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呂梁山防線一捅即穿,倒不是說守軍沒有抵抗,相反,抵抗非常猛烈。
此時呂梁山清軍的組成非常雜亂,隨着多爾袞將嫡系旗軍和騎兵撤出,其中已少有真金白銀,幾乎都是之前各府的明軍降軍和前些年收降的各地賊寇,實際上就是一支混編軍。
這就是世道現狀,被官府通緝的盜賊們,換個主子,搖身一變,成了清朝官軍。
這些軍隊的戰力可想而知,平常就沒有基本的訓練,先不說人心不齊,就說各方利益也不同啊。
譬如被清廷收編的土匪們,他們不忠於任何一方,只在乎日子能不能過得更肆無忌憚,戰敗後會不會被接受反正,還有能不能重新獲得官軍的身份或維持目前擔任的軍職,他們屬於一觸即潰型,沒有人願意替清廷玩命。
而降清的明軍則不同,他們先天和這些原本就是對頭的賊匪對立,哪怕如今在一面旗下,也是面和心不和的。這些明軍降軍心中的顧慮是,先前降清,已被漢人主流所不容,此戰與北伐軍拼殺得太狠,如果降了,會不會遭來強烈的報復,與其兩廂不討好,不如執着於一方。
於是,這些降清明軍的抵抗,反而非常堅決。
這象極了當時在淮安城堅阻二衛半個月之久的祖大弼,可恨但也可悲。
世道確實令人無奈,這些明軍在韃子南下時,不發一矢就降了,可王師北伐時,他們倒進行拼死抵抗了。
然而,各有山頭的混編軍,又怎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北伐軍,北伐軍一個前突,引來的反應就各不相同,一些守軍轉身逃跑,一些守軍跪坐投降,雖然有一部分守軍拼死抵抗,然而圍着一看,左、右全是北伐軍,這種情況下,就算想公平對決、戰死沙場都不易啊,因爲他們必定遭來北伐軍士兵的圍毆。
這就叫雖有心拼死,卻無力迴天。
也叫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整條橫貫南北二十多裡的防線,崩潰的方式,是一塊塊塌陷,十幾個突出部,都是被三面,甚至四面合圍之後,迅速覆滅的。
吳爭當時下了一道令,繳械、沒籍,送往吳淞港口、鐵路工地服苦役,十年之內,不得獲赦。
怒其不爭啊。這就是吳爭心裡最無奈的,但凡在淮安府之戰時,這些降軍能稍稍作些配合,北伐軍不可能苦戰至今,生生在淮安激戰一個月有餘,各個戰場的傷亡也不會高到讓吳爭揪心的地步,如果不是二衛的編制獨特(二衛不設非戰員額,即所有員額都是戰鬥人員),按如今二衛戰損已經過四成的狀況,怕是早已失去戰鬥力了。
但局勢也有好的一面,宿遷、邳州收復之後,二城百姓對北伐軍的歡迎程度,與淮安城那是天壤之別,雖不象收復泰興、泰州時,民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但也是和善和親切的。
這不完全是民衆的覺悟,也不完全是城中百姓的組成成份,最主要的是,清軍在直河西岸,令人髮指的惡行,讓民衆再難有做個良民之心。
人善被人欺!
這就使得,北伐軍可以迅速從民衆中籌措早已見底的糧草,並得到民衆的勞役支持,從而馬不停蹄地迅速揮師徐州。
不然,北伐軍揮師徐州的速度不會這麼快,吳爭總不至於下令劫掠二城,以獲得補給。
從這一點上來說,韃子爲自己挖了個坑,埋了自個。
可惜的是,首惡呼尼牙羅和已經被多爾袞調往兗州,並不在呂梁山防線,這也造成了吳爭失望之餘,日後的狠絕。
從這一點上來說,呼尼牙羅和不禁坑了自己,也坑了上司,就是個十足的坑貨、豬隊友。
……。
第三天凌晨時,吳爭率三千前鋒,兵臨徐州城下。
原本以爲會有抵抗,行軍的速度不快,是爲了等主力前來會合。
可讓所有人意外的人,此時的徐州城,竟不設防。
南城門外,一兵一騎,士兵甚至沒有坐在馬上,而是手牽着馬上前,恭敬地行禮,以多爾袞的名義,邀約吳爭入城一晤。
所有在場將領,包括張國維都堅決反對。也是,這個時候,勝局已經抵定,主帥何須冒險赴約?
可吳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
尊重對手,等於尊重自己。
這一點,在任何時候、任何事情上都適用。
換個邏輯,那就是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吳爭自認非多爾袞的對手,從嘉定開始,吳爭就視多爾袞爲強大的對手,沒有之一。
皇太極生生逼死了多爾袞的親生母親,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皇位,他能忍人所不能忍,直至爬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還讓皇帝喊他一聲“皇父”。
僅憑這一點,吳爭從不敢輕視多爾袞。
直至當下,多爾袞就在城內,已是“束手待斃”,可吳爭依舊沒有絲毫輕視之意。
張國維領兵駐守城外。
宋安領兵守住城門接應。
魯進財、嶽小林率三百隨扈伴隨左右。
這些人,足以讓吳爭從敵人的包圍中,突出重圍。
吳爭知道,自己必須得去見見多爾袞,哪怕此時完全可以一聲令下,大軍入城,將多爾袞提溜到自己面前。
多爾袞尚可爲崇禎發喪,自己爲何不能見見多爾袞?
無論是英雄、還是梟雄,都是人中翹楚,這樣的人,千百年只出廖廖數個,可殺但不可輕辱。
……。
但事實打了吳爭的臉,城中沒有埋伏。
除了多爾袞已經走了大半的近衛,行轅中最多不超過二十人。
雖然這些人的眼神是兇狠、惡毒的,但這真沒有埋伏。
這些人被吳爭隨扈迅速繳械,沒有一絲反抗。
吳爭咧了下嘴,帶着一絲苦笑,在多爾袞那些近衛噴火的目光中,緩緩走了進去。
……。
“你來了?”這語氣問得就象多年沒見的朋友。
“來了。”答得一樣沒有一絲火氣。
任何人看到,都不會以爲這二人心裡都一百分地希望對方死,甚至是,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