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楚開霖認字的人選的確有些麻煩。
楚容繃着小臉,皺着小眉頭,將認識的、爲數不多的熟人細細斟酌,想要想到最合適的人。
然而,她認識的人有限,讀書的就更少了。
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抓抓頭髮,有些咬牙切齒。
纂體字爲主流,楚容連蒙帶猜能看懂幾個字,更多的卻是茫然,和楚開霖一樣,對面相見不相識的狀態。
要是有拼音就好了。
這一刻,學渣的她十分想念拼音。
然而,既然決定叫小哥哥走上讀書這條路,哪怕是她學了再教他,也必須堅持下去。
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楚容閉着眼大聲道:“小哥哥不擔心,我會教你的,自學成才者多爲勇者,小哥哥一定會自學成才的!”
楚開霖直接潑冷水,面帶懷疑道:“你行麼?”
質疑,毫不掩飾的質疑。
楚容炸了毛,只覺得一腔熱血受到了冰霜打擊,梗着脖子道:“我怎麼就不行?小哥哥我告訴你,隨便質疑別人是不對的,既然我敢說這個話,自然會爲這個話負責,你明白麼?”
楚開霖似乎認真的想了一下,這才認真的看着楚容,然後認真道:“我不明白。”
而且,讀書者只有男子,小妹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會識字?肯定是逗他玩的!然而,這話他不敢說,怕小妹生氣不理他。
楚容張了張口,老氣橫秋的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的意思是,我的確不認識字,等我會學,等我會學會了再教你,這不就行了麼?”
楚開霖開心了起來,毫不掩飾的稱讚道:“小妹好厲害,這都能夠想到!”
楚容哼了一聲,滿不在意道:“小哥哥也很厲害。”
心裡得意不行。
隨即想到什麼,楚容肅着一張臉,道:“不過約法三章,小哥哥,讀書表面上高尚風光,卻很少有人知道當中的艱澀困難,唯有堅持、不放棄纔是恆久之道,你決定好十年鐵杵磨成針的準備了麼?”
楚開霖微微茫然,道:“我願意識字,不去磨什麼針,不當鐵匠!”
楚容一口氣差點嚥下去,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熊孩子而已,不要生氣,生氣也沒有用。
做足了心理建樹,楚容露出一個笑容,道:“不是磨針,也不是當鐵匠,而是告訴你堅持,讀書就像鐵匠磨針,沒有恆久不動搖的心,是堅持不下去的,所以小哥哥,我我的意思是,你決定走這條路了麼,自己選擇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說到最後,楚容面上帶了警告,彷彿只要他開口說一個‘不’字,她就會和他拼命一眼。
楚開霖頭皮一麻,卻還是點了點頭,小妹心意不可辜負:“嗯,我決定…十年磨一針!嗯!”
重重點頭,告訴小妹,自己沒有一點動搖!
楚容滿意地笑了,面色肅然道:“教人之人選我會解決好,小哥哥只管好好唸書,用力唸書,一切有我。”
楚開霖下意識挺起了胸膛,道:“謝謝小妹。”
楚開翰抿着脣靜靜的看着,他敢肯定,小妹這所謂的讀書早有預謀,不過三歲的孩子,本該毛事不懂的年紀,卻是心思繁多。
晚飯過後,楚容捂着肚子,眼巴巴看着牆角上那爬過界的絲瓜藤,眼睛幾乎發綠光。
這時,楚開墨賊兮兮的跑了過來,做賊一樣四處張望了下,隨即一言不發的拽走楚容,甚至阻止了楚容想要開口說出去的話。
很快,兄妹倆來到了孟氏的房間,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甜膩氣味。
餓了的人,口水一下子就氾濫了。
這個餓得放綠光的模樣叫孟氏很是心疼了一番,朝着楚容招了招手,楚容立刻屁顛顛跑了上去,彷彿一隻等待投喂的小鳥。
孟氏忍不住笑了,道:“五丫這樣子叫娘小時候聽到的一首歌謠。”
說着話,手中一塊炸得金黃的地瓜片遞到楚容嘴邊:“張嘴,吃。”
幾乎話音落下,楚容就張口,大口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好好吃,楚容眼睛亮亮:“這是剛炸好的吧?還是熱的呢!”
“就是剛炸好的。”楚長河臉色有些白,說話軟綿虛弱,口氣卻是帶着寵溺之音:“你外婆炸好了讓人帶來的,每年中秋,我們都會遲到香芋、地瓜炸成的美味,再加上一碗甜甜的花生仁兒湯,中秋纔算過去。”
只是今年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直到中秋過去了兩天,他們還沒吃過,也不知道孟氏孃家怎麼得到的消息,讓人帶來了不說,還順帶一句話:需要打手就說。
孟氏的孃家兄弟只有一個,卻從小知道是家中接替父親的男子漢,因此,早早知道自己身負保護姐姐妹妹和一家人的重責,倒是煉成一副極大的膽子。
楚容重重點頭,記憶中還真有這個習慣,香芋、地瓜、花生仁兒都是家裡自己種的,不費銀子,因此農家人都是不會隨便對付過去。
而香芋切成差不多的片兒,加點鹽拌了拌入味,之後放到火上蒸熟,等到涼透了之後合着麪粉糊糊下油鍋炸,有心的人家會咬咬牙,加兩顆雞蛋,叫炸香芋更加可口香脆。
地瓜容易熟,切片拌麪粉糊糊下去炸,浮上油麪即可食用,趁熱吃最好吃,不過這裡的麪糊糊可是要放鹽的。
很簡單的烹飪方式,很簡答的烹飪食材,卻能做出味道不錯的美味。
尤其是小孩子愛吃,平日裡很少吃到油水,這會兒自然不會錯過。
還有花生仁湯,這個較爲麻煩,需要將花生仁頓煮熟透,然後趁着熱度博取上面的紅皮,再二次熬煮,放入甜甜的白糖,這就是花生仁湯了。難就難在第一次熬煮不容易熟,軟糯的花生仁纔好吃,還有就是剝皮,趁熱剝好剝,但是很燙,對耐心不足的人來說完全就是折磨,所以小孩子愛吃不愛做。
喝着香香甜甜的花生仁湯,楚容問道:“娘,你剛剛說什麼歌謠,想聽。”
孟氏笑了笑,看着身邊站成一排,吃地瓜、香芋,喝花生仁湯的孩子們,慈愛的目光幾乎盛放不住,笑道:“那是你外婆小時候教導孃的,說的是烏鴉返哺的故事,這麼唱的:‘天空有隻小烏鴉,叼着肉呀飛回家,孃親老了不能飛,好吃的蟲兒留給她,小烏鴉呀愛孃親’…”
楚容雙眼放光芒,這歌和現代的世上只有媽媽好不是異曲同工麼,一個站在孩子的角度每一個站在母親的角度,原來古人的孝義教育不完全是靠詩書古訓,還可以是歌謠小曲兒。
外婆,外婆,感覺好厲害的樣子。
楚開翰等人也眼睛亮亮的看着孟氏,楚開霖更是直接開口嚷道:“我也愛孃親啊,我也留給孃親吃!”
同時,一塊咬了大半的香芋遞到了孟氏嘴邊,清楚看到上面的那牙印咬痕。
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吃不下了才說留給孃親的,絕對不會,繃着小臉,叫自己看起來真誠可信。
孟氏笑了,看了一眼香芋,沒有一絲嫌棄的低頭吃了一口:“嗯,好吃,謝謝六郎。”
楚開霖臉色紅了,羞愧難當,猛地撲進楚長河懷裡,將脆弱的他撞了個趔趄,直接磕在牀柱子上,眼冒金星,差點厥過去,卻是下意識抱住海中調皮的孩子,然後聽到熊孩子羞澀萬分的話:“爹爹,我也愛你。”
楚長河突然覺得腦袋不疼了,也不暈了,懷中的熊孩子多麼可愛。
“孃親,我愛你呀。”楚容眨了眨眼,手中花生仁湯送到孟氏嘴邊,眼巴巴的看着她,彷彿不喝下就是不愛她一樣。
孟氏搖了搖頭,終究是俯下了身,就着楚容的小手小小喝了一口,抱住她輕聲道:“孃親也愛你。”
接下去楚開翰臉頰紅紅,拿着沒吃過的地瓜給她,說了一句我愛你,然後埋頭苦吃,年歲長了,知道男女有別,哪怕是親孃,也要有所避諱。
楚雲也是一樣,靠近楚長河說了一句‘我愛你爹爹’,之後受驚兔子一樣蹦走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吃飽喝足,橫七豎八睡了一屋子,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大早,爭吵聲擾人清夢,楚容暴躁的跳了起來,頂着一頭亂髮,怒氣衝衝的跑了出去。
靠近了,才知道家裡老太太和袁家老太太又因爲爬過界的絲瓜吵了起來,原因是袁家留作種子的絲瓜絡被老太太摘走了。
“你們平日裡偷摘我們家的絲瓜就算了,就那麼幾個錢,送了也就送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家大度,不願意同眼皮子淺的人斤斤計較,但是你不能的得寸進尺啊,眼睛被屎糊了不成?沒看到這留種的絲瓜上掛着布袋子麼?不知道留種的絲瓜又大有粗糙麼?不知道留種的絲瓜不能吃麼?缺德敗壞的玩意兒,竟然給擰了下來!這麼大年紀,也不知道羞燥,那麼點種子也我老婆子搶,不知羞恥!”袁奶奶可是生得一張利嘴,逮着人能見人罵傻了,而且她十分的幫親不幫理,也就是護短。
但她只會在外面撩爪子,入了家中屋子,她就只是和藹可親的媳婦、母親、祖母而已。
劉氏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偷摘絲瓜?誰看到了?沒有?那就是血口噴人!是污衊!
“滿嘴噴糞的老女人,你們家絲瓜往我家長,老孃看在鄰里鄰居的面上當做不知道,你竟然話說我家偷了你們的絲瓜?真是好笑,絲瓜這玩意我家多得很,吃都吃不完,還需要摘你們家的幹什麼?還有,沒看到的事不要亂扣帽子,誰知道你是不因爲種子沒有留好,特意搞事情,想叫老孃賠給你種子,我呸!老孃告訴你,不可能!不要以爲我家好欺負!”
就是沒有能怎麼地,反正沒人看到,只要一口咬定,誰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好你個死老太婆,有膽子偷,竟然沒膽子承認,敢不敢對着老天爺發誓?就說你要是偷了絲瓜不得好死?”
“好你個歹毒的死老太婆,我沒做過的爲什麼要承認?沒做過爲什麼要發誓?竟然敢說不得好死的話?看老孃不打死你!”
兩個年紀加起來快一百歲的人,狠狠爭吵一番過後,竟然扭打成了一團,一個比一個兇悍,誰也不讓誰。
雙方兒子媳婦着急得不行,礙於男女有別,只能媳婦上了。
於是,兩個人的大家變成了兩夥人的鬥毆,旁邊還有不懂事的熊孩子拍手叫好。
楚容抹了一把臉,臉上濃重的起牀氣無處發泄,盯着打架的雙方雙眼幾乎噴火。
楚家是個兒媳婦,兩個懷了孕不能動,孟氏又要照顧楚長河,因此也沒有出來,只有周氏一個人幫着老太太一致對外,手段兇狠,抓撓咬,咒罵踢踹,無所不用其極。
而袁家,三個媳婦全上,條件比楚家好,個個腰板有力,打起來又兇又狠,而起還是三個對付一個,很容易按着周氏一陣猛打,清楚的聽到周氏殺豬一樣的慘叫:“打死人了!你們袁家氣人太甚!這麼多人欺負我一個!孩子他爹你是柱子麼,不知道過來幫我一把麼?我就要被打死了!啊!不要扯我頭髮!”
楚長江也着急了,自己的媳婦怎麼可以叫外人打?可是剛邁出去一步,袁家兄弟幾個人高馬大長得跟柱子一眼的男人堵住了他,楚長江很想一拳頭過去,但是看到三根柱子,楚長江慫了。
楚長湖是老實人,習慣性的將自己列入旁觀者的位置,滿臉擔憂的看着劉氏,卻是沒有動作,而劉氏打得正凶,顧不上他。
楚容邁出一隻腳,準備衝上去幹一架,失去理智的人,擁有起牀氣得人,絕對會幹出叫人無言以對的事。
一隻手重重將她拽了過去,楚容果斷抓了那手,繃直了身軀,腳步一跨,將之絆倒在地,同時一隻手橫在那人胸前。
然後楚容傻眼了,身下的楚開翰也傻眼了,不確定道:“小、小妹?你沒事吧?”
楚容一屁股坐在地上,晨霧剛散,地上還是溼潤的,冰冷的感覺叫楚容冷靜了下來,重重喘了一口氣,抹臉,眉宇間濃濃的鬱氣終於消散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