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沉浸在回憶中,殿外便響起了聲音,她收斂神色,一揮手,殿中的燈光便陡然陰暗了許多,本來就已經很陰暗,如今,只能勉強可見。
腳步聲急速地響起,她聽腳步聲,便知道來的人是誰。
已經沒有心跳了,就算活着,她也不會爲他的到來而心跳加速了吧?不信任和猜忌,徹底毀掉了她的愛情。
喜公公首先進來的,他掀開簾子的那一瞬間,便覺得一陣陰寒之氣迎面而來,他打了個冷戰,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皇帝與戚貴妃進來了,兩人和喜公公的反應一樣,覺得房中的尤其的冰冷,不僅僅是冰冷,還有一種潮溼之氣,彷彿這空氣中,隨便一捏,就能捏出水來。
彩菱踉踉蹌蹌地衝進來,口中驚慌道:“雲妃娘娘,皇上來了,您有什麼話趕緊跟皇上說,說完便從公主身上出來吧。”
雲妃沒有轉過頭來,只是淡淡地道:“我只見他一人,或者是尚貴嬪,其餘的人讓她出去吧,貴妃娘娘,失禮了。”
她一說話,所有人都驚住了,這聲音,不是懿禮的聲音,尤其皇帝,他簡直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一樣,連呼吸都幾乎忘記了。
這聲音,是雲兒的聲音,絕不會有錯。
戚貴妃剛下了的雞皮疙瘩,又起了一身,嚇得臉色蒼白,急忙福身便退了出去。
喜公公與彩菱也退了出去,戚貴妃一把拉住喜公公,顫聲道:“是雲妃,你趕緊去請國師,趕緊去!”
喜公公猶豫了一下,“貴妃娘娘,皇上沒有下旨請國師。”
“本宮讓你去你就去,雲妃恨極了皇上,若她對皇上不利,後果是不是你承擔得起的?”戚貴妃怒道。
喜公公聽她這樣說,也嚇得一個哆嗦,是啊,他沒想到這一點呢,雲妃娘娘到底已經是鬼魂,她又是含恨而死的,她會不會對皇上不利?
想到這裡,他急忙便跑了去,連告退禮都沒行。
滄月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戚貴妃,“貴妃娘娘,真的是雲妃?”
“是她!”戚貴妃忍住一身的惡寒,“天啊,竟真的有鬼啊!”
她半個身子都依偎在滄月身上,臉色發白,雙腿發軟得幾乎連站都站不住,這一次可把她嚇得夠嗆的。
滄月狐疑地看了看彩菱,彩菱面容也發白,半倚在欄杆上,心神不寧。
滄月見戚貴妃一直喘着粗氣,便道:“貴妃娘娘,不如先回宮?”
戚貴妃搖頭,“不,皇上還在裡面,本宮若此時離去,皇上一會兒出來沒見到本宮,心裡不知道會怎麼想。”
彩菱見狀,道:“貴妃娘娘,不如到側殿坐一下喝口茶?”
“帶路吧!”戚貴妃臉色不好,伸手揉着太陽穴,滿身的雞皮疙瘩退了又起,尤其站在這外面,夜風寒冷,更讓她有種虛浮失重的感覺。
皇帝在衆人退出去之後,一步步上前,雲妃沒有轉身,但是銅鏡映着她的面容,時而是懿禮,時而是雲妃。
皇帝伸出手,想撫住她的肩膀,但是,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來。
雲妃也從銅鏡裡看着他,多年不見,他老了一些,嘴角已經微微下垂,眼睛許是因爲不夠睡眠,略顯浮腫。
只是,俊美依舊,若不仔細瞧,還是當日那意氣風發的男子。
雲妃輕輕地嘆息一聲,當日出嫁的時候,母親曾跟她說,後宮是個吃人不吐骨的地方,讓她考慮清楚。
她知道,母親一直都希望她嫁給禮王,能平安一生。
當時的她,何等的執着啊!
如今回想起來,何等的癡傻?
緩緩地轉身,凝神侵蝕掉清河的意識,變成了她本來的模樣。
四目相對,交集了多種情緒,皇帝看着她的面容,只覺得幾乎神魂俱散,往昔點滴,都在腦子裡閃過,從初初認識到看見她冰冷的屍體。
皇帝覺得心尖上有一種痛楚慢慢地散開,那種痛帶着絕望,因爲,他一下子明白,這些年,心裡不曾少愛她半點,而不論她是否冤枉的,他們之間都回不了頭了。
想起初初見她,她還是鮮衣怒馬的少年時代,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在東街的盡頭,揚起明眸看他,當時他其實遠遠便見到了她,之前皇弟便告知過他,要帶他去見他的小友,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
見她第一眼,便覺得驚豔,他見盡了不少美色,但是,從沒有一張女子的面容能讓她有驚豔的感覺。
她並非是絕美,後宮之中,比她美麗的女子多了去了。
她的眼睛很大,兩顆烏黑的眼珠靈動活現,眉毛沒有如一般的少女般纖細,而是十分的濃黑,她揚着頭的時候,眉毛像兩條小毛毛蟲,臉上的表情十分生動可愛。
昔日記憶與如今的面容交疊,卻怎麼也沒辦法重合起來,彷彿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她。
雲妃規規矩矩地對着他行禮,“民女蘇雲,參見皇上!”
這一個見禮,何等的殘酷?便等同是狠狠地打了皇帝一記耳光,又彷彿用一把尖銳的刀子,瞬間捅入他的心臟。
民女蘇雲,不是他的妃子,和他沒有半點的關係。
她被打入冷宮時候,那決然的面容再度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她說,你並不曾愛過我,如果你愛我,當知我的爲人,知道我的爲人,便不會不信我。她說,她這輩子最錯的,便是與他在一起。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見面,是一句話都不需要說,便已經可以傷透了心。
“免禮!”他的聲音,空洞無力,幾不可聞。
痛徹心扉之後,便是濃濃的無力感,即便身爲帝王,他知道自己並非萬能。在見到她之前,他還覺得一切都要調查,調查她是否冤枉的,但是,現在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忽然間,腦子便清明瞭,甚至不需要調查。
因爲她的那一句話,一直在腦子裡迴盪,你並不曾愛過我,如果你愛我,當知我的爲人,知道我的爲人,便不會不信我。
他不是不愛她,相反,他愛得很深,愛得沒了理智,所以他不辯真僞,不辨是非,憑着自己的猜疑,定了她的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