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弗迪爾…你……”
“我就是迪亞珀利。驚喜嗎?”
達弗迪爾打斷了艾瑞克,不耐煩地反問道。
“不、不…我是說,你受傷了?”
艾瑞克盯着他嘴角的血跡。
“啊…是啊,拜你們人類所賜。”
達弗迪爾的聲音彷彿浸在冰塊中的玻璃渣。
說完這句話,他盯着艾瑞克看了兩秒,突然苦笑一聲,再開口時,連眸間溫度也完全冷了下來:
“對不住了,老闆。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走到這一步,可是在這絕境中,留給我的選項…似乎只剩下這一個了。”
“達弗迪爾…難道你要……”
艾瑞克陡然睜大雙眼,聲音發抖望向達弗迪爾。
迪亞珀利沒有迴應他,他的目光徑直穿過艾瑞克,來到他身後的酒窖。
他的雙瞳裡隱隱映着火光,越燒越大,似乎要將萬物燒盡。
……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艘海盜船。
彼時他意識混沌,隨洋流漂流似乎已有10天,那團身軀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他虛弱睜開眼,是一艘海盜船。
黑墨沿着船體吸附而上,逆流到甲板。又整個起立化成一團漆黑的人形,兩個空洞眼窩中冒着流體般的黑焰。它好奇地打量着這艘船。
“救…救救我…隨便,隨便是誰…都好…救、救救……”
人形墨團朝聲音來源望去。
一個扎着頭巾,表情極度扭曲猙獰的男子匍匐着向黑影靠近。
男子身後,一條巨大的海腸一樣的生物,正用它那環繞滿尖利牙齒的嘴吞嚥着什麼,是那名男子的雙腿。
男子的雙腿被鋸齒截斷了,腥臭血液在拖行間留下濃重痕跡。
“救…救我……”
男子目光呆滯,眼中亮光正逐步消逝。
人形墨團開口了,聲音沙啞而混亂:
“抱歉,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會救你的。但是現在…”
它又環顧了一圈海盜船,船上屍橫遍地,不遠處幾條巨大海腸正爭相撕扯着一個人類。
它瞄到了船欄杆邊的救生艇。
“抱歉…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令你們解脫。”
人形墨團閉了閉不存在的雙眼,一個墨團從它身體裡分裂出來,將救生艇鎖鏈打斷。
緊接着,它半個身體都分裂成無數墨團,濺落到甲板各處。
“呯——!”
海盜船在火光中分裂成幾段,不多時便帶着海腸們沉底了。
剩下半個墨團掉在救生艇上,海底不斷有黑色墨滴浮起,朝救生艇彙集,完整人形再次被拼湊起來。
又漂了一會,一座小鎮進入了他的視線。
人形墨團此時已慢慢恢復了近似人類的外表,只是還帶着角和尾巴。
他歪頭思索一陣,似是恍然大悟,開口說:
“人類是沒有角和尾巴的。”
“那就燒掉它們吧。”
話音未落,三團黑焰貪婪地裹挾住角和尾巴,幾秒便燃燒殆盡,融進身體中。
達弗迪爾燒掉了他作爲迪亞珀利的驕傲象徵,他現在是貨真價實的人類了。
「得雷歐鎮…我的新生活開始了。」
雨夜中他盯着港口的文字,目光閃動。
……
達弗迪爾映着火光的瞳孔穿過艾瑞克,望向後方的酒窖。
他陷入思考:
「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個選項:一,力戰不敵被防衛隊成功拘捕……」
想到這裡,他眸色又暗了三分,終於作下決定:
「二,他們追過來的話,就裝作精神絕望,要與他們同歸於盡的樣子,然後…引爆這個酒窖。再次利用那個形態逃脫!」
艾瑞克顫抖的聲音突然被強行捋直了,他以一種平靜到異常的聲調開口:
“迪爾,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
迪亞珀利回神看向他。
“可能我現在無論說什麼,在你看來都像是求饒或求情,但我還是想說……”
艾瑞克直視着迪亞珀利的眼睛:
“呵呵…我們這個閉塞的海濱小鎮,對好多種族的瞭解都只來自外來客的隻言片語……迪亞珀利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存在於書上的陌生名詞……”
“六年前,那件大事發生後的十天,你來到這個鎮子,我們沒有懷疑是不可能的…
艾瑞克苦笑着搖了搖頭:
“但是你,你很溫柔…雖然好像缺乏某些常識,但是學起來又很快。無論別人說什麼,你都溫和而好奇地聽着……”
“那個時候你看起來那麼贏弱,又是那麼的無助。所以,所以,這個鎮子最後接納了你……”
艾瑞克的瞳孔閃閃發亮。
“不管你是人類…還是…迪亞珀利!在這個鎮子接納你的那一刻,你就是得雷歐的居民了!”
“你剛剛說的選項,不是隻有這一種,你作爲得雷歐的居民,怎麼會要走到這一步!”
迪亞珀利瞳孔閃動,似是猶豫似是懷疑。
艾瑞克深吸一口氣,直視着達弗迪爾,一字一頓說道:
“你是迪亞珀利,但你更是達弗迪爾!你從來沒有傷害過這個鎮子裡的任何一人!我們早已把你當做新的居民,你是我們得雷歐驕傲的孩子…”
他向前一步朝迪亞珀利伸出手。
“帶我去見上面的防衛隊,我願意用生命爲你作盾牌,我要去和西恩隊長交涉,以保護鎮民爲由要求他停止拘捕!”
迪亞珀利呆呆望着艾瑞克。
「別聽他的,動手。」
一個聲音在心底說。
「得雷歐…得雷歐…故鄉…故鄉……!」
更遠的聲音從心底傳來。
達弗迪爾目光閃動,他眼底的火光燒到了更遠的地方,那火更大更絕望,燒盡了那片土地的一切,所有所有都化作黑炭填入海中。
「我的家園被毀了……」
他突然又想起就在兩週前,他和艾瑞克還有酒館的夥計們把一個個裝滿啤酒花的木桶滾進酒窖,木桶間傳來嘟嚕嘟嚕的啤酒花發酵的聲音,是洋溢着濃濃酒氣的樂曲。
艾瑞克滿意地拍了拍酒桶,笑着對他說:
“今年的啤酒花收成特別好!兩週!只要兩週!達弗你就能品嚐到我的好手藝了,哈哈!到時候我們店裡也來舉辦一個啤酒節,怎麼樣!”
「今年的啤酒味道,會是怎樣的呢?」
達弗迪爾閉上眼。
……
“敵人可能就在這個拐角,小心前進!”
模糊的提醒聲打斷了達弗迪爾的回憶。
“是護衛隊嗎?來,我跟你一起過去!”
艾瑞克直接站到達弗迪爾面前,伸手想拉住他的胳膊。
達弗迪爾突然小聲嘆了一口氣,再擡頭時,眼底的火光熄滅了。
他笑了一聲,好像想起了什麼愉快的事。
再開口時,他仍是這酒館的服務員,溫柔中帶着嘆息:
“艾瑞克先生,我可能喝不到今年啤酒了……”
“有機會的話,真想嚐嚐啊……”
未等艾瑞克反應,達弗迪爾輕輕拍開了他伸來的手,最後朝他望了一眼,眼底笑意閃動。
他猛地朝拐角躍去。
拐角另一端,達弗迪爾身影閃現同時,恰好與西恩一行打了個照面。
喬休爾第一時間舉起左輪對準他。
“前面就是酒窖,你最好考慮清楚再開槍……”達弗迪爾語氣冷漠。
喬休爾身體一頓。
只一瞬間,達弗迪爾身後倒三角黑子聚合體再次顯現,它們筆直朝地面轟擊,達弗迪爾藉着這推力居然再次從一處裂口返回樓上。
“發射信號彈!”
喬休爾舉槍朝裂口上方打去。
依託對酒館的熟悉,達弗迪爾第一時間便移動到最近的窗前,企圖破窗外逃。
一枚子彈緊隨着在他身後爆炸,傳來一道尖銳的鳥鳴聲。
「嘖,援軍到了嗎……」
一道幽深飄渺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像極深海浮起的氣泡。
「這…居然捨得動用【深眠海角】來對付我…可真是……」
這是達弗迪爾墮入沉眠前的最後一絲意識。
於此同時,窗外虛影男子在吹響號角後,模樣肉眼可見的極速衰老了,他發出一聲謂嘆,虛影消散在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