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金錢的助力, 總感覺整個家對待冷升等人是空前的熱情。
在晚膳之際,一直臥病在牀的莫駿少爺也在其娘子的攙扶下顫危危的出場。衆人見到他既是擔心又是驚訝。
陳向東白天便已經去探望過大哥的,但是他絕不認爲大哥能坐起來, 誰想他竟然能在飯桌前坐上一陣子。
想來陳向東的到來, 莫駿當真是歡喜之至了。
冷升立刻注意到莫駿顫抖的雙腿, 臘黃的臉色, 握着調羹的手指泛着青紫……冷升笑意凝結在嘴角, 他心思掙扎:這分明是中毒的跡象……他沒有辦法再顧及其他的了,陳相公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至少在大人來之前,他的目光只會看着陳向東而已, 其他的事,他就當沒有看到好了。
相信大人也會認同的。
王氏見莫駿到來滿面歡喜道:“今日, 大郎的氣色看起好多了啊!”看來多幾個人, 人氣旺了, 自然沖淡了煞氣。
莫駿的妻子見有生人男子在,便欲回房。
王氏拉着大郎的手, 指着冷升說道:“忘了介紹了,這位冷爺是玉郎的妻舅,而那二位也是玉郎的朋友。媳婦,你也不需要顧忌了,都是自家人。”
莫駿的妻子, 也是原太守的千金原媛, 她面有羞色目中慘淡。
原媛本是千金小姐, 年青, 美貌, 有財有勢,又嫁得英俊夫郎, 當真是萬事如意了。可自嫁到莫家沒幾天,公公便暴斃,家道也每況愈下。原本可以依靠的孃家父兄也因賄賂京官被人告發而發配邊疆。
現在她的丈夫也是一隻腿跨進了棺材之中,她的世界全然覆滅。
現在,明明有陌生男子在場,婆婆竟然叫她不用顧忌。
原來貧窮可以讓一切的禮法全然的廢棄。
但是她還是隱忍的說道:“媳婦知道了。”她坐到莫駿的身旁,深深的低下了頭。
莫駿向冷升等人微微一笑,笑容是艱難的。看得莫家人無不心酸。
大家寒喧了幾句,便開始用飯了。
但是莫駿沒吃幾口,便說沒胃口了,大家都不以爲意,事實上,他經常如此。
莫駿回房後,慧娘安慰道:“大少爺今天多吃了二口,真是不錯了。”
……
夜迢迢,荒庭靜寂,花枝低亞。
馮春來躺在小間的牀鋪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無聊的聽着滴滴答答的更漏之聲。
他不由的想起白天的事情來,陳相公溫文的笑容,當時他說,‘如果你覺得生分,叫你一聲春來,又有何不可呢——只是你也得稱呼我爲向東。’。
陳相公是真心想要把他當成朋友來看待的罷。
可是他卻無法……無法成爲陳向東的朋友。沒錯,雖然他也很想,但是他不得不與他保持距離。
雖然他是如此寂寞,雖然當時他心底萬分的高興,雖然他如此渴望着,朋友啊……
靜寂中,從不遠處突然傳來衣服摩挲的聲音,雖然很輕微,但是馮春來還是驚覺了。
他馬上翻身坐起,心裡想着黑暗中的種種,渾身的寒毛直立。
他緩緩的靠到布幃邊上,疑耳細聽,又輕輕的掀起一角向外探看。
慢慢的習慣了黑暗的雙眸,模糊的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屋內的房門前。
是真?是虛?
緊接着,門被打開了,那人出去了。
現在他終於看清楚了,那身影分明是陳向東啊!
馮春來猛然驚遽。
這麼晚了,陳向東他偷偷摸摸的想到哪裡去?
爲什麼不點燈?
難道他不想讓我知道麼?
風順着洞開的房門吹了進來,讓布簾在夜色中輕輕的卷飛着,就象馮春來的思緒亂成一團。
但是他沒有猶豫多久,一咬牙,立刻跟上前去。
夜黑沉沉的,天際的雲如同羅幃般重重包圍着,擋着月色。莫非是怕天上的恆娥心動,所以想要圍住廣寒宮麼?
這主屋的遊廊曲折婉延,不知它會通向何處?但見這幽僻之處似乎沒有人行,花影蕭蕭轉翠苔。
陳向東身上穿着白襉袍,幽幽漾漾,緩緩的前行着,遠遠望去似鬼魅般飄忽。
馮春來藉着黯淡的夜色,身藏在牆柱之後,默默的跟着,靜悄悄無聲無息。
冷嗖嗖,一陣風打旋。
有人在馮春來肩背上輕輕一拍,只嚇得他,幾乎魂飛魄散。
但他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之人,偏偏又是呈兇鬥勇的狠性子,俊美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深深的戾氣。在江寧時,就算在深夜單獨面對兇徒也敢徒手上陣,此時此刻縱然嚇得手腳不聽使喚,但是他死也要死的明白。
猛的轉頭,卻見冷升和唐漢二人站在他的身後。
冷升捂住方春來亟欲尖叫的嘴巴,輕聲道:“不要驚醒了旁人。”
方春來虛脫般的軟了腿,差點兒要倒在地上了。汗水早已溼透身上的衣服,溼涔涔的極爲難受。
這三人默默的跟在陳向東的身後。
方春來見冷升手持油燈,一手護着燈芯,忍不住低聲問道:“升哥,咱們點着燈,陳相公他難道不會發覺麼……他究竟在幹什麼?”
明滅吞吐的燈光下,冷升的臉色凝重。
事實上,他們三人離陳向東極近,幾乎只有一丈之距。照理說,陳向東應該早已發覺纔是。
眼前的陳向東依舊前行着,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象一具幽魂。
但見影隨形,風沈露,雲暗鬥,月勾星。
突然陳向東停住了身形,此時,所在的遊廊也不知已拐過幾道彎,經過幾洞門。
一邊是頹牆依依門戶蕭然,而一邊是廢棄的荷花池,隱約的蛙嗚蟬噪,荷沼香噴。
冷升他們三人剛要定晴去看陳向東有何行動,偏偏一陣池風猛烈而來,風滅了燈,一片靜暗。
靜悄悄三人摒息,蒙朧月色之中,靜觀事態發展。
但見陳向東突然又走動起來,來來回回,依乎在猶豫。最後他伸出手來,想要推開一扇門,卻怎麼也推不開。只聽得叮鐺亂響,想是門上上了鎖。
又過了片刻,陳向東身形遲緩,慢慢轉過身來,面孔對上冷升三人。
冷升三人不由苦笑,一邊是荷花池一邊就是舊牆,除了轉身逃跑,沒處躲啊。
因爲之前,他們不敢遠觀,深怕陳向東會出意外,現在好了,面對面了,他也很爲難啊。
“我們是看這麼晚了……”冷升張口想要解釋,可是他立刻停住了。
因爲陳向東直直的向他們走來,雙目微閉着,從他們三人當中幽蕩回去了。
這……這……這分明是——夜遊症。
不會罷?真的假的啊?
緊貼着牆壁而站的冷升三人面面相覷,個個膽顫心驚。
冷升不由的想要仰天狂吼,他受不了了。
自從來到這個莫愁山莊的第一日起,就可愁死他了。
大人啊,你想累死我啊,這個擔子太沉太重了……象他這樣的小人物恐怕擔不起了,好想回家抱老婆,嗚……
眼下,他也只得咬牙跟緊上去了。
但是冷升又多出一個心眼,讓唐漢在所經遊廊的廊柱上,用刀子都做上記號,等到明天天亮之時,他再來細細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