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老爺子盯着冉依顏,一本正經的開口問了,冉依顏有些愣,但是,見老爺子的表情很嚴肅。
她也猶豫着該不該說實話,可是,騙人,尤其是騙一位老人始終有些不道德,而且,她聽樸軒以前說過,祁老爺子是秦家公司的大股東之一
“呃——”她頓了下,猶豫着,遲疑着,語氣裡又帶着一絲悲傷,低頭道“我是秦家的女兒——”
她低淺的聲音一落,甚至連自己的頭都不敢擡起,因爲,一方面是悲傷自己的身世,另一方面,她不知道面前的祁老爺子當初在公司和爸爸的關係咋樣,萬一是敵對的,那麼現在她說出自己的身份來豈不是加重了老爺子對自己的厭惡和排斥,而樸軒也會夾雜着在她和老爺子之間很難處,很尷尬。
但是,說到秦家的女兒,她真的很羞愧,因爲她根本就不姓秦。
說着自己是秦家的女兒,結果名字裡根本不帶‘秦’字,也是不是也很諷刺,她的脣角有些泛起一絲苦笑。
“你說你是秦家的女兒——!”陡然間,客廳裡,那高亢的揚起的聲音,老爺子那杏黃的老眼,明明是皺褶遍佈的眼窩,突然張開,那黃色的眼珠就凸了出來,那滿滿的驚詫的模樣,一時間,看不出是喜是悲,但是那反應出的激烈的情緒,將她和樸軒都狠狠的嚇了一跳。
她有些惶恐,然後腳步凝滯,疑惑的眼眸看向樸軒,她不知道爲什麼老爺子知道她是秦家的女兒反應會這麼大。
而,樸軒同時也將疑問的眼轉向她,兩個人,一句話不敢說,面面相覷。
“爺爺——”他張口去喚自己的爺爺,希望能緩和爺爺那激烈的情緒,他怕老爺子突然而來的失態,嚇壞了依顏,畢竟,這是依顏第一次來他們家做客,這樣對待客人,多不禮貌。
雖然他急切地聲音呼出去,老爺子聽到了卻根本不睬他,他也知道自己的失態,但是,看到冉依顏,聽說是秦家的女兒,他的心的確是狠狠的震撼了下,很激動,無法言說的激動,這個秘密,這個已經快封存了十多年的秘密依然成了他心裡的一直緊緊刺着的針,每夜疼痛。
其實,他當初,也好不甘心啊,那個公司,也是他花了多少心血來經營成當初的規模。
可是——
“你說你是秦家的女兒,那麼,你的爸爸叫什麼,還有媽媽的名字是?”老人家眯起雙眸,那渾濁的老眼射出來的卻是精亮的光,用一種探究,追尋的眼眸,明顯,他抱着一種慎密的態度在詢問。
“呃。”冉依顏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問她雙親的性命,但是,她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了“我的爸爸叫秦中天,我的媽媽叫戚薇兒——”
“薇兒,薇兒…”老人家突然喃喃的碎念,激動的熱淚盈眶,頭向上一擡,好像生怕頭稍微一低,自己的熱淚就滾落下來。
“小丫頭,你一定不知道,你出生之後,我還抱過你,但是,那個時候,公司已經破產,然後再也不姓秦了,好可惜,好可惜,——我曾是你們家的大股東,而且,我也是你爸爸媽媽的忠實朋友和下屬,可惜,薇兒走的太早,她還那麼年輕,當年帶着你,她一個女人也是多麼的不容易”
老爺子說着說着,終於還是熱淚唰唰的掉了下來。
“小丫頭,我是樸軒的爺爺,但是真沒想到你和樸軒會成爲同事”
樸軒看着這一幕,恍然間明白了什麼,但是他插不上嘴,而且,這情況,他知道自己也不應該插嘴。
老爺子掉淚,冉依顏聽着老爺子的話自己的淚掉的更兇,知道老爺子是爸媽的朋友之後,她的心也有些感動,是啊,她的爸爸媽媽走的都好年輕,她爲爸媽的辭世感到惋惜,她做了這麼多年的孤兒,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這一路走來,她也很辛苦,身體再冷,心再痛,身邊都沒有能撫慰自己的親人,她真的很想很想自己的爸媽。
“其實,如果當初聽我的,公司就不會出現那樣的問題,那個女人,還是因爲那個女人,沒有她,公司不會破產,你爸媽也根本不會走的那麼早——”老人家眼淚流着流着,終究是收了淚,那眼眸又一次擡起,裡面冰冷的眼神,恨恨的聲音,幾乎說的咬牙切齒。
“爺爺——?”冉依顏不解的擡頭,就看見老爺子眼眸裡盯着窗外那深邃裡面的沉冷,她有些意外,爲什麼老爺子突然變了臉色,而提到了那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又是怎麼回事兒,因爲老爺子說因爲那個女人,公司才走到了這一步。
“爺爺,你當才口中的女人?”他當然口中的女人是誰,又到底是什麼回事兒,爲什麼要說公司會因爲這個女人才破產,難道,公司當初因爲經營而破產,其間,還有別的什麼隱情——
聽見冉依顏在耳旁的呼喚,樸老爺子失神間突然有緩過神來了,眨了眨老眼,睫毛上還沾着淚珠,感慨的道“唉,這麼多年了,我守這這個秘密這麼多年了,它一直折磨着我,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將它埋葬,我不去想它,我很久很久都控制自己不去想它,畢竟,我老了,從一開始就選擇退出,現在更不希望去引起任何的波瀾”
“我守着這個秘密,從最初的激憤到現在已經泰然,但是,今天提起,我又一次激動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爺爺——”冉依顏悽悽的聲音,看着老人家那隱藏在眼裡的沉痛,那種深深的痛楚,她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悽哀。
樸老爺子沉默了半響,知道那眼眸的光漸漸的平緩,他轉頭看了看冉依顏,隨口道“你跟我來吧——”
他說完了邊立即轉身向樓上的方向走去,冉依顏頓了一下也立即跟上,樸軒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跟上去看看究竟,但是老爺子的話就嚴厲的摔下來
“軒兒,你就在樓下——”
樸軒本來想上樓的腳步不得不停下來,其實,他是有些好奇的,原本冉依顏是因爲自己的同事和朋友把她請過來散心,但是結果倒好,原來爺爺跟她更早就認識,小時候還抱過她,現在,兩個熟人上樓去有秘密,就把他丟在這裡了。
有些鬱悶,但是他一定是個聽話的孫子,他將腰上的圍裙解下來,然後一個人喝了自己煮的咖啡,兩杯咖啡都涼了。
他端起自己的那杯慢悠悠的喝。
樓上,是那種古老的一塊一塊木板拼接的地板,板子一塊一塊的很厚很平整,人踩在上來,有種沉穩的感覺,老爺子將冉依顏帶進了一間小屋,是一件放置雜物的閣樓,在頂樓。
裡面到底都是雜物,冉依顏有些不敢亂走,怕踩壞主人的東西,但是,樸老爺子很隨意的態度帶她進了房間裡面,在窗邊,放了一架古老的書桌,書桌上面有舊時的古董擺鐘,還有一個木匣子。
樸老爺子一走過去就開啓那個木匣子
“這麼多年了,我沒有扔,我還一直保存着,我不知道今天會在偶然間遇上你,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畢竟,你是秦家的後人,你有權知道”
“爺爺——”冉依顏看着老人的背影再次感動的叫了聲,畢竟,說道爸爸媽媽的朋友,她幾乎很久很久都沒有這種親切感了。
“孩子——”樸老爺子邊開鎖邊動情的說道“其實,可能你不知道,當初公司不應該倒閉的,當時經營的確出了些狀況,但是,是完全可以緩解過來的,如果不是姓冉的那對夫婦,在他們一進公司,我就看出他們的狼子野心了,尤其是當時那個姓尹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公司根本不會倒閉——!”
冉依顏的臉猛然間蒼白,她情不自禁的出聲“姓‘尹’的女人?尹瑞琴?”
“嗯——”老爺子轉過頭“你認識她?”他隨即又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去,“對,你們原則上是親屬,你應該認識的——”
但是,冉依顏卻已經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是驚?是憤?這種感覺,無以名狀,她聽着樸老爺子的話,認識?豈止認識?她是她的養母,但是養她的目的就是爲了謀取她身上的那樁與豪門訂婚的婚事,能成功讓她成爲自己女兒嫁入豪門的墊腳石,甚至,就在一星期前,因爲自己的女兒漏了餡兒,被祁家拋棄,她愣是不分青紅皁白找人挖了她孃的墓,掘出了她孃的骨灰,扔在地面上,任風吹雨淋,任別人踐踏羞辱,然後來報復她,讓她痛苦。
可惡,可恨,她的所作所爲,令人髮指。冉家,她到底欠了冉傢什麼,她們爲什麼非要做到這麼絕,不給她絲毫的退路,她們明明奪取了她的一切,但是最後,她們犯下的惡果,還是將滿滿的罪行加諸到她的身上,掘了她孃的墓,來平息冉雙露的傷痛。
那麼,她呢,她到底又算什麼!到底算什麼!
“可是,你爸媽就是太信任他倆了啊,因爲她是你媽媽的表妹,那個時候,我在公司說話也就沒有什麼地位了。唉——”
“她不是她表妹,世上沒有那麼絕情的人——”沒有人會把自己表姐的骨灰那樣折辱,會幹出這樣泯滅良心的事兒,冉依顏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眸裡的冰冷和絕決,微微的失神,因爲她聲音小,所以,樸老爺子也沒有聽見,他從小匣子裡摸出一包黃皮封面的信封,信封上面的郵票有些褪色,信封的口是打開的,老人有些顫抖的將裡面的幾張紙取了出來,紙張摺疊的很好,展開,上面有些發黃。
一共有三張——
他轉手將這些東西遞給冉依顏,然後冉依顏顫抖着手緩緩接過來
將文件遞給冉依顏後,老人沒有轉身,背對着冉依顏,他的面前時半開的窗戶“當初,公司的經營遇到了困難,幾個股東的意見不一致,當時,尹瑞琴也是公司的股東,是你爸媽主動讓了一部分股權給她,甚至,還將她提爲副總經理,管理採購,成本這一塊。”
“當初,政策下來,已經不能再在食品裡放置過量的香精素,當時,我和還有一個股東都一致認爲不要冒這個險,但是尹瑞琴堅持不同意,她在管採購,原料的價格她最清楚,然後她認爲香精可以大大減少成本,其他一些股東聽到能賺錢,還是紛紛支持她的做法——”
“後來,到了旺季,公司一如既往將錢大批的投入生產,但是,那年,產出來的東西,在市場上無人問津——”
冉依顏的臉色突然蒼白——
“你知道爲什麼麼?——”樸老爺子轉過頭來,將冉依顏手中的一張紙抽出來,他拿在手裡揚了揚“就是這個——”
冉依顏朝着他手裡看出去
“這是一份價格表——”
“是的,是一份價格表——”
“就是因爲這份價格表,讓我們公司產出的相同的產品被當時秦家食品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西瑞食品公司每一樣產品都少一元左右的價格而幾乎一件都賣不出去,上千萬的貨,所有的錢被投了進去,已經上了貨架,打了標籤,結果東西卻幾乎賣不出去,賣不出去,沒有錢,公司經營不了,就會倒閉,你爸爸,一夜之間白了頭髮——”
老人的聲音很沉鬱,帶着一種深深的憂傷,而冉依顏淚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眶,她似乎能感受到爸爸當時的那種絕望。
同樣的產品,如果是顧客,一般會選實惠便宜的,產品賣不出去,投進去的錢不僅沒有賺,幾千萬的貨紮在手裡,全部都陪進去了,對於股東和公司高層來說,都是一個致命的噩耗,產品不賺錢,股東沒有分紅,就會吵鬧,退股,而公司,也經營不了。
“但是,更禍不單行的是,結果,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說公司加工的食品含了過多的香精,然後工商局聯合食品安全檢查署一夜間找上門來,說出產的產品不合格,需要全部撤回,並且追究法律責任——”
“這個消息一見報,所有擺放貨架的東西紛紛撤回來,然後幾千萬產出來的東西一夜之間拉去銷燬,秦家的股票大跌,公司的股東都紛紛賠錢,底價拋售股票,你爸爸更是欠了一大堆的債務,一夜之間,公司沒了,那些債主找上門,你爸爸迫不得已變賣了所有的家產,就是爲了還債,但是,到了最後的關頭,終究沒有挺過去,心臟病猝發,死了,你爸爸死的時候,你媽媽還懷着你,想來,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當時,秦家一夜之間破產,所有的股東都在拋售股票,但是,冉氏夫婦卻不僅沒有將自己手中那小份額的股票拋灑出去,反而從其他股東手裡購置了大量的股票,最後,他們以手裡有百分之三十七的股權優勢,重組了董事會,然後冉成昊,尹瑞琴的丈夫成了新的一任董事長,然後,將公司接手過去,改秦氏爲冉氏”
“當初,所有的股東拋售股票的時候我沒有拋,因爲,我對這個公司有感情,我是裡面最年長的股東,也是前輩,我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所以,我捨不得——”
“我看着它成長,也看着你爸爸經營公司一路付出的辛苦,錢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但是,我總是覺得這件事兒來的太快太突然,而且裡面有很多東西我想不通,首先,就是這些產品的價格,爲什麼西瑞在當時會每一種類的產品都比我們錢少,因爲這個成本控制就在這個範圍內,我雖然覺得不妥,但是也沒有深究,而且,這個產品香精的事兒也只是我們高層幾個人才知道,那麼又怎麼會在禍不單行的時候被傳到外界去,畢竟,我沒有證據,什麼都沒有——”
“直到有一天,我想撤股,因爲我一直是秦家的老股東,而很多股東都是新的,很多一路跟着秦家打江山下來的人都不在了,換了新董事,我們這些老股東比較受排斥,他們的營銷策略的手段我雖然不贊同,但是也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後來,我想了一想,還是撤資了,我不想再在這個公司費心費力的待下去了,於是,那天,我去了董事長的辦公室打算敲門跟他洽談”
“門沒有鎖,我進去的時候門是掩着的,連秘書也不在,我進去的時候想他們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出去了立馬會回來,而我是股東,又是前輩,我不需要遵守什麼大的禮儀,於是我決定進辦公室裡去等他,我在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坐了一分鐘左右,我這人一向是急性子,不喜歡等,我站起來看看錶,然後,又朝辦工作方向看了看,那個時候,我就看見他書桌旁邊的一直關着的保險櫃今天卻突然開着,而且辦公室還沒有人,公司的一些保密的資料大部分我都知道,都見過,我覺得沒什麼我不能看,於是我就過去翻,然後就無意間翻到了這個…。”
“也許你不明白這份秦家公司當初制定出來的價格表上面爲什麼會有兩個人的簽名,一個是尹瑞琴,另外一個是候慶民,候慶民是誰?也許你不知道,但是生爲秦家公司的大股東之一,我認識,他就是西瑞食品公司的老總,西瑞食品公司的老總,那時候,我腦袋裡一個激靈,我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然後,我飛快的在裡面翻,最終我找到了這份合同——”
冉依顏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那張被樸老爺子稱作合同的紙,已經泛黃,因爲那個時候打印機的效果不好,出來的字有些墨汁的濃淡不一,現在看起來不是太清晰,也大致能讀懂
“這份合同,就是當初尹瑞琴將公司的產品價格賣給西瑞公司老總而簽訂的,產品的價格,一般是公司的最高商業機密之一,絕不能向外公司透漏,所謂優惠,消費者會貨比三家,哪怕你的東西只是比別人貴一分錢,在相同的量下,別人都會去選那便宜的一方,市場偶爾打的就是價格戰,如果你不能把握好這個價格,你就輸了,但是,她卻把公司的整個生產的產品批次的價格都賣給了西瑞,所以,西瑞在最後以價格的絕對優勢將秦家壓的死死的,秦家幾千萬的產品壓在倉庫裡,黴爛,壞掉,賣不出去,然後面臨的只能是倒閉。”
“這既是經濟的殘忍,而合同中,這份價格以幾百萬的高價賣給了西瑞,也成了冉家後來重新收購秦家股票的資本,所以,她纔有足夠的錢,將股票買進,從一個只有持幾分股的小股東,變成了手握了百分之三十七的主宰董事會的第一大股東,然後將秦家的一切接過來,將秦家的公司改姓成了冉氏——”
“你自己可以看看。你自己看看…。那合同上面的內容和簽字,這就是秦家當初公司破產的根源——”說道最後,樸老爺子的情緒突然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冉依顏的眼眸一行行的掃過那密密麻麻的字符,手卻在顫抖,她看不進去,可是,她怎麼能看的進去,她的眼眶裡全部都是淚水。
她相信老人家說的都是真的,那右腳下的字,雖然筆痕淡了,但的確是尹瑞琴的親手簽名,她的字,她到現在都還記的牢牢的。
而且,一個老人,一個將近古稀的老人,沒有理由編出這種謊話來騙她,可是,她現在,心內,一片茫然和複雜,原來,原來,父親的心血就是這樣毀掉的。
他和媽媽,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一輩子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事業,並不是自己的能力有問題沒有保住,而是,別人的機關算盡,手段慎密和毒辣,將他們的一手創下的基業,剽竊的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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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寫個一更,衣衣看看能不能碼二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