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澤爾輸了,但他仍表現出了一種超越貴族風範的從容和鎮定。
至少,在一開始是這樣的。
巴澤爾對尼奧說:“我雖然輸了,你卻沒有贏,也不可能贏。這場較量,當它醞釀成形時,就已經註定了結局,任何個人擋在它面前,妄圖改變什麼,都只是自不量力的行爲。”
尼奧沒有理會表情比他這個獲勝者更得意的巴澤爾,而是轉頭對面色沉重的格林幾人道:“外面的事,就拜託幾位了。我想跟比伯先生單獨談談。”
聽尼奧這話,就算格林等人不諳世事,也知道尼奧這是在說:爲了從巴澤爾那裡獲得足量的信息,他已經不惜動用刑訊。
刑訊不僅僅跟暴力、折磨這些詞彙經常性的掛鉤,它還是個髒活兒。在格林幾個看來,尼奧主動接下這工作且不讓他們參與,並非要隱瞞什麼,又或羞於在他們面前表現殘忍暴虐的一面,而是在體諒他們。對醉心於魔法研習的法師們來說,有些渾水,能不淌便不淌,不說對心境的影響,事情涉及的太深,以後都是羈絆,哪還有心情和精力去鑽心研究?
格林微微頷首之後,代表幾個同伴發言:“那麼,辛苦你了。外邊的事請放心。”隨後也沒有磨嘰,和其他幾人離開了。
尼奧沒有急着動手,他仍舊坐在巴澤爾對面的粗木凳上,五大三粗的身形讓那對普通人而言挺敦厚的凳子看起來十分可憐,面對有着這樣一個塊頭的存在,巴澤爾內心也不禁有那麼點自身化身爲瘦弱小雞的單薄感覺。
恐懼、緊張……巴澤爾知道他對面這個傢伙絕非善男信女,那種如鷹似狼般的眼神,那種既談不上殘酷、也沒有某種狂熱的冷漠神情,他只從一流的沙場老手那裡見過,這樣的人、對於殺戮、血腥手段,經歷的太多而麻木,巴澤爾親眼見他們其中的一個、一邊看着血腥用刑,一邊津津有味的吃着番茄燉肉……
“任何歷史悠久的非和平組織,其內部都不乏強大的暴力機構,我一早就知道蒼穹聖殿很善於獲取消息,只是……”巴澤爾說到這兒笑了笑,沒繼續說。
尼奧接着巴澤爾的話道:“只是但凡這樣的人,一般都是爲組織效力多年的老手,久經沙場、也許還有些小殘疾……”尼奧說着也笑了笑。“一個新丁,就算他老子是組織成員、且心理上有些戰場病,也有心讓兒子子承父業,也沒道理教這個。”
“這麼說,你承認自己不是西蒙·風行者嘍?”
尼奧站起身,很平淡的道:“我就是西蒙·風行者,只不過像你這樣的人,永遠想不明白起點糟糕、卻又想力爭上游之人究竟會有怎樣跌宕起伏的際遇。”說道這裡,話題一轉,尼奧道:“時間珍貴,也許你的同夥還在坐等確認這邊一切順利的消息。所以我們還是步入正題吧。荒山野嶺的,沒什麼配套的刑具,我們因陋就簡,將就一些。”
尼奧的冷笑話讓巴澤爾心理一陣陣發緊,刑訊他還是少年時就見過,但成爲施刑對象,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遭,刨去那些淪爲階下囚的恥辱、悲憤等複雜情緒,對於傷害和折磨本身,巴澤爾有着發乎本能的畏懼,而恰恰又遇上尼奧這樣被他心中認定爲此道高手的刑訊者。
冷靜、鎮定,這些能力似乎已經不能解決問題,巴澤爾感到口乾舌燥,心怦怦亂跳,他知道現在需要的是堅韌,可他的堅韌能力如何,對痛苦折磨的承受能力如何,他卻不甚了了,畢竟這種能力,一般不太會有人專門去檢驗。更何況巴澤爾自少年時,就很少去想自己輸了該怎麼辦,尤其是像現在這樣輸到連性命都落在別人手裡這麼徹底。
巴澤爾見尼奧一心準備器具,似乎根本沒有詢問的打算,忍不住道:“你都沒問,怎麼就要動刑?你怎麼就知道我不肯合作?”
“問了用刑,和用了刑再問,差不多,我趕時間。”尼奧這樣答。
巴澤爾氣極反笑:“你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你願意聽到的信息?”
不得不說,巴澤爾所言確實是個刑訊時值得注意的要點,畢竟現在不是要屈打成招,受刑不過,承認自己與衆不同、是爹生的而不是娘生的,這個可不符合刑訊的初衷。
結果尼奧拎着個剝皮刀衝巴澤爾呲牙一笑,“你們這些所謂的革命黨、造反派,心智上有些問題。呃……這樣說不夠準確,應該說,對‘革命’這個詞所包含的殘酷內容理解的太過寫意了。只想着自己對敵人不擇手段,而敵人對自己則要講規矩,什麼俘虜有待條約、戰敗贖金法則,叫什麼來着?對,文明人的戰爭。”
聽尼奧這麼說,巴澤爾已經感覺到心底發涼,果然,就聽尼奧繼續道:“我也是革命者,新王朝取代舊政權,這點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這時,尼奧已經露着森白瓷亮的牙齒,笑容燦爛的走到了巴澤爾身前。“可不同的是,像你這樣的人,想的是更換王座之上坐着的那位。而像我這樣的,想的則是徹底顛覆。”說着,尼奧很有力的將手掌一翻。“所以……你願不願意合作其實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你體會下‘革命’的殘酷,沒有規則,沒有道理,就是要讓你品味折磨,就是要把你打翻在地!”
當然,實際上這只是尼奧的說辭,其緣由、是因爲尼奧不相信巴澤爾會說真話、而無一句謊言,不管用不用刑。就像巴澤爾一行失敗的原因一樣,關鍵地方的一句謊言,極有可能讓尼奧之後針對性的行動失敗,尼奧自然是引以爲戒的。所以,諸般手段,只爲一樣,那就是讓巴澤爾意志崩潰。
很遺憾,巴澤爾並不是個堅強的人,尤其是離他自己想象中的堅強,相去甚遠。這也要歸功於尼奧的語言攻勢和精湛技藝,在精通人體構造的南茜的幫助下,尼奧如果肯在這方面努力,絕對有望在25歲之前,成爲艾美拉最頂尖的刑訊高手行列中的一員。在這位準高手的蹂躪下,巴澤爾最後像個女人般嚶嚶而泣,他的記憶,自然是毫無保留的都被南茜拷貝了去。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將近21點,外邊的,不管是尼奧一方的人,還是巴澤爾一方的人,都已經從痠軟無力的狀態中恢復,猛藥短時效,藥劑大多逃不過這個範疇。
百名階下囚,個個實力不弱,且缺乏足以鎖拿的刑具,這對星745的兵士們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負擔,不過尼奧對此早有安排,他命人將囚徒摘開臂骨、卸下下巴,然後綁手不捆腳,再以一種非常消耗體力的方式捉對半吊着拴在牆兩側,如此一來,便多了一幫不可自抑的留着口水、爲了能讓自己舒服一點、不得不讓對面的同伴更難受些的倒黴蛋。而且他們的衣服都被脫的只剩褲頭,光赤着的腳下還全是白日平整土地時的碎磚爛瓦,每隔半小時,會有專人幫他們澆水降溫,如此一來,體溫流失的快不說,想打個盹都困難。
用不了幾個小時,氣力折騰光了,就算想暴動或逃脫,也心有餘、力不足了。至於再後來,倒也不是非得這樣折磨人,虐待俘虜裡自然包括清湯寡水、甚至不給吃飯,不是捨不得糧,而是沒飯吃就沒氣力,沒氣力基本等於失去了反抗的本錢,如果是更長期的,還可以服苦役,每天累的賊死,想要反抗更是不大可能,耗幾年過來,身體都垮了,銳氣也磨光了,便算是基本報廢。處理俘虜,大抵都是走的這樣的思路。
格林他們、以及贊金他們幾個再度見到尼奧,已經是將近22點,到了這時,外邊的諸般事宜已經全部處理妥帖。
格林他們是先到的,尼奧見赫斯看向他的眼神怪怪的,便隨口問:“怎麼了?”
赫斯聳聳肩,“真不知道你平時給那些士兵們都灌輸了什麼道理,他們不但沒人埋怨,反而都誇讚你。我能看的出來,他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尼奧一邊招呼幾人坐,一邊微帶感慨的道:“俗話說的好,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想象一下,同樣是一袋有些發黴的陳麥,送給邊緣人和送給自由民會遇出現相同的結果麼?窮人雖然不是沒有自尊心,但他們更善於忍耐,且心中有個比較。星745的士兵,曾是被挑剩的渣滓,他們看的見、也聽的到關於那些曾被他們所豔羨的、分到好單位的同期尖兵的種種遭遇。儘管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與別人不幸的比較上不值得誇耀,但他們在這個團隊中,確認獲得了力量、榮耀、金錢,或許還有那麼點點跟夢想有關的希望。在這種滿足感消失以前,他們對我,是寬容的。”
妮半開玩笑的道:“充滿了交易的味道,很商人,很弗瑞!”
尼奧點頭,“感謝妮小姐中肯的評價。商人,這正是我的父親最初爲我安排的人生職業,可能是不善理財讓後半生總陷於經濟困頓中的他感受太過深刻。”
“這還是第一次聽你提到瑪提亞大人。”埃蘭問的隨意,實則有着深意。在法師組的五人中,她的背景身份是最複雜的一個,嚴格的說,她已經不能算是一名純粹的法師,她與世俗沾染的太深了。
元素高塔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法師組織,而埃蘭,是這個組織中的秘密支部‘夜鷹’中的一員。
其實任何一個組織機構一旦發展到一定的規模、且有了一定年頭的歷史,都不可能是單純的,這些組織和勢力,不管是鷹派還是鴿派,都會努力的將觸手遍及社會的各個階層,感受文明和時代的脈搏,以爲自身調整適應的憑據。
西蒙·風行者這個人,初時埃蘭並不如何在意,可到了今時,她認爲他已經完全符合組織深入觀察的標準。埃蘭很清楚的記得一個有關西蒙·風行者的‘隱患’。就在他與強大的復仇邪鬼大戰之前,那高位的黑魔術師,曾提及他的父親瑪提亞的死。
瑪提亞死的很狼狽,這不是什麼秘密。瑪提亞性情耿直、得罪不少同僚,這更是人盡皆知。在這樣的前提下,瑪提亞之死背後有貓膩,實在不算什麼奇怪的事。而西蒙·風行者對這件事是個怎樣的態度?
以前,這人或許無足輕重,因而這問題也顯得沒什麼份量。可現在,尤其是過了今晚,埃蘭不知道這個年輕、但卻讓她感到望而生畏的後起之秀還能創造什麼奇蹟,但只憑抓捕到巴澤爾和他鼎鼎大名的貓頭鷹戰隊,這人已然深切的捲入正發生在希爾法尼斯的大事件中,成爲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埃蘭甚至覺得他很可能成爲影響結局的重要變數。如此一來,西蒙對瑪提亞之死的態度就顯得很重要了,這直接關係到他跟蒼穹聖殿、畢夏普伯爵爲首的執政議會的關係。畢竟後兩者跟元素高塔,一直以來都保持着較親密的關係。
與此同時,尼奧也敏感的意識到,這是一個將一些口風透露出去的好機會。“我的父親,也是我最親密的人生導師。我不太願提及他,以爲那總是會讓我有種衝動,放下手中一切,去搞清楚一些疑團。不過我現在想清楚了。等到時機成熟,真相會付出水面,該了結的,也終歸有個了結。”
“時機成熟……”默默咀嚼這個短句的,不光是埃蘭,此刻在這裡的諸人,都知道這個‘時機成熟’代表着什麼——力量、地位、聲譽、影響力,當這些達到一定高度,那些組織和勢力自然會表態,而一些一文不名時或許要耗盡一生去查的真相和令人滿意的結局,也會‘神奇’的明瞭、發生。格林他們現在一點都不懷疑,西蒙·風行者,又攀爬這個高度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