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飯快好了。今天我拿兩匹絹換回了一斛米,今天可以吃米飯了。”陳氏聲音很是輕快,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欣喜。張任已經是大半年沒有發過俸祿了,張家的日子過得很是艱辛,常常是野菜果腹,婆婆的身子不好,陳氏卻做不出好的飯菜來侍奉,常常暗自飲泣。今天錦官署收蜀錦,陳氏排了好長的隊才賣掉了自己織的兩匹絹,同時在米鋪買了一斛米回來,要知道平日裡那幾十貫錢一斛的米陳氏連想都不敢想。
張任的兩個孩子大約只有七八歲的模樣,早早就圍在了鍋臺邊,聞着誘人的米香,歡呼雀躍:“有米吃了!有米吃了!”
“兩個小饞貓!快去,扶祖母出來吃飯!”陳氏笑罵道。兩個孩子吱溜地就跑到了裡屋,陳氏笑了笑,將鍋裡的米飯盛到碗裡。
這個時候,她似乎感到背後似乎有個陰影,一回頭,瞬間就呆住了,如見鬼魅,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德陽之戰結束後,有消息傳回成都,說張任和劉璝都戰死在了德陽,那時候張家的天似乎塌了,全家終日以淚洗面,成都淪陷了,蜀中的大官小吏都投降了,陳氏也沒有看到丈夫回還,直以爲丈夫真的戰死了。現如今張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身後,如何不讓她驚得是目瞪口呆。
“夫君,真的是你嗎?”陳氏恍如夢中,滿面淚流。
看到相孺以沫的妻子。張任的心隱隱地在作痛,他努力着不讓自己的淚水掉下來。“是我!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給你盛飯——”陳氏激動地有些手足無措,想回身盛飯。這纔想到剛纔的碗已經連同米飯摔在了地上碎了,她急忙蹲下身,想撿起來。
張任緊緊地捉住她的手,不讓她蹲下去,長年的辛苦勞作,陳氏的手極爲的粗糙,掌心之中還生着老蠻。張任想起十年前自己結婚的時候。這雙纖纖玉手是何等的白皙玉潤,陳氏雖非名門貴媛。卻也是小家碧玉,她父親在成都也是一箇中層官吏,算得上小康之家,可陳氏嫁給了自己。卻似乎連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上。張任心底中涌起無限的愧疚和酸楚,哽咽地道:“娘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外屋的動靜似乎驚動了裡屋的張母,她在兩個孫兒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駐着柺杖走了出來,邊走邊道:“任兒回來了?任兒在哪兒?”
張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搶步撲到母親身邊,跪在地上。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地道:“娘,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張母用顫抖的雙手撫摸着張任的臉龐,呵呵地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張任擡起頭,正想再說些什麼,猛然間發現了母親的異樣,雙眼空洞泛白,似乎看不到任何東西。他失聲叫道:“娘,您的眼睛……”母親的眼睛雖然不太好。但張任走的時候她還是可以看得見東西的
陳氏在身後飲泣不止:“娘聽說你在戰場上戰死了,終日以淚洗面,日夜哭號,把眼睛哭瞎了。”
張任心中悲憤不已,淚水奪眶而出,用顫抖的嗓聲道:“娘,孩兒對不起您,孩兒該死!孩兒不孝吶!”
張母露出慈詳的笑容,欣慰地道:“我的傻孩子,你活着回來,對爲娘來說,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陳氏已將飯菜盛好放在桌上,道:“娘,夫君,先吃飯吧,有話吃完飯再說。”
張任攙了母親,到小桌邊坐定,張母雖然眼盲,倒也似乎習慣了,一碗白米飯,一盤青菜,倒也吃得很是愜意,或許是許多日還都不曾吃到米飯的緣何,又或許是兒子歸來的緣故,張母今天的胃口不錯。
張任卻是食不甘味,如此粗鄙的飯菜母親妻子對是甘之若飴,他的心撥涼撥涼的。
“夫君這次回來,能小住幾日還是馬上要走?”陳氏低聲地問道,前幾次張任回家幾乎是匆匆過客,連夜都未過就又走了。
張任道:“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
陳氏一臉茫然地看着張任,以前的張任,既是從事,要署理府衙的公事,又是領兵的將軍,一天到晚忙得頭暈眼花,這次他居然說不走了,這又是什麼情況。
張任簡單地說了一下當前的狀況,自己在戰場上僥倖未死,失敗被擒,但他拒絕投降,拒絕爲劉澤效命,現在的自己已是平民百姓了,無官一身輕,以後就可以留在家裡侍奉母親了,種上幾畝田,也不必再讓家裡的人忍飢挨餓了。
聽到這裡,張母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重重地哼了一聲。
“娘,孩兒留在家裡侍奉您老不好嗎?”張任不解地道。
張母道:“任兒,張家在蜀中也曾是顯赫一族,你祖父曾做過健爲太守,你爹也曾舉過孝廉,只是你爹去世的早,家道才爲之中落。爲娘含辛茹苦地將你養大,供你讀書,爲的是什麼?還不就是希望你可以出人頭地,光耀門楣,重振家聲嗎?可你卻想家回家種地,這麼多年的書你算是白讀了!”
從小張母對張任就很嚴厲,張家雖然家境貧寒,但張母在對張任的教育上從來就沒有吝嗇過,上的是成都最好的私塾,請的是蜀郡最好的老師,在張母的心中,一直期冀着兒子可以魚躍龍門,光宗耀祖。
張任一聲苦笑,封候拜相,恐怕是任何一個士子心中都有的夢想,但對於張任而言,益州的淪陷,已經是抿滅了他所有的希望。“娘,您自幼教導孩兒做人當以信義爲本,劉益州對我有知遇之恩,縱然是死,也不能背主另投。”
張母道:“任兒,爲娘眼瞎了,但心沒瞎。劉益州統領蜀中二十年,給蜀中百姓帶來了什麼?餓殍遍野,人競相食!爲娘不知道什麼是忠什麼是奸,只知道能讓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的官纔是好官,在你的心目中,靖王是敵人,可在成都百姓的心中,靖王卻是他們的大恩人,救民水火,爲民造福,他才配得上是真正的仁德君主。兒啊,你首先是大漢的子民,然而後纔是某人臣子,娘從小給你講忠孝節義,並不是要你死心塌地地爲某一個人賣命,能爲天下百姓盡一點心,能爲江山社稷出一點力,娘纔算是沒有白生你這一回。”
張任默然了,一瞬間,他似乎懂了許多……
在城西招兵點負責招兵的是典軍校尉宋章,靖軍除了對已經歸降的川軍進行大幅度地整編,選優汰劣之外,在城東和城西還增設了兩個新的徵兵點。由於靖軍的軍餉比先前川軍要高不少,所以吸了大批的青壯前來投軍,當然靖軍招兵也不是什麼人都收,選擇的條件還是相當的苛刻,除了體魄健壯孔武有力的,能夠識文斷字也是比較容易被招募。
宋章的任務就是考覈新兵的能力,看他有沒有資格進入靖軍的隊伍。一天下來,宋章招收到的新兵並不多,大概只佔報名人數的十分之一左右,如此高的淘汰率讓許多有志參軍的青年被擋在了軍營外,望洋興嘆,怨聲載道。
不過宋章並沒有理會這些抱怨,寧缺勿濫一直是靖軍招兵的原則。他揉了揉發麻的手腕,看了看了後面排的不多的幾個人,便催促了一下,準備要結束這一天的工作。
“叫什麼名字?”宋章頭都沒有擡。
“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