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兀草原。
傍晚。
王啓年正一口馬奶酒一口烤羊腿啃得不亦樂乎,突然就聽到周圍蒙人發出陣陣歡呼聲。
他擡起頭,疑惑的四處望望。
大羣蒙兀壯丁正在一邊高聲歡叫,一邊向酋長帳篷那邊跑去。
女人和孩子們沒有資格靠近,卻也伸長了脖子,面帶笑容的看向那邊。
“出了啥事?”王啓年問身邊一個管事。
“好像是韃子撤軍了。”
這管事是山陝地區一個投靠蒙兀人的漢軍世侯派給他當嚮導的,他對草原上的習俗,各部族之間的關係以及蒙兀人的性格、語言都十分熟悉。
有這個掌櫃做嚮導,王啓年在草原上行商還算順利,與當地部落爆發衝突的次數也大大減少。
當然,爲聘請這位嚮導,王啓年付出的代價也讓他好幾天心在滴血。
山陝地區的漢軍世侯都投靠了漠南蒙兀各部落共主札木合。而這個蒙兀頭領在之前被女真人壓得很慘,現在聽說韃子終於撤軍,蒙兀人自然會歡呼雀躍。
“啐,蒙兀人不也是韃子嗎。”
王啓年小聲嘀咕一句。
“王大當家剛纔說啥?”
“沒啥。”王啓年把話題岔開:“這女真人咋就撤了?他們來了才三個來月吧?比往年早走至少一個多月。”
往年女真人劫掠草原,基本是在秋收劫掠漢地獲得人口和糧草補充之後,通常歷時4到5個月時間,從10月開始到來年開春之後,帶着搶來的人丁牛羊回遼東,這樣來得及監督阿哈們春耕。
今年情況與以往完全不同:女真人來草原的時間早了差不多兩個月。
現在看來,結束時間也很早,11月剛過,女真韃子已經開始退兵了。
“俺也不知道,不過俺去問問,王大當家在這等等。”
這掌櫃對草原上的戰事進展十分上心,因爲這關係到這次買賣順利與否,也關係到掌櫃本人和他背後那位漢軍世侯能從王啓年手裡獲得多少收入。
王啓年示意他自便,自己繼續低頭喝酒吃肉。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那掌櫃又回來了。
這個乾瘦的老頭臉上掛着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說道:“齊省漢人橫掃遼南,說是擊破完顏婁室,殲滅十萬韃子。”
“韃子三太子老窩被抄,這是急着回去看家呢。”
王啓年放下酒碗問道:“齊省?徐世楊?”
“就是他。”那掌櫃盯着王啓年問道:“大當家的貨,就是從齊省來的吧?”
“沒錯。”王啓年十分痛快的承認了。
彷彿他跟徐世楊關係很好一樣。
掌櫃果然誤會了:“那麼,大當家願不願意隨我去見見我們的大汗?”
一個手下只有不到一百騎兵的馬賊首領自然沒有權利求見蒙兀人的大汗,實際上,之前王啓年連那個漢軍世侯本人都沒見過,一直只是跟類似掌管這樣的代理人聯絡。
但,若王啓年是一個能打敗女真人的龐大勢力派往草原的代表,那麼他自然有權利拜見蒙兀人的大汗。
特別是在這種蒙兀人分裂成漠南、漠東兩大集團的情況下。
漠南蒙兀人的古爾汗,自然會想到從草原之外的勢力中尋求支持,以獲取統一草原,以及東征金國的機會。
王啓年想了想,隨後拿起酒碗,把馬奶酒一口喝乾。
他說:“那就請掌櫃幫我引薦一下。”
這筆買賣很危險,但越危險收益就會越大。
……
淮安。
夜色朦朧,大周江淮宣撫使,太尉徐世鬆站在自己的大漲門口,靜靜看向北方。
沒人知道徐太尉正在想些什麼,也沒人敢問——徐太尉不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在加上軍中權威日重,新開拓的江淮地區又沒有幾個文官,因此在這裡沒有人能壓制徐太尉。
沒有人……,不過在徐太尉生氣的時候,確實有人能勸住他。
“夫君,你在想什麼?”
仁福公主儀態款款的從兩人居住的大帳篷中走出,給徐世鬆披上一件華貴的狐裘。
“沒什麼。”徐世鬆搖搖頭,拒絕回答。
但他這樣子,只要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看不出他有心事?
“夫君在想家吧?”仁福公主笑着說道。
他們現在所處的淮安府,是在淮河邊上,舊時屬於蘇省,旁邊舊時洪澤湖,從洪澤湖順着運河乘船北上,十天時間就能抵達齊省。
當初仁福公主北上,也曾經路過這個地方。
也就是說,徐世鬆此時距離齊省老家已經很近了。
然而,他不知道此時自己還能不能回家。
徐世鬆已經得到消息,齊軍在蓋州重創韃子,又一次取得了大周官軍從未取得過的戰果。
他本來應該高興纔對,然而徐世鬆覺得,自己那個堂弟野心實在太大了,一次次震驚世人的勝利,也一定會助長這種野心。
若是大周官軍還像以前一樣,毫無奮起跡象,到那時候,徐世鬆覺得,自己就得在忠於朝廷還是終於家族之間做個選擇了。
徐世楊從未食君之祿,也就談不上忠君之事。連徐世鬆偶覺得,他若是造大周的反,對江北漢人來說,遠比讓大周朝廷收回江北更容易得人心。
可問題是,他徐世鬆不是徐世楊,皇帝和朝廷把仁福公主這樣的嬌妻嫁給徐世鬆,一年多的時間就讓他位及武人之巔,簡直可以說是信任有加。
這位徐家世字輩老大覺得,自己應該把忠誠奉獻給朝廷,做大周的忠臣。
做大周的忠臣不難,可做了忠臣也沒用怎麼辦?
“夫人,我已經沒法回齊省了。”
徐世鬆苦笑着說道:
“世楊贏得越多,贏得越大,我就越沒法回去。”
“夫君的意思是……”
“朝廷啊……,若是再不奮起,遼東無論最後誰勝,對朝廷都沒好處。”
“夫君爲什麼不把這話告訴文相公?”仁福公主笑着問:“現在我皇兄和文相公還在想着向齊省輸送軍糧軍餉,以此把齊軍納入朝廷統轄呢。”
“夫君爲什麼不上書朝廷,告訴他們這樣做是沒用的,齊軍早晚會造反?”
“因爲說也沒用。”徐世鬆無奈的說:“朝廷沉淪太久了,新上臺的諸位大人,包括皇上和文相公在內,都需要對韃子的勝利鞏固自己的地位。”
“想要這個,朝廷自己的軍隊能行嗎?不靠齊軍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