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海打心底並不想投降,他只是不想立於危牆之下,他想逃,逃得遠遠的,遠離這無休止的混亂和危險,過他的安樂王爺生活。
可現在朱媺娖突然對他說,讓他離開紹興,撤往杭州府,這反而讓他不解了。
他甚至想到,這是不是朱媺娖在搞什麼陰謀,亦或者是想借此驅逐他的勢力,以圖徹底控制紹興府小朝廷。
“公主這是爲何?如今我軍固守紹興府有望,爲何還要我撤往杭州府?難道……公主已經容不下本王了嗎?”朱以海的語氣不善,雖然公主的尊貴高於藩王,但朱以海畢竟輩份高於朱媺娖。
朱媺娖對朱以海的責問不以爲意,而是喟嘆一聲道,“魯王多慮了,本宮忝居監國之位,乃形勢所迫,從未想過長居此位。說起來,魯王還是本宮叔公,本宮又怎會心存驅逐之意呢?”
朱媺娖的娓娓道來,讓朱以海更爲不解,“那公主爲何要我撤往杭州府?難道……這是臨安伯的意思?不,本王絕不去杭州,受他的羞辱……。”
“紹興府怕是守不住了。”
“呃?!”
朱媺娖突然一句,讓朱以海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半晌,朱以海回過神來,急問道:“公主爲何如此說?如今驛亭、豐惠都不是守住了嗎?”
“哎……。”朱媺娖輕嘆一聲,將身邊信拿起遞給朱以海道,“臨安伯派人傳信,雖有一萬人馬回援紹興,但臨安伯已經決意繼續北伐。”
朱以海接過信,卻不看,他顫抖着手道:“他……他竟敢違抗監國諭令?他這是想造反嗎?不行,公主應該召集羣臣,治他忤逆、欺君之罪……不,該派人前往蘇州,接替他的軍權,將他押解回紹興府治罪……!”
朱以海是真懵了。
只要吳爭、王之仁部能率大軍回援,紹興府眼見能守住了,可突然,這一切就象個美夢般破碎了。
一萬人,能起什麼作用?
如今驛亭、豐惠雖然暫時守住了,但明軍的傷亡巨大,朱媺娖甚至將紹興府最後一衛,都抽調了大半去增援驛亭了。
繼續打下去,傷亡會越來越大。
如果進攻溫州的清軍反身增援,紹興府如何能抵擋數倍於己的強敵?
朱媺娖嘆息着,默默地看着朱以海。
朱以海漸漸地低下聲音來,他突然醒悟到,他所說的一切,恐怕都沒有能力去實現。
如今的紹興府,已經不再是他爲監國之時,吳爭手握重兵,整個紹興府除了王之仁,怕再也無人能掣肘於他,甚至紹興府還得他的庇護,治他罪、押解他回紹興府?太可笑了!
其實,哪怕是自己監國之時,也從來沒有能真正掣肘過方國安、王之仁這二人。
“不行,這真不行!公主,你得想辦法……派張煌言……不,張煌言還得鎮守驛亭,派錢肅樂去,錢家好歹與吳爭有姻親……。”
“魯王!”朱媺娖沉聲喝止道。
朱以海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朱媺娖。
“魯王,臨安伯不是叛臣,此次北伐,光復松江、蘇州、無錫等地,臨安伯功不可沒。與回援紹興府相比,光復常州,乃至應天府更爲重要。這其中利害,魯王應該清楚。”朱媺娖緩緩道來。
“可……紹興府怎麼辦?紹興府百萬臣民怎麼辦?”
朱媺娖憂慮地看着朱以海道:“本宮恨,恨自己爲何不生爲男兒身!魯王乃大明宗室,此次撤往杭州府,也算是爲大明宗室留下一脈。你……即刻動身吧!”
朱以海急道:“那……公主呢?”
朱媺娖平靜地說道:“大明將士正在前方浴血奮戰,本宮身爲監國,自然走不得。”
“你……你瘋了!”朱以海口不擇言地急吼道。
朱媺娖身邊鄭叔喝斥道,“請魯王殿下自重!”
朱以海一愕,急忙解釋道:“本王沒有冒犯公主的意思,只是……只是公主留不得啊!”
紹興府很明顯已經守不住了,朱媺娖留下,必然會落在清軍手裡。
這後果……朱以海清楚得很。
朱媺娖悽然一笑,她看了看自己的斷臂,“本宮早該兩年前就死了,能多活這兩年,已是上天恩賜。能在紹興府,爲社稷、爲天下盡一份力,也算是替我朱家償還天下百姓了。魯王放心,本宮絕不會活着落入清軍之手。”
朱媺娖的話已露死志,這讓朱以海心神震動。
這次與前次不同,前次吳爭部在杭州、王之仁部滯留海上,回援紹興府也就一日的時間。
那時朱媺娖留下,雖然危險,但還不是絕境。
可這次不一樣,吳爭、王之仁兩部皆在北邊,就算立即回援也可能來不及,何況二部還在繼續北進。
也就是說,除非上天護佑,出現奇蹟,否則紹興府的淪陷,已成定局。
此時只有撤退,撤往杭州,以錢塘江爲屏障抵擋韃子,以爭取時間,待吳爭、王之仁兩部北伐完成回援。
可問題了,怎麼撤?
驛亭、豐惠已經戰至膠着,下令全軍退卻,恐怕立時這會崩潰。
唯有帶着重臣、官員悄悄離開,才能如願。
但這樣,兩地抗敵的明軍就成了朝廷棄子。
朱媺娖是不願意這麼做,而朱以海現在是沒有權力這麼做。
如今朱媺娖身爲監國,欲留下堅守,這確實讓朱以海心裡有所震動。
朱以海是真的怕,怕死,他實在很鬱悶,自己只是想活着,難道這也是一種罪過嗎?
他沮喪地離開,自覺已經無顏面對這個比自己還小兩輩的侄孫女,朱以海終究沒有開口再勸。
在這一刻,朱以海有種想要暴走的衝動。
看着朱以海離開,一直面色木然的鄭叔,“撲通”跪在朱媺娖面前。
泣聲道:“殿下,臨安伯所慮,也是爲了大明江山社稷,您可不能因此而萌死志啊。聽老奴一句勸吧,移駕杭州府,以圖來日。”
朱媺娖的臉“噌”地潮紅起來,她厲聲道:“滿口胡唚!本宮爲得何嘗不是江山社稷?”
鄭叔不敢回答,只是“嗵嗵”地對着朱媺娖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