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塵想畢,便抽出了寶劍,倒背於左手,右手握了個劍指。依照師叔平日的指導,緩緩運氣三循。然後微微一擡左手,右手卻向前點出。隨後一撤步,長劍便在身前挽起十餘朵劍花,身形一晃,再上步一劍點出。
這一招虛虛實實,似守實攻,而那十餘個劍圈又罩住了前方,混不知其後一劍點向哪裡。
第一招——寒風撓雪剛完,伊塵手腕一轉,眼光順着劍尖,劍身平平掠過,使出了第二招——梅枝含顰。接着,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最後一招也源源不斷使出。
梅枝微顫,瑞雪輕楊,冰天雪地裡,一白衣少年,手執長劍,在雪中飄來舞去,雖是劍光霍霍,可地上竟沒一枝折斷了的梅枝。
一遍已畢,伊塵攝氣歸體,長長吐了一口後,又練將起來。但此次的招式卻與上次的招式不同。《寒梅浪》中,雖只有三十四招意,但每意可化數招。因此,伊塵兩次練的套路,雖都是《寒梅浪》,可卻混若兩套劍法。
伊塵起初所練,全是慕野記在《寒梅浪解注》中的招式套路,待將這些招式套路練完後,他自己又將那三十四招意化成招式。只不過他所化的招式自是沒有慕野所化的嚴謹,且多半建立在慕野所化的招式上。雖然如此,可卻也漸漸感覺到一招劍意所化的幾個劍招雖然各自獨立,卻又可以融合在一起。心下甚喜,竟也隱隱約約的領悟到什麼叫做無招之境。
不覺已去了大半日,伊塵直到實在化不出劍招才罷手。還劍入鞘後,緩緩向四周看去,不由得覺得此刻的梅花更加可愛。左手提了劍,在梅林中緩緩而行。冰蕊雪瓣,只覺得每一多梅花似乎都不染塵世煙塵,孤傲、高潔,卻也有些悽清和哀怨。伊塵心中一嘆,擡頭向前望去,只見湖邊一排細長的柳枝低垂,柳絲上亦堆着白雪,更顯得其柔弱。伊塵的心中不知爲何竟隱隱有些哀。盯着柳絲,不由得呆呆出神。
忽然間,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聲音:“伊……伊公子!是伊公子嗎?”伊塵全身大震,腦中轟然作響,竟有些費力地轉過身來,只見潔白的雪地中,婷婷地站着一個少女。正是他這些年來苦苦尋找的王露!
伊塵想不到竟會在此處見到王露,心中歡喜,直欲發狂。幾步搶到王露跟前,笑道:“王姊姊,果真是你!這次真的是你了!”言罷,竟忍不住大笑起來,王露見伊塵笑得開心,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可伊塵笑着笑着,竟滾下了幾滴淚。“王姊姊,今日見到你,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王露的眼裡也有些許淚花,輕聲笑道:“我也是!”
伊塵和王露雖都只有一面之緣,可相互之間,卻是一見傾心。伊塵自小伴着他孃親顏素穎長大,顏素穎逝世後,便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着。從未見過其他的人。那日生病後,突得王露精心照顧,自是很容易的就記住了她。而王露雖見過不少人,可是她卻長期居於深閨,忽然和伊塵這麼長時間的近距離相處,而伊塵卻又是她音律上的知音,因此也自傾心。
隔了這幾年,兩人此刻相見,竟甚相戀已久的戀人。伊塵這數年來的奔波勞苦自是不用說了,而王露獨居深閨,也飽受了相思之苦。此刻能得相逢,只覺一切都值了。
二人此刻相逢,竟似有說不完的言語。雖然天寒地凍,可卻依舊相依坐在湖邊,絮絮地說着。伊塵亦得知,王露就是紫靈莊莊主秦穆天的千金。伊塵知道此事後,還不由得大罵自己笨。其實這件事原也怪不得伊塵。這幾年來,他傷透了心,爲王露,也爲自己爹爹。是以那日在茶樓上見到王露後纔不敢相信自己。
而王露原名叫秦璐。那日她在谷中救了伊塵後,便將自己的“璐”字拆開,成了“王露”,說了一個假名給伊塵。而當日,秦璐說這個假名的時候,她的丫鬟菱菱還錯愕了許久。可也正因爲這個假名,伊塵這幾年來,雖然查了官籍、家譜,但還是找不到她。
秦璐當日將一個假名兒說給伊塵,也並非有意欺騙於他。她當初的一番心意,只是爲善而不自居。但卻沒想到竟將兩人害苦了。而如果當日秦璐示以真名,此刻只怕早被伊塵找到了。想着兩人同時在新寧居住了一兩年,卻直到此刻方知道對方,伊塵和秦璐感嘆造化的同時,也不經覺得有些好笑。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造化弄人。伊塵自始至終都只道秦璐在無錫,哪會想到她竟會在自己的領地——新寧縣中?是以他一直注意的是無錫附近的情況,沒有顧及到新寧。
而當日秦璐和菱菱進入伊塵所居的谷中,也只是一次偶然。無錫與新寧相隔萬里。按理說,秦璐這樣一個嬌弱的大家閨秀是不可能出這麼遠的門的。只是那次她是和她父母去探望她的一個姑姑。路過無錫時,秦穆天得知他一個在無錫的朋友得了怪病,便連忙趕去救人,留下了秦夫人、秦璐、菱菱等一干人在客棧。幾日之後,秦璐見父親久久不歸,心中煩悶,便和菱菱一道出了客棧。她天性喜愛遊山玩水,見那一帶山川景色甚秀,便就和菱菱一起出去遊玩,無意闖入了伊塵所居的山谷,結下了此姻緣。
秦璐也得知,伊塵這幾年來都在找自己,只是苦於當日她說了一個假名兒,所以一直找不到。心中感動的同時,更對伊塵多了一分依戀。她也知道,伊塵後來遇見了他的白師叔,得了孃親的劍譜,習得了上乘武功,已不在是當年谷中那病怏怏的伊公子了。而隨後見到他的佩劍,便知道他的父母就是當年威震江湖的溶映雙劍。而她亦告訴伊塵,伊塵所執的劍原是一對,兩把劍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之處,就是刻上去的字。伊塵手中的是溶月寶劍,那麼另外一把劍就是映日。而伊塵的溶月寶劍從他孃親處得來,那麼映日寶劍就在伊塵的爹爹伊遜手裡了。
秦璐雖是一個大家閨秀,長期居於深閨,可她家學甚淵,而其父親秦穆天精於醫術,雖不涉及江湖,可江湖本就腥風血雨,因此前來求醫的江湖人物甚多。而這些人來,自不免說一些江湖中的事。她從小就聽着這些事長大,所以知道溶映雙劍也就不足爲奇了。反倒是伊塵,雖然學識淵博,也曾跟慕野出去遊歷過,可身爲溶月雙劍後人的他,竟不知還有另外一把劍——映日寶劍。而白濤耀也未曾給伊塵說過,伊塵和白濤耀在一起的日子,多半是習武練劍。
到後來,伊塵也知道秦璐性喜遊山玩水,便給她說了許許多多的名山大川,只聽得秦璐一時驚喜,一時嘆息。雖然他於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可對於這些大江大河,他和慕野遊歷的時候,去的地方着實不少。
不知不覺間,伊塵已覺所見之物一片朦朧,看得不甚清楚,擡頭一看天色,不由得暗叫一聲糟糕,道:“璐兒,我們快回去吧,待會兒城門關了我們就進不去了!”
伊塵所說的“璐兒”,自是指秦璐。他得知秦璐的真名後,便改口稱“璐兒”。至於他當初叫秦璐“王姊姊”,那只是他涉世不深的無知,因爲秦璐怎麼看都要比他要小。
伊塵言畢,便也顧不了那麼多,伸手拉着秦璐,展開輕功就跑。
伊塵來的時候,是走路而來,秦璐則乘馬車而來,此刻馬車早回,所以此時二人只能徒步而歸了!
雖有伊塵施展輕功帶着,可秦璐畢竟太嬌弱,跑不了多遠就氣喘吁吁地道:“伊公子,我……我跑不動了!歇會兒再走吧!”伊塵見秦璐幾乎走不動了,不由得又是慚愧又是憐惜地道:“璐兒,你歇會兒吧!我瞧瞧能不能到附近的農莊去買匹馬!”伊塵說完,便快步跑開,可沒走得幾步,暮然想起自己出門時沒帶多少銀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秦璐本來還欲阻止伊塵,見他忽然停了下來,不由得問道:“伊公子,你怎麼呢?”伊塵轉過身來,苦笑了一下,道:“我出門時沒帶那麼多銀子!”秦璐微微一笑道:“伊公子,此刻城門只怕已閉,我們是怎麼趕也是趕不上的!倒不如先在城外宿上一晚,明早再進城!”伊塵急道:“璐兒,這怎麼成呢?冰天雪地的,晚上又更冷,你會吃不消的。況且,你一整夜不歸,你父母會擔心的!”
伊塵習過武,就算是在雪地裡宿上一晚也不會怎樣。可秦璐,她畢竟太嬌弱了。更何況秦璐一個女孩子家,如果夜不歸宿,只怕會引起一些無聊人士的風言風語。伊塵雖不在乎這些閒言碎語,可他卻怕秦璐難堪。
伊塵心中雖然焦急,可腦袋畢竟不笨,想了一會兒後,忽然道:“璐兒,我們還是回城吧!這荒郊野外的,實在是不行。要是城門真的關上了,我也有辦法進得去。”秦璐笑道:“伊公子,你不會是施展輕功從城牆上飛進去吧?”伊塵搖了搖頭,卻又笑道:“確實要施展輕功,只不過那城牆我也是不能一躍而上的。揹着你,我就更跳不上去了。”秦璐有些疑惑的看着伊塵,道:“那你……”伊塵晃了晃手中的劍,笑道:“反正叫是沒人應的!一次跳不上去我就分兩次。我上去之後,再接你上去。”秦璐也笑了起來,道:“走吧!”
二人又行,望着滿天的雪,又與意中人在一起,實是說不出的愜意。不久暮色拉攏,只不過好在天下了雪,即使是在夜裡行路也看得甚是清楚。二人雖然走着路,可卻也忘不了說話。漸漸的,伊塵覺得秦璐說話時,牙齒竟有些打顫,不由得問道:“璐兒,你冷嗎?”秦璐道:“伊公子,我……我……有些怕……怕……”伊塵擡頭向四周望了望,道:“沒什麼啊!璐兒,你怕什麼?”秦璐打着寒戰,道:“我……我不知道,我以前沒走過夜路,現在老是覺得背上涼颼颼的。”伊塵道:“璐兒,把你的手給我!”秦璐猶豫了一下,纔將手緩緩地伸了出來,輕聲問道:“幹什麼?”伊塵握住了秦璐的一雙小手,只覺得甚是冰涼。知道夜間氣溫低,秦璐雖穿着棉襖,可她太嬌弱,終擋不住寒氣。
伊塵本欲渡真氣給秦璐,這時卻又想了一想,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道:“你是太冷了!再加上又沒走過夜路,纔會覺得害怕。”秦璐見伊塵脫下了外套,不經退了兩步,搖了搖頭,道:“伊公子,我……我沒事的,你衣衫本就單,你……你自己穿着好了!”伊塵笑道:“不要緊的,我可以運氣擋寒。反倒是你,手都這麼涼了,還說沒事?穿上吧!”說完,便將外套給秦璐披上。
秦璐感到伊塵外套上還有他的體溫,一瞬間,似乎覺得並不那麼害怕了,心中也升起一股暖意。俏臉也不經有些泛紅,低着頭,輕輕地道:“那我們走快點。”伊塵又握住了秦璐的小手,暗暗將一股真氣渡了過去,道:“那我們又要跑了。跑着就不會太冷了!”秦璐甜甜一笑,“嗯!”一聲。
不久二人來到城下,只見城門早閉。伊塵放開了秦璐的手,走到城牆腳下,轉頭道:“璐兒,你等我一下。”秦璐“嗯!”了一聲,道:“你要小心些!”伊塵應了一聲“我會的!”伊塵說完,便抽出長劍,運勁向城牆的半腰擲去。只聽得一聲輕響,這把利劍已有一大半插入城牆中。伊塵一縱身,飛身踏上了劍柄,足尖再在劍柄上一點,又一個縱躍,翻身上了城牆。伊塵回過頭來,對着秦璐道:“璐兒,你等我!”秦璐笑着又“嗯!”了一聲。
沒過多久,伊塵就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了一根長繩,一頭拴在城牆上後,拉着繩子的另一頭就從城牆上飛身而下。秦璐雖早知伊塵會輕功,可從這麼高的城牆上跳下來,還是不由得嚇得一聲驚呼。伊塵落下地後,伸左手摟住秦璐,道:“我們上去!”右手在繩上一扯,借力便向城牆頂飛去。在接近溶月寶劍的時候,右手放開繩索,倏地從城牆上抽出了寶劍,手腕一轉,便插入了腰間的劍鞘中。接着又連接在繩上借了幾次力,這才上了城牆。
上了城牆後,伊塵便將秦璐輕輕放在城牆上,道:“璐兒,你等我一下,我將繩索還回去。”秦璐輕輕“嗯!”了一聲,她適才被伊塵摟在懷裡,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此刻只羞得滿臉通紅,將身子轉了過去,頭垂得低低的,聽得伊塵叫自已,這才輕輕應了一聲。
雖然下着雪,可夜市卻別有一番熱鬧景象。二人下了城牆,進入到市坊之間。燭光夾着雪色,映在了秦璐的臉上,更顯得其俏麗動人。二人走了一會兒,伊塵忽然擡頭看了看天色,道:“璐兒,天色已經很晚了,我還是先送你回去吧!不然你又要挨罰了!”
伊塵雖捨不得與秦璐有片刻的分離,卻也知道秦璐此次出來看雪,秦莊主和秦夫人並不知道。她是偷着溜出閨閣的。若回去晚了,被秦夫人發現,只怕她要被責罵。
秦璐停下了腳步,側頭望着伊塵,笑道:“沒事的,說不定娘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出來了。若是知道了,我早回去晚回去都得挨罰,還不如……不如多……多和你呆一……會兒。”說到後來,聲音卻漸漸轉低。
秦璐的話,雖然正合伊塵的心意。可他卻又實在不願秦璐受罰,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順着秦璐,陪她走一會兒。大不了,他這次就做個“壞小子”,待會兒幫着秦璐圓謊。
二人走在市坊之間,聞到菜餚的香味,方覺腹中已餓了起來。他二人今日相見,心中歡喜,早把一切都忘了,是以整個下午都沒吃東西。而伊塵更是自早上出府後,粒米未進,練了大半天的劍後,此刻只覺得腹中更是飢餓。
秦璐和伊塵進了一家不太顯眼的飯店。此時天色雖晚,可這家飯店中的客人竟是不少。二人撿了個不太顯眼的座位坐了下來後,店小二立刻上前來招呼。秦璐隨即點了幾個菜。伊塵見店內這時還有不少客人,不由得有些納悶,問道:“璐兒,怎麼天色這麼晚了,這家客店還有這麼多的人?”秦璐用一隻手的手腕輕輕襯着頭,微笑道:“你不知道嗎?這家客店雖不怎麼大,可他們做的魚卻是遠近聞名。我想這些客人大多是行於旅途中的人。天黑了到城中住宿,聞名到這兒來的。而每到元宵或是七夕節的時候,我和姐妹們有時也會來這兒。”伊塵擡頭看了看四周,道:“我到新寧也有些日子了,竟不知道有這麼一家客店。想來也有些好笑!”秦璐抿了抿嘴,笑道:“伊公子,你平時也不會像我一樣給父母關在深閨裡了吧?”伊塵笑道:“怎麼會呢?只是我一到新寧,就有做不完的事,是以沒注意到這些。前不久有些空閒,可我又聽着城南隱着一位武林高人。我就乘空前去拜見。只是這位高人住處極是隱秘。我去了幾次都沒找到,最後一次是在月餘之前,我雖然找到他的住處,可他卻已在十餘年前出去了。我回來後,就到清風樓上喝茶解悶,卻恰好看見你在院子裡澆花。”秦璐將頭微微偏了偏,沉吟道:“我曾聽爹爹的朋友說,新寧確實有這麼一個人物。不過此人雖然武功絕倫,行俠仗義,可性子卻有些古怪。聽說他是誰也不見的。再加上他來無影去無蹤,是以自我十幾歲起聽說有這麼一個人物以來,這麼多年從未聽說有人見到過他。不過又好像聽說此人是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