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的絲竹管絃之樂,暢聲歡笑之音,歌妓優揚婉轉的歌聲從遠處飄來,這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秦淮夜色讓無數苦讀的舉子心神不寧。
陳向東靜靜的躺着,他一覺醒來已是華燈初上,夜幕低垂之時。
想來,自己定是在煎藥之際,不支而昏倒。
那麼是那人抱自己進來的麼?
心裡一直盤桓着‘爲什麼他生氣了’這個念頭,是不是因爲自己極力想要隱瞞……
自己與他又不熟,他憑什麼生氣?不過是房客和房東的關係麼?爲什麼自已看到他的難過和生氣會感到心虛和恐慌呢?
在這樣春意盪漾的樂聲之中,卻發現駱子路端坐於桌前,正在書寫着什麼。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背影顯得孤獨、寂寞。是什麼腐蝕了他的堅強的意志,是什麼折磨了他開朗的心性?
象他這樣的男人,在這樣的夜晚,正是需要尋歡作樂的啊?
他在做什麼?難道還是爲了能夠出仕而營營汲汲?爲了錢財而煞費苦心?
陳向東不由的在心底發出幽幽的嘆息。
駱子路轉身望向牀鋪,顯然他已經發現陳向東醒了。
他緩緩的來到牀前,居高臨下的附視着。
他佇立於牀前,一臉陰霾,神思複雜。
不知道怎麼的,陳向東涌上一陣羞意,慌亂的閉目裝假還在沉睡。
半晌沒有動靜,他又偷偷的睜開眼,發現駱子路已經不見了,心下鬆了一口氣,緩緩的從牀上起身。
見桌子上還攤着駱子路方纔寫才的物事,不由的好奇究竟是什麼。
燈光下,精美的紙張,字跡端正含蓄,溢着淡淡的墨香,而這一切跟駱子路全然的不符。
“如是我聞……?”陳向東輕輕的念着。
他在抄寫經書?駱子路在抄寫經書?爲什麼?
“你在做什麼?!”冷冷的聲音從身旁驀的響起,嚇了陳向東一跳。
“……我看看有什麼幫忙的……你在抄經書?”
是時,有許多家裡有病人的富戶願出千金請人抄《金剛經》百卷以佑家人平安的,有虔誠的自己親手書寫,但更多的請一些窮書生代筆的。
陳向東心裡惴測,這可能是駱子路代人抄書以掙些銀子,想想這一代豪門子弟落得如此光景,心裡倒有一些憐憫。
駱子路將手上端的碗重重的擱到桌上,厲聲道:“要你管這許多!”
陳向東愣了一下,怎麼會這樣,難道不希望他幫忙麼?卻見駱子路遞上一雙筷子,便不由自主的接過來。
“快趁熱吃了罷。”
陳向東端起小碗,見裡面煨得爛爛的肉,筷子幾乎夾不起來。吃幾口,味道非比尋常之美,不由的吃得津津有味。
“這是什麼?”
駱子路冷笑道:“是不見天日(是指未出生的,尚在腹中)的東西,你快吃了罷。”表情卻幾近猙獰。
誰又知道駱子路心裡的痛苦。
當他又重新折回到曾大夫處,仔細詢問了陳向東的病因。
因爲他有理由相信,陳向東的的隱瞞定然是不爲他所知之事。陳向東竟然有他不能知且不知道的事,這簡直讓他無法相信,又無法忍受。
果然,那曾大夫的話象一枚枚鋼針紮在他的心頭。
“……這陳相公,他是少時剝奪太甚以至傷及了腎脈,而後雖然精心調養,但是早些似又曾……唉……難說難說!”
“你方纔說是十一二歲的年紀,縱然服用□□,管用麼?”
曾大夫扯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望向駱子路的表情卻有些忐忑不安。
駱子路震驚當場,眼露殺機。
“那何以其他的那麼多名醫不能說出這種話來?”
“那是因爲,光憑脈相會斷出腎脈受損,再加上他若是和……一起,那旁人會以爲是房事過度所致。”有時候實話實說也很痛苦。
駱子路張口無言,怔立當場。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臉上的表情,他只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啪——”的一聲,駱子路手裡的筆管被他掰成了二截,快書寫好的經書一頁被墨弄污了。
這個端坐在牀沿邊上,斯斯文文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羊羔肉的男子,如同一個大府裡頭出來的閨閣小姐,竟然會因爲少時的剝奪太甚而不能成爲一個真正的男人。
象玉般清靈通透,骨子裡透着冷冽的男子,他究竟有過多少男人?無恥而又放蕩?
駱子路幾乎失笑,牙齒幾乎要咬出血來。瞪着眼前已經抄好的幾頁經書,壓抑着想要撕毀的衝動。
陳向東無意間擡頭,卻被駱子路的眼神瞪得毛骨聳然,連忙拿了碗筷逃到室外。
但見天機微動,廢園的滿樹桃花更顯憔悴了。
整晚,駱子路面朝着牀外睡着,全然不似前一日這般無禮放肆,兩人隔得開開的。
但是陳向東便覺得心裡怪怪,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不僅如此,翌日從起牀到用早飯,駱子路便沒跟他說一句話。
甚至在用早飯的時候,他也只是拿了饅頭在屋外隨便一用,彷彿與陳向東再多呆一會兒,便會讓他發狂似的。
“這房子好象很難租出去的樣子,快一日了也沒見個人來問的。”陳向東討好的,幾近沒話找話。
駱子路冷冷的哼了一聲,並沒搭理。
“請問,這裡有房子出租麼?”一個聲音突如其來的插入,讓原本站在水缸邊說話的兩人嚇了一跳。
原來水缸和柴草都靠着圍牆邊上放着,怎耐的破宅子哪裡還有完完整整的圍牆。
只見一人打豁了老大一個開口的圍牆處,踩着幾塊大石來到駱子路和陳向東的跟前。
一個身穿白襉衫,揹着書箱的年青書生,五官端正普通,看過一眼便讓人完全沒印象的那種。駱子路上上下下打量了這人幾眼,他想也沒想便答道:“沒有。”
“有。”
同時開口的兩個人說出不同的答案,陳向東奇怪的看向駱子路,他不是一直盼着儘早將旁邊的房間租出去麼?現在來了一個瞧着清清白白的讀書人要租賃,他怎麼又不租了?
“我方纔從牆外經過,聽到裡面有人說,這裡有屋出賃,便不請自來,真是失禮,失禮……只是到底有沒有啊?”來人看看陳向東又看看駱子路。
因爲駱子路是房主,他既然說沒有,可能另有理由,所以陳向東不再語言。
駱子路的表情象是誰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冷冷的說道:“沒有。”
來人微微一笑,也不生氣,轉身正欲從來處離去之時,只聽見遠處有人高聲呼道:“駱少爺,駱少爺,我帶了要租房子的人來了——”
駱子路和陳向東吃驚的轉頭,只見石徑處唐三引了一個人來。
這樣一來,原本正欲離去的書生也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