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臻一路都靠超乎常人的意念支撐着,一步,兩步,艱難的往前走。可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維艱,腳下沉重得猶如千鈞。
宋婉心察覺到不對,擔憂的問:“阿臻,你沒事吧?”
容臻咬牙,“沒事。”
話音剛落,身子一軟,眼看就要一頭栽倒下去。
“啊……”宋婉心下意識低呼。
說時遲那時快,斜刺裡忽然衝出來一道身影,極快的扶住了容臻搖搖欲墜的身體。“老闆。”
容臻見是李烈,俊臉浮上一個微笑,然後眼前一黑,意識沉入一片黑暗當中。
“老闆?”
“阿臻……”
李烈顧不得宋婉心,當下急急將容臻背入車中。而宋婉心這時也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力氣,顧不得去想是怎麼回事,也匆忙鑽進車子裡。
很快,勞斯萊斯幻影向着天佑醫院的方向絕塵而去。
就在他們的車子剛剛駛走,桑妤一臉木然的從會所蹣跚而出。
冬日寒冷,呵氣成霜。
她蒼白着臉,朝着他們背道而馳的方向,緩緩離去。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命運這雙翻雲覆雨手,從來就不曾對誰垂憐過。而這座繁華的城市,癡男怨女的故事,日日上演,從不停歇。
……
夜半時分,夜空如墨。
西山的私人會所,高檔別墅的陽臺雕花欄杆邊立着一道修長的身影。
指尖閃過明明滅滅的猩紅,絲絲繚繞的煙霧在空中蔓延,打着旋兒,被風吹散。濃烈的菸草味瞬間充斥整個陽臺。
薄薄的燈光勾勒着俊美的輪廓,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無形之中,透着幾分蕭索和落寞。
還有濃烈的悲傷,那種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悲傷。
容臻狠狠吸了一口煙。
連生命的長短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裡,又何談給她幸福呢。
捫心自問,能親眼讓她看着自己的生命在一分分流逝,能親眼讓她看到,自己失明麼?
不,不能。
桑妤,原諒我。倘若我不能給你承諾未來,倘若我不能給你幸福,那麼我願意離開,看着你幸福。
對不起,以後的日子我不能再陪你一起走下去了。可是爲什麼,當我看到你那悲傷絕望的眼神時,心裡,竟然生出了幾絲遲疑呢?
手裡的白嘴香菸已燃到盡頭,可他毫無察覺。白日裡雲會所發生的一切在他面前浮現,桑妤那雙如泣如訴的眸子也將他的心揪緊。
其實他早就知道那酒沒多大問題,不過是普通的迷藥而已。雖然想盡辦法要把她從自己的身邊趕走,但是終究還是放不下她的情況,所以派了秦雲日夜都在暗中保護跟蹤她,也因此,她的一舉一動,包括她每天的去向,買了什麼東西,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在他的掌控瞭然當中。
他裝作一無所知的入了她的套,狠心的斷了她最後的一絲念想,他也知道經此一事後,桑妤會徹底對他死心,可是,當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樣子,看到她萬念俱灰的空洞眸子,那一刻,他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絲惶恐和悔意。先前堅定不移的決心,此刻,也開始動搖起來。他開始反思和質疑,也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這麼做,真的對他們都好嗎?他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
沒有人給他答案,他陷入了迷茫當中。
在天佑醫院醒來的時候,正對上何逸飛一雙擔憂的眸子。他從李烈那兒得知了他暈倒前發生的事,忍不住對他蹙眉:“阿臻,你太過分了。你不應該這麼傷桑妤的。”
容臻怔怔的,腦子裡一片凌亂。
何逸飛忿忿道:“我知道你最終的目的是想桑妤好,可是你這麼做,真的太殘忍太無情了。就算你想讓她死心,也不應該拉着宋婉心一起去羞辱她吧?好歹相愛一場,爲什麼最後非得要魚死網破變成怨偶?好聚好散不行嗎?非要採取這麼激烈的方式?你就沒有想過桑桑承不承受得住?你這樣做,太傷人心了。”
容臻沉默,半響才道:“難道你不想她有新的人生嗎?你別告訴我,你對她從來沒有動過別的心思。”
內心秘密被戳穿,何逸飛頓時噎住了:“你胡說些什麼。”俊臉瞬間變得通紅。
容臻澀然一笑,靜靜的看他,“你喜歡她,我早知道。”
何逸飛這下是真的驚到了,他變得口吃起來:“阿,阿臻……”他急急的想辯解什麼,可容臻卻擺擺手,打斷了他:“不用解釋,我理解。”
何逸飛於是默默的垂下了視線。朋友妻,不可欺。肖想最好朋友的老婆,他的確汗顏啊。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都在隱藏自己的感情,沒想到,還是被容臻察覺了。
容臻佇立在窗前,點燃了一根菸。良久,才幽幽的道:“逸飛,我命不久矣,我只希望,將來桑妤若重新開始,請你代替我,好好的照顧她。”
何逸飛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一時惱羞成怒,“阿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雖然對桑桑心存愛慕,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她怎樣,你這麼說,是在侮辱我,也在侮辱桑桑,我們倆是清清白白的,而且,桑妤也不知道我對她的心思,她一直把我當朋友,男閨蜜看待……”
“我知道。”容臻打斷他,“桑妤是個美好有才華,很讓人心動的女子,你對她有愛慕的心思,很正常。我說這話,並不是在怪你,我相信你們之間是清白的,而且你一直在暗裡默默的幫她,開導她,這一點,很難得,我也很感謝你。所以我才把她託付給你,希望你能給她真正的幸福……”
“夠了阿臻。”他越說,何逸飛就越要無地自容了:“你什麼也別說了,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我和桑妤,也只能永遠是好朋友。你要怎樣我左右不了,但就如我曾對你說過的,我並不認爲你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他看着他,語重心長的道:“其實你從一開始就走入了一個誤區,你不忍心讓桑妤眼睜睜看着你失明,死亡,你自以爲是的認爲,將桑妤從你身邊推開就是爲了她好,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桑妤根本就不需要這樣的好?比起含恨離開,她更願意的是陪在你的身邊,陪你走完生命最後的旅程呢?至少,那樣她儘管傷心,但卻沒有遺憾。畢竟,在有限的生命裡,有始有終的愛一場,纔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你說對不對?”
容臻一下子就愣住了。
何逸飛深吸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道:“你的女人你自己照顧,我擔不起這樣的重任,更何況桑妤有她選擇的權利,我們無權決定她的人生。我眼下唯一能爲你們做的,就是儘量給你找到能爲你做手術的高人。”說着,他一字一句的道:“阿臻,你放心,竭我所能,我也會爲你尋到那個人。所以我已經訂好了今天晚上的機票,馬上飛澳大利亞,我的一個在國外留學時的同學告訴我,他曾親眼目睹過一個醫學怪才主刀一例他們認爲根本不可能的手術,所以,我一定要找這個人找到。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要一試。”
容臻嘆了口氣,“逸飛……”
“什麼也別說了,”何逸飛打斷他,“我已經決定好了。這邊的事宜,我託付給了孫教授,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的病將由他來負責。”
深吸了一口氣,他神色肅穆的拍了拍容臻的肩,鄭重的道:“等着我的好消息。”
然後,他轉身,掉頭而去。
留下容臻,一個人靜立在那兒,心潮翻滾,沉默良久。
星光暗淡,夜色如墨。
容臻佇立陽臺,抽了一夜的煙。
直到火紅的朝陽從東邊升起,不一會兒,便將整片天空染得通紅。
像極了鮮血的顏色,一如此刻,他心底痛的鮮血淋漓。
他的病發作得很快,也很頻繁,怕被容宅的人看出端倪,所以他搬到了西山的私人會所來住,孫教授也一併搬了過來,隨時診治,照顧。
何逸飛當晚便動身去了澳大利亞,容臻儘管知道希望渺茫,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這樣的掏心掏肺的朋友,也不枉他容臻在這世上活一回了。
有車子駛來的聲音,他擡眸,看到一輛低調奢華的豪車緩緩駛進別院。
車停,容文豐從車裡走出來,問傭人:“先生起牀了嗎?”
容臻微微一笑,掐滅了菸頭,探下身子打招呼:“文豐叔。”
容文豐擡頭,看到他,笑了,“阿臻,這麼早?”
容臻含笑,容文豐便徑直朝他所在的位置走上來。
目光落到他的一臉倦容上,不由怔了一怔,“你一晚上都沒睡嗎?”
容臻無所謂的笑笑,“睡不着。這麼早過來,是有事嗎?”
“嗯。”容文豐心裡嘆口氣,呈上一份文件,“這份加急企劃書需要你的簽字。”
“好。”容臻看也不看就接過他遞來的筆,刷刷幾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遞給他。“文豐叔,以後這樣的文件你直接簽字就可以了,不用再來找我了。”
“那怎麼行,”容文豐收好文件,“你纔是容氏的最高領導人。”
容臻定了定神,微笑,“以後就是你了。”
容文豐眸光黯淡下來,“阿臻,真的要這麼做嗎?你的病,就完全沒有希望了嗎?”
前陣子,他突然被容臻緊急召回國內,滿心疑惑,卻不料得到的,是容臻即將不久於人世的噩耗。他錯愕,驚訝,痛心,難過,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容臻打算將容氏交到他的手裡。怕造成內部軍心渙散,股票動亂,所以一直瞞着沒有公佈這個消息,只是在暗地裡將容氏的重要事宜逐漸交接到他的手裡。
容臻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微笑着道:“文豐叔,我相信你,有能力帶好容氏。”
“阿臻……”容文豐還想再說什麼,容臻已擺擺手,打斷了他,“好了,我決定的事,不會再更改了,希望你別辜負我的期望。”
容文豐知道再多說無益,於是鄭重道:“你放心,阿臻,我會盡力的。不過你也要記住,我只是暫時代理你的位置,如果將來你改了決定,我一定二話不說的將容氏交回你的手裡。”
容臻含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轉身朝屋裡走去,“我去補個覺。不送你了。”
容文豐望着他瘦削修長的背影,無聲的,惋惜的嘆了口氣。
第二天,容臻收到了桑妤寄來的已經簽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目光落到那熟悉的筆跡上,心臟頓時一陣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