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方同學好好完成自己的作業，不要過分熱衷於其他的事。”心情很好，宋笙開了燈，映入眼簾的是碩大的衣櫃。
房間的正中央擺着梨木牀，上面掛了紅色的輕紗，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張軟榻，有桂花香從窗外飄進來。桌上是一套瓷製茶具，一看就和江譽用的所出一人。除了窗子還是現代的窗子，其餘一切都透着古色古香的韻味。
宋笙忽的眼前一亮，在梳妝檯前坐下。
桌上擺了許多的首飾，玉鐲，金釵，翡翠耳環，琳琅滿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款鏤空鑲珠的鎖釦手鐲，精緻而典雅，描龍紋飾流暢迴環，鐲子左右內端各嵌一顆明亮珍珠，襯得金色越發尊貴。
她曾在葉氏的宣傳圖冊上見過，名爲飛龍流光，起拍價兩百萬，是真正的清朝古董，皇族婚典嬪妃所戴的配飾。
“真是無趣……”男生苦惱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四點了，是約會的好時間哦。”
宋笙感覺到左胸腔裡傳來“咚”的悸動。
“那麼接下來的事就要交給正主啦，真是的，也不能總讓我跑腿啊，我好歹也是有正經工作的呀。”
鞋底與木質地面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遠，宋笙目不轉睛地看着手鐲，質地精細，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爲過。
葉氏珠寶。
江譽。
他到底想做什麼呢。宋笙抱緊膝蓋，目光幽幽地落在牀邊的一套嶄新衣物上。
她離開B城這些天，沒有得到絲毫有關林明耀和葉清蕪的消息，反倒是被江譽收留，甚至因爲工作的便利住進了桑榆。
江譽和方喬對她的態度也有些奇怪，讓人很難安心。
儘管可以用舊識來解釋，但她能感受到，李斯特極力掩飾的冷漠，方喬對林明耀的輕視，還有江譽過分的體貼。
現在所擁有的安寧和幸福，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手機發出輕微的震動，門被人從裡面推開，宋笙換了純白的襯衫和漸變藍的熱褲，白皙的脖頸浸染在落日的餘暉裡，一雙筆直得甚至會被女生羨慕的腿。
如果說全世界上的女生都被劃分爲溼潤和乾燥兩種的話，光看這雙腿，宋笙就已經會讓男人溼潤的不行的了。
嗯……心理上的。
“倒是意外的合適呢。”來自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李斯特先生，日式的跪坐方式，手裡的熱茶冒出嫋嫋香氣，眯眯笑着的臉看上去真有幾分日劇的感覺。
“好好聞的香味。”宋笙在小矮桌的對面，學着李斯特的模樣坐下，不到一分鐘，小腿有些麻麻的。儘管有墊子，腳背還是被硌得痠痛。
“這些是日本傳統的香茶哦。”陽光流泄在老人的棕發上，李斯特保養得很好，英國人本來就皮膚白皙，五官立體，即使一把年紀，也依然俊雅如同青年。
宋笙看着那雙泛着柔和笑意的藍色眼睛，感覺到自己麻木的下肢，一點點懊悔就像墨水漬，掉在整個透明的心情裡。在最中間形成一小塊藍色的煙霧，隨後又輕輕散去。
“李斯特先生很喜歡日本嗎？”她輕嗅茶香，面帶笑容。
“日本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國家，有自己的信仰，科技也很發達。日本的女性啊，堅強又柔順。老朽曾有幸結識了一位像大和撫子一樣的小姐。”
“是很好的朋友嗎？”
李斯特的面容上，一閃而過隱隱的哀色，正在被腳痛折磨的宋笙並沒有注意到。
“宋小姐，不用勉強，只要按自己喜歡的坐姿就好。”李斯特善解人意地提醒道。
宋笙也顧不上失禮，默默換了側着腿的姿勢，舒適了許多。
“李斯特先生，我有一些事情不太明白，不知能否向您請教。” 她雙手捧着茶，恭敬地轉動了三次，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果真是沁人心脾的正宗日本茶。心裡對李斯特又添了幾分疑惑。
喝茶的人默然不答，她也不好開口。低頭小口抿茶，餘光掃見屋裡的陳設，是標準的日式風，心底不由得有些佩服李斯特，無論中式還是西式的設計，他都信手拈來，而且毫無違和感。
看起來，桑榆街比臧主編所想的秘密更多，誰會想到在大家避之不及的黑街裡造這樣的建築呢？
一刻鐘過去了，無邊的沉默如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杯子中的茶水已經不再冒滾滾的熱氣，輕輕吹一口，能看見其中漾起的小小漣漪。
“宋小姐覺得茶的味道如何？”
突兀的一句話猶如落在水面上的一塊小石子兒，切割開平靜的假象。窗外附着在花兒上的幼蟲被微風輕輕拂過，無助而寂寞。
宋笙握緊杯子，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度，彷彿隨着十指連心一起送進了心底：“很溫暖。”
“溫暖啊……宋小姐很享受平靜的生活吧？”雖然話是這麼說，李斯特站起身來，深陷的眼窩裡嵌着的藍色眼睛如同璀璨的寶石，在時光的打磨下越發的光彩照人，“平靜會讓更容易人感到幸福，沒有欺瞞，沒有背叛。相比起忙碌而盲目的工作，輕鬆愜意又有什麼不好呢。”
“無形中的防備比欺瞞更過分吧？”宋笙擡頭望向他，眼神澄澈，“李斯特先生認爲，什麼也不瞭解的我，會甘願享受這裡的一切嗎？”
逆光的英國人聽後，不由失笑道：“您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你們對我很好，我能分辨出是真心。可是一無所知的我是無法安心享受這樣的寧靜和幸福的，儘管這樣的生活……對我充滿誘惑。”女孩低着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重新堅定了眉眼，“我需要一個理由。”
“不不不，您理解錯了。”李斯特搖了搖覆着白色手套的修長手指，嘴角上翹，一點點無奈，“在下和少爺並沒有防備您的意思，如果您想知道什麼，只要是在下所知的，定會爲您解答。只是這其中的許多事情，與您的過去有所牽扯。如果一顆光彩照人的寶石上出現了許多劃痕，就會影響觀賞者的心情。若是您因爲在下的說辭而產生困擾，倒不如現在的什麼都不知道。”
陽光緩緩移向西側，屋內的陳設都染上流金般的美。
南汜的夏天與樂川很不一樣，樂川常年被沙子和風籠罩，所以連樂川的陽光都是和沙子一樣的黃色，乾枯，荒蕪。而南汜是流動的，這個城市，和生活在這裡的人，都如同一溪泉水，清澈動人。
人的記憶啊，實際上是具有很強的欺騙性的。
宋笙記憶裡的樂川，清樂秀美，常年是灰白的牆壁，和琅琅讀書聲。眼前的一切都是由碎片拼湊而成的。
孤兒院，學校，副院長，教導主任。
模糊的臉，和陰暗的色彩，還有孤獨的哭泣。
細碎的陽光。
攤開的課本。
等待的母親。
燈光，落葉，流泄的時間，握在手中的細沙，心底噴薄而出的悲哀，眼前不斷燃燒爆裂的火焰。
“宋小姐，您的手機在震動。”
李斯特的聲音由遠而近，宋笙無意識地縮了縮手指，握住一片虛空。
“喂。”涼涼的觸感，日光溫暖得快要睡着了，思緒從很遠很遠的記憶裡飄回來。
“小笙兒。”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上揚音調，還沒有醒過來。是誰來着？
“陪我去買菜吧。”
“……師傅？！”宋笙回過神來的不可置信，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說出去買菜這樣的話呢，一定是聽錯了。
“讓李斯特帶你下來，我在門口等你。”對方明顯沒有理解宋笙的意思，三秒呼吸後，電話被掐斷了。
“……”
完全沒有要讓女士先掛電話的自覺。
宋笙秀氣的遠山眉微微擰成一個結，正對上李斯特先生笑眯眯的臉，像只笑面虎，更像老貓。
“宋小姐，請跟着在下來。”
江譽泊車進了濱江豪園，小區的環境很好，風景宜人，出門就是公交車站，也就是所謂的黃金地段。
碩大的廣告牌上打出花體字的標語——
你眼中的南汜是什麼樣的。
Imagination City。
別緻新穎的字體，錯落有致的景物剪切，還有調節平衡曲線的華麗技巧，左側下拉，背景化作迷霧，視覺印象更趨真實。
美貌並不可怕，可同時擁有相匹配的家世和實力，這樣的女人，會讓任何人忌憚。
這樣華麗的手筆，只能出自當年摘取了美國恩格賽爾大學的創意設計小金冠的華人學生，葉清婉。調節平衡曲線，爲此特意開發了PS軟件，這樣的人才若是能爲嘉世所用的話……
不，以嘉世國際目前在東亞傳媒的壟斷地位而言，葉清婉的能力並不能得到太多的認可，除了新崛起的林氏，沒有更能襯托她魅力的企業了。
葉老這一招棋，真是一箭雙鵰啊。
江譽垂下眼睛，心底被壓抑着的想法逐漸成型。
葉氏有兩個女兒，大小姐天生麗質，光彩奪目，二小姐卻是默默無聞，甚至有傳言她並非是葉母所生，卻被父親寵愛。
大家族的關係總是錯綜複雜，個體追逐名利，貪慾驅使個體。人生不過短短百年，卻妄想延續千萬年，而靠死亡來逃避。
“這裡……不就是傳說中的富人區嗎？”
宋笙木着臉。
在這可謂是寸土寸金的區域裡，想要買一塊磚都得靠關係。
濱江豪園是本市著名的富人區，之所以這樣稱呼，不僅僅在於環境的優越，設計的藝術，最本質的方面，還是要回到錢。
當然，錢是很庸俗的，靠錢什麼都能買到嗎？實則不然，還得有關係。
總而言之，高富帥也住不起這裡，除非你是官二代的高富帥。
很顯然，江譽就屬於上類，除此之外，他還是個會在黑街建麪館的高富帥，並且有能力從地下室直接連接到富人區。
這其中涉及到的資金和能力問題暫且不列入考慮範圍之內，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人，中國纔會是金字塔式的經濟。
“江先生，您的奢侈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宋笙面色如水，話裡隱了些諷刺。
江譽揮了揮手，李斯特悄然離去。
有什麼在心底掙扎着，羸弱不堪，又猛的破碎。像一尾魚，在碩大的魚缸裡橫衝直撞，傷痕累累。
本以爲可以親近，卻又發現了兩人之間的差距，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