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決不跟姜石來一起去警局還有另一個原因:自己來這個時代已兩三天,在人家刁家也鬧了兩回鬼了,可直到現在還沒和刁家的人見過面。今天下午無論如何也得去一趟。
找了家飯店先把肚子填飽,呂決看了看錶才下午兩點過,刁家人這會兒正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現在去八成得吃閉門羹。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呂決又在撮牙花了。買牙籤竟買出一樁殺人案來!或者說就因爲自己飯後的牙籤習慣,這才扯了進來。忙活了半天,總算能到刁家去看看了。不過牙籤還是得去買,自己這牙花裡被塞的實在難受。
就這樣,呂決在傍晚時分走進刁家所住的那間貯藏室時,嘴裡正叼着一根牙籤。
叼牙籤這種動作,在二十一世紀普通;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拽;八十年代爛;七十年代非常有派。
刁家人就認爲呂決很有派頭!
因爲此時的呂決不但叼着根牙籤,上身還套了一件黑色純牛皮做的列寧裝——這是呂決下午纔在商店花五十元錢買的。
三節頭皮鞋、黃軍褲、黝黑鋥亮的列寧裝再加上嘴裡叼根牙籤,呂決覺得就差一副水晶石墨鏡了!要不然絕對是這個時代的最酷裝束。
當然,就算這樣,在整個成都市也找不出十位來。
“這裡是刁文亮小朋友的家嗎?”呂決推開門問道。
正在吃晚飯的刁家人不知是沒聽清還是被呂決的這身行頭給鎮住了,一個個端着碗張大了嘴瞪着眼睛都象是定住了似的。
呂決故意沒去理會刁家人的表情,先掃視了一下這間儲藏室。他明白,自己要找的那張薄薄的紙片就藏在這不足二十平米空間的某個角落裡。可這該死的房契會在哪兒呢?
就見低矮的頂棚上吊了一盞比蠟燭亮不了多少的電燈,估計絕對超不過十五瓦,甭說人,就連裡面的物品看起來都模模糊糊。進門的右手邊有一架雙人牀,牀前拉着一根鐵絲,上面掛一道布簾子。因爲還沒到睡覺時間,布簾子沒拉上,只是軟軟的吊在牆角。門口邊是一些雜物,髒兮兮的菜板,灰濛濛的泡菜罈子什麼的。除了這些,房間裡就只能擺下一張小桌和幾隻凳子了,刁家五口人現在就端着碗圍坐在小桌周圍。
祖孫三代五口人不可能就一張牀,看拉了布簾,這張牀八成是刁文亮父母睡的。呂決又往左邊的牆邊看去,這才一下明白過來,靠牆的地方立着有兩塊牀板,看來是白天收了晚上睡覺時再搭起,至於是兩塊拼一起還是一上一下成雙層結構,就沒必要去研究了。
瞭解了刁文亮家的居住情況,呂決心裡冒出一句在後世非常着名的臺詞——“那心呢,是拔涼拔涼的啊”!
還是刁文亮最先反應過來,就聽他怯怯地說道:“叔叔你找我?”
這時刁文亮的祖父、父母和叔叔才一下反應過來,忙都放下碗筷站起身來。
衆人的心思都在飛快地旋轉,派頭這麼大的一個人物,要說去拜訪樓上那些當權派還說得過去,現在竟跑到自己這麼一個無權無勢成分又不好的人家裡來,還口口聲聲說來找才八歲的小文亮。裡面必定有文章!
“您……您……您找我兒子?”
這是幾天來呂決對刁家人當中唯一熟知的聲音,是刁文亮的父親。
呂決沒接他的話,藉着昏暗的燈光看了一下衆人說道:“我能進來坐一會兒嗎?”
刁家人這下才真正的回過神來。
“可以,可以。世銀,快去把下面的板凳拿上來!”
曾經聽刁文亮說過,因爲住的地方小,刁家人做飯用的爐子是放在樓梯下面拉閘門邊上的。
一錯身間,呂決看到下去拿板凳的那位所謂的世銀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應該就是幾天後把自家的房契偷出去送人的那位刁文亮的叔叔了。
呂決又向剛纔說話的人看去,那人有六十歲左右的樣子。雖然頭髮花白,衣着很破舊,但整個人看上去卻很精神。
刁文亮的叔叔很快將板凳拿了上來,呂決接過手又招呼大家一起坐下,這才又對着老者開口道:“您應該是刁文亮的爺爺吧?”
“是的,我是文亮的爺爺。您認識我們家文亮?”
呂決看了眼依偎在母親身邊的小文亮,這位四十多歲才找上媳婦,未來的物理學研究生也正小眼眨巴眨巴地盯着自己。
“呵呵,”呂決咬了咬嘴裡的牙籤,打着哈哈說道:“應該算是認識吧。”
“我可不認識你!”一邊在向母親懷裡躲的刁文亮說道。
“對啊!”呂決說道:“我認識你;而你現在還不認識我,所以我說‘應該算是認識’啊!”
刁家的人全被呂決給繞住了,什麼叫“我認識你;而你現在還不認識我”?
呂決又對刁文亮的父親問道:“你是刁文亮的父親?”
“我是文亮的爸爸。”
“請記住我的話,看好自己的門;管好自己的人!”
“你……你……什麼意思?”刁文亮父親的臉一紅,目光竟轉向了刁文亮的母親。刁文亮母親在刁文亮父親的注視下,臉上竟然也是一紅過後,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我說什麼了?呂決把目光一掃,刁文亮的爺爺和叔叔竟也是一臉的尷尬之色。看好自己的門;管好自己的人,我只不過是提醒他防着自己的兄弟,別讓他把房契偷走了。這家人都想到哪去了?
得!反正自己來認人的目的也達到了。還是趕緊走吧。
呂決從身上掏出三十塊錢放在桌子上,站起身來說道:“好了,我走了。文亮還小,多給他弄點好吃的。他不是喜歡吃抄手嗎?喜歡吃就多給做點。再虧不能虧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啊!”
刁文亮父親搶起桌上的錢,剛要往呂決手裡塞,就見呂決好象又想起什麼似的,伸手摸着刁文亮的小腦袋說:“文亮好生讀書。只有好生讀書,將來纔有可能出人頭地!”
刁家的四個成年人全呆了!
這是個什麼人,怎麼這種話都能隨隨便便往外說?“再虧不能虧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這句話已經屬於驚世駭俗了,後面的更不得了,“只有好生讀書,將來纔有可能出人頭地”——這人要麼特革命;要麼就是特反動!不會再有第三種可能性。
邁出門檻,呂決還是有點沒盡興:要是他們自己能把房契保管好,自己何必費這麼大勁呢!於是轉身又對刁文亮的爺爺說道:“刁老爺子,把你們家的房契一定要保管好。只要你自己保管好了,我也就不用這麼費勁了。”說完,踱着方步下樓而去。
到了下面的拉閘門前,低頭正好看見立在爐子旁的火鉗子,呂決擡腿在上面踢了一腳,轉身向後門走去,邊走嘴裡還邊哼着《沙家浜》裡刁德一的唱段:“這個女人呢啊——啊——啊,不尋——呢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