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隊的鬼子兵踩着積雪“咯吱咯吱”向前行進着,有的鬼子兵用塊毛毯包着頭,更有的竟拿牀被子裹在身上。但所有的人都低着頭,沒人敢說話。
“噼裡啪啦”的炮仗響了起來,周大莊竟是用小推車推了滿滿一車的炮仗出來。
這邊的炮仗響着,公路對面的雪地裡竟來了一夥舞龍燈耍芯子的。那龍燈看上去雖然有些破舊,可下面的舞龍人卻一個個臉上都洋溢着歡快的笑容。泉鎮方向又來了一對舞動的獅子和一幫子吹鼓手匯進了龍燈芯子隊裡。十幾碼的牛皮大鼓又震天般地響了起來。吹喇叭的人呂決認識,正是周秉新娶親時的那個人,吹到高興處只見他的眼睛又眯了起來。
這邊人羣裡有人經不住對面鼓點的誘惑,竟忽閃忽閃的扭起了“鼓子秧歌”。看到有人扭秧歌,不知是誰跑回村裡把多年沒用的傘、鼓、棒、花全都搬了出來。不一會兒,公路邊的麥場上竟成了“鼓子秧歌”的海洋。
“巴嘎!”
就在人們把歡樂的情緒推向最高潮的時候,鬼子們行進的隊伍裡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嚎叫。
聽到這聲中國人最爲熟悉的日本話,所有的人都停下來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不知那個村的一個老太太正在從一個鬼子兵手裡搶奪着一牀印花棉被。那個鬼子兵雙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的另一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八成剛纔那聲罵人的話就是從他嘴裡發出的。
搶印花被子地老人已經累地氣喘吁吁,但因爲力氣太小始終沒把被子搶到手。
也許是見人羣都在向這邊看的緣故,鬼子隊伍裡走出一個穿黃呢子大衣留仁丹鬍子的傢伙,他幾步衝到那個抓住被頭的鬼子兵身邊,伸手用力地掰開他抓被頭的手。
呂決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心說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果不其然。就聽人羣中有人在喊:“小鬼子在中國燒殺搶掠七八年了。投降了還想帶走咱中國人地東西。把咱中國的東西都搶過來!”
所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地。有人帶頭搶了,更有人說出了一段似是而非的理論,於是歡樂的人羣漸漸演變成貪婪而瘋狂的人羣。
舞龍的扔下了龍燈,舞獅的扒掉了獅皮,扭秧歌的丟掉了手中的傘、鼓、棒、花。全都加入了哄搶的行列。
開始人們還只是搶日本人身上地印花被、花布包袱什麼地貌似中國的東西,但不一會兒味兒就變了,連他們身上地行軍毯、軍大衣什麼地也開始搶了起來。
太陽升得老高了。呂決扭頭向兩邊看去。日本人長長的行進隊伍有如一條赭黃色地長蛇,而哄搶的人們則更像一羣羣圍着長蛇撕咬的螞蟻。
有一隊不太一樣的隊伍走了過來。只見這一隊人數不是很多,但兩邊走的似乎都是軍官,而夾在隊伍中間的竟然都是穿着各色衣服的女人。
明目張膽打劫的人們似乎還沒完全失去理智,對這支特殊的隊伍竟然沒怎麼下手。
呂決旁邊的周玉升此時已經停止了哭泣,在明氏和環子的攙扶下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老秀才的神態似乎比今天以前的情況要好多了,但那眼神裡還是一副憂鬱的樣子。
就在周玉升呆呆的看着人羣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時候,鬼子的隊伍裡突然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周玉升的眼睛一亮,左右晃動着身子去搜尋那哭聲。
日本人行進的隊伍中間。一個裹着軍大衣的日本婦女進入了他的視線。那個女人那鼓鼓囊囊的懷裡明顯是抱着一個嬰兒。
“孩子!”周玉升大喊一聲,衝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個日本女人。
這隻隊伍停了下來。一個戴着眼鏡的傢伙跑過來。抓着老秀才的手“咿裡哇啦”的說着什麼。周玉升不知哪兒來那麼大的力氣。一擡手把戴眼鏡的傢伙甩開,伸手就去搶女人懷裡的嬰兒。同時嘴裡不停的說着什麼。
誰都不知道老秀才怎麼了,許多人都圍上來。這時人們才聽清楚,周玉升嘴裡翻來覆去說的竟是這樣一句話:你們讓我絕了後,那我讓你們也絕後!
那個日本女人死死的抱着懷裡的孩子,睜大着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這個中國老人。
看到這一幕,日本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有幾個也向這邊聚攏過來,看那樣子似乎是想幫助這個無助的女人。
周家莊的人們已經明白了老秀才的意思,有幾個人衝進去掰開那個日本女人的手,一下將她推倒在雪地裡。此時日本女人才真正明白了這些中國人的意圖,邊哭邊喊着又向周玉升衝了過來。但老秀才已經讓人們圍在了中間,她幾次試圖再來搶奪孩子都讓人推在地上。
“巴嘎!……”
圍過來的鬼子當中突然有個傢伙高聲叫着,掏出一把手槍指在了老秀才的胸口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誰都沒想到投降後的鬼子竟然還有人私自藏有武器。
就在包括日本人在內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就聽“叭”的一聲槍響,舉槍的那個日本人一下子捂着手坐在了地上,掉在了一邊。人們向呂決看去,只見他手裡平端着一把駁殼槍,槍口還在冒着淡淡的青煙。
人羣又沸騰起來,幾個年輕人怒吼着把地上的日本兵拖出來,轉眼間便打死在麥場上。
另外圍着的日本人看到這一切,拉起還在雪地上哭喊的日本女人又向前走去。
周玉升手裡的嬰兒還在啼哭着。老秀才伸手向襁褓裡一摸,哈哈大笑了起來:“是個男孩!哈哈……我周玉升有孫子了……我的秉新有後了!環子,快讓你們少奶奶過來。她有兒子了……”
事情的結局竟然是這樣!!
呂決覺得似乎有一團什麼東西堵在胸口上。他沒再理會還在那兒手舞足蹈的周玉升,長長的出了口氣,轉身向周家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