫,亦或是整座宅院被燒成了灰燼。伊塵雖派人暗中盯着這些世家豪門,但這人依然有本事下手,而且 這人下手的時間極無規律,就是大白天也敢縱火燒宅。一時之間,衙門中的捕頭有的唉聲嘆氣,說是這麼多人盡然奈何不了一個小毛賊;有的憤憤不平,大罵兇手狡猾。其後那些流言蜚語也如孟朝鑫所料的一般傳了出來。雖然伊塵亦早有防備,但這些流言蜚語還是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看來此人事先之前定是做了極其細密的佈置。一時之間,整個新寧搞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