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三月底,清明早就過了。省城的春天一向比鄉下早十多天,大部分果木都已經過了花期,幾乎所有的樹木都綠葉成蔭了。
或許是因爲省城的景色讓於昭湘想起了家鄉的春天,或許是春天的到來又喚起心底裡那種久違了的野性,反正,有了精神頭的於昭湘突然產生回家的念頭。他把想法和趙氏一說,趙氏雖然不捨,但是她知道於廣源在家裡對老三放心不下,思前想後同意了。
晚上,她打發人把於昭楚全家叫到於家大院,全家人團團圍坐在八仙桌前開懷暢飲,算是爲於昭湘餞行。
看着孫子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樣子,趙氏滿臉都是笑模樣。她第一次對龍玉榮露出真誠的笑臉,說:“楚媳婦,這次數你功勞大,說吧,想要什麼?要什麼我給什麼!”
龍玉榮剛要開口,卻感到於昭楚用腳輕輕地碰了她的腳一下,她是何等聰明之人,話一出口立即變了風向:“奶奶,老三好容易來一次,我們伺候還不是應該的嗎——?”
虛頭巴腦的話卻讓老太太格外高興,她招呼傭人過來,對她說:“把我屋裡的那四扇屏風收拾好,待會兒讓楚媳婦帶走。”
龍玉榮大喜過望,她本來就是想要屏風來着,現在她沒開口要,老太太主動給了,這下子回去待客可有拿得出手的擺設了。她第一次用崇拜的眼光瞄了丈夫一眼,於昭楚只裝沒有看見。
“老大媳婦,這次你的功勞也不小,說,要什麼吧?”
商蘭芝趕緊站起身來陪着笑臉對趙氏說:“奶奶,我哪裡出什麼力了,都是二弟和弟妹的功勞。”
於昭秦、商蘭芝、於昭楚甚至於廣憶都非常湊趣地奉承龍玉蓉,把她捧得心花怒放,看於昭湘的眼光柔和了很多,對丈夫更是崇拜得幾乎要五體投地了!
“我叔要走?”一直活蹦亂跳的於昭楚的兒子突然問大夥。
龍玉容急忙哄道:“胡說,誰說你叔叔要走?”
趙氏說:“不要對孩子撒謊。”接着對昭楚的兒子說:“你三叔明天要走,但是很快還要回來。”
小傢伙一下子蔫了。
說來也怪,白天從來不哭的昭楚兒子卻有夜哭的習慣。幾乎每晚子時小傢伙無緣無故地嚎啕大哭,不哭到渾身冷汗決不罷休。但是自打於昭湘來到他身邊,這個毛病不知不覺地就消失了。須知龍玉容爲了改掉這個習慣,到處求醫問藥,道教巫教釋教基督教統統用上,中醫西醫野醫一個不拉地問遍,弄得於昭楚非常頭疼。他曾經被龍玉容強迫着拿着香蠟紙表來到十字路口,邊燒紙邊唸叨:“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往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於昭楚自己都覺得冒傻氣。
酒宴盡歡而散,臨走的時候,於昭楚把一個包裹得很好的包交給於昭湘,衆人都猜到了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但是沒有人說破。
第二天一早,趙氏又帶着全家人把於昭湘送到火車站,老太太拉着於昭湘的手安慰他說:“湘啊,媳婦的事不用急,包在我身上,我有的是錢,說什麼樣的媳婦沒有?待會兒讓你姑看看學校裡有沒有合適的,不愁她不跟咱,你二嫂也說了,媳婦的事情包在她的身上,軍營中吳團長的閨女正上趕着要你二嫂給你說和呢……”
上了年紀的人好絮叨,於昭湘只有裝出認真聽的份。好在時間到了,於昭湘坐上了火車,在趙氏和於廣憶含淚的目光中離開了省城。這一來就是一個多月,他還真有點想家。
火車奔馳了將近十個鐘頭纔到達鰲頭車站,下車的時候,太陽在西方只剩下不到半個臉面。
因爲沒有事先和家裡打招呼,沒有人來接他,他只有步行四十里路回家。不過,這對於於昭湘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因爲他打兔子時就經常跋涉四五十里的路程,更何況有春風在身邊吹拂,有野花在路邊怒放。
走到離商芝村不到五里路程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身是汗的於昭湘乾脆把上身的褂子脫下來包住手裡的包裹,這包裹是於昭楚送給他的,不用打開他也知道里面是一支手槍和相當數量的子彈。
於昭楚在於昭湘身上是有愧的,因爲他知道弟妹李雲霞同弟弟離婚很大一部分是因爲龍玉榮的口無遮攔,而弟弟的病很可能是因爲李雲霞的離去——儘管打死弟弟他也不會承認,給弟弟一支槍權當是將功贖罪了。
趙氏從來不讓於昭湘往家帶東西,因爲她怕累着自己的寶貝孫子,她給他的是銀票、德源錢莊在省城總莊的銀票,當然可以在鳳鳴鎮提出來。於昭湘正心無旁騖地往家趕,卻不想突然從路邊的棉槐*中跳出兩個人,兩個人的手裡都拿着一根木棍,都蒙着臉的下半部只留眼睛以上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