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子路回來之時,神色平淡,昨夜的狂怒彷彿只是一陣狂風,肆虐而過,便既消散了。
他見到站在戶外桃樹旁的陳向東不由的一愣。
剛想要開口讓他進屋披一件衣服再出來,但是見到陳向東微紅的鼻尖和眼角,不由的聲音又高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整天哭哭啼啼,你窩囊不窩囊啊?”
陳向東一時間怔住了,轉頭望着斷牆豁口處的駱子路。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人絕不會是付明光,絕不會是。
因爲付明光不會在他傷心的時候對他發怒,出口罵他,反而每一個動作眼神都會很溫柔。
可是有一時間,他還是會混亂,在睡眼惺忪子之時,在不經意之間,他總是把他當成付明光。那個可以任他發脾氣可以全心全意依賴的男人。
如果付明光看到他眼睛微紅,便會輾轉詢問因由,近而輕聲安慰.溫柔呵護。可是這個駱子路,他甚至不問他爲什麼會難過,難道他沒看到門外的桃花一夜間全都隕滅了麼?
“桃花……全都……”聲音不由的又哽咽起來,感覺如此的無助,也話語也說的肢離破碎。
“什麼?”駱子路神色緊張起來,深怕陳向東看出什麼。
“那些桃花——”
不待陳向東說完,駱子路立刻說道:“你是指這些桃花麼 ,是我叫唐三全部折了去,賣給青樓楚館了。”
陳向東啞口無言,眼睛大睜,臉色悽惶。
他絕想不到,竟然會有人爲了區區的錢鈔,而去折損了世上最美的景色。在他的心裡,這些桃花都是娘子悽美的化身啊。
而這一片的新紅,就象一場夢消散了,只在轉眼間,一切都是虛幻不足持的。
一切都破滅了……全部都……
駱子路見陳向東面露絕望之色,不由的焦急。
他不由的回想起昨夜秦淮河畔的楚香縷。
楚香縷手持桃枝,回眸一笑。其姿態何等的清麗,不可方物,似是九天玄女下凡塵般,不可逼視。
“大人是否也覺得小女骯髒之極呢?”
“怎麼可能,香縷小姐琴藝高絕,潔身自愛,整個秦淮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是曲高和寡,常人不可高攀而已。”
楚香縷淒涼道:“可大人卻不知小女早年曾經掛牌接客,只是偶然機會來到秦淮,方有這出頭之日。世人無知,將小女襯托的這般冰清玉潔,誰又想到,這根底卻是又臭又爛……現在大人還覺得小女不可高攀麼?”
駱子路驚訝半晌,才吶吶言道:“我吃驚是因爲,小姐竟然會將這樣隱密的事如實相告。只是往事已已,小姐大可不必再牢牢記掛於心。”
可是握着酒杯的手卻在顫抖,冰雪聰瑩的楚香縷怎麼平白無故說起這種話?
楚香縷將桃枝插回到瓶中,回身笑道:“大人也說了,往事已已,那大人又有什麼看不開的呢?又何需梗梗於懷,空自傷了心神。小女子人微言輕,愚笨不堪,大人且聽過一笑也就罷了。”
眼前的男人,無論清醒與否,他的眼裡根本就沒有自己。那醉夢中的‘東弟’,恐早已經摘取了他的心,可笑他還在這裡買醉求歡。鑽入牛角尖的男人,可憐又可悲。
她再也不無法忍受下去,因爲從來沒有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還會全心全意的想着另外一個人。與其這樣,還不如將所有的綺念輕輕抹去,就當只是一場夢而已。
夢呵,青樓女子哪一時哪一刻不當自己在做夢,一場惡夢……
楚香縷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席話,但是這些話,聽在駱子路的耳中,卻好似平地一聲驚雷,震得他連退了三步。
是啊,往事已已,往事已已……
陳向東那些舊日的隱秘他又何需在意。
眼前的陳向東,單純而又怯懦,重禮而又守舊。可是其姿態如蘭似菊,又似清晨帶着露珠的桃瓣,在微風中輕輕的顫動着,惹人愛憐。
這樣的陳向東,他會覺得骯髒麼?會覺得低賤麼?
那平乏小鎮上的自在少年與現在的病弱怯懦的陳向東合在一起,早已揉進了他的心霏,再也除之不去。
往日種種如過眼雲煙,陳向東的那一段婚姻也早已煙消雲散了。現在,陳向東的身邊只有他了,東弟只能依靠着他,只能看着他,他又何來的吃味?!就算陳向東要祭拜那潘娘子也不過是對往事的一種了結,日後他也許會將目光全心全意的放在自己身上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需暴怒失意?又何必傷心斷情?來煙花之地買醉消愁?
駱子路不由的失笑,茅塞頓開。
當下別過楚香縷,勿勿離去。
楚香縷望着他的背影輕嘆縈迴。
“看朱成碧思紛亂,半爲憐君半惱君……”
只是當駱子路趕回院中之際,正值月上中天。
依着清亮的月色,卻發現園中枝殘葉敗,殘花一地,四下腳步凌亂不堪。
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是遭了賊了?他不由的心神大亂。
駱子路想也沒有想,心裡只念着陳向東的安危,正欲衝到房間裡去,卻不想被人拉住了。
“大人……陳相公他沒有事。”
駱子路嚇了一跳,轉身卻見,唐漢扶了馮春來站在圍牆的的豁口處。
馮春來的左手託着右手,顯然是受傷了。那如春花般的容色也不復見到,此時頭髮凌亂衣衫襤褸,顯得憔悴不堪。
“究竟怎麼回事?”駱子路沉下臉來。
三人怕驚醒房內的陳向東都站到了院外,遠遠的守着陳向東的房門,一邊壓低了聲音交談。
原來,馮春來早些與那方冠晴吵了幾句,兩人又無端端的住一間房,行動多有不便,心裡覺得氣悶,就出門去散散心。只是一個人來到外面,道路又不熟,而後見天色已晚,便回到院中。
卻見到一人站在駱子路和陳向東的房門前,不知想做何勾當。
當下馮春來便低聲喝問。
那人聽到身後有人出聲,卻不轉過身,而是奪路便跑。
馮春來卻快他一步阻了去路。那歹人蒙了面,見去路被阻,當下拔出尖刀來。
那刀鋒在月光下閃着猙獰的光。
馮春來年幼稚氣,只是託了這張臉,纔能有這樣的機會幫付明光辦事。此時動起武來,哪裡會是那些武夫的對手。偏生的他的性子,便要呈兇鬥狠,更何況那時他的心裡只存了一個念頭,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絕不能讓旁人傷了陳向東。否則,他拿什麼面目去見大人。
當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持意對峙。
那歹人微一猶豫,無可奈何之際,一刀下來,馮春來的手臂已然受傷見紅了。
湊巧的是,唐三不知打哪兒弄來了一塊門板,想送來給方冠晴當牀板的。怎耐牀板太過厚重,只得讓父親唐漢親自送過來。
那唐漢身形彪悍,一身武藝。他一現身,馮春來自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這下子二對一,那歹人見唐漢出現頓時慌亂,也顧不得傷人,一把推開馮春來,從豁口處逃之夭夭了。
兩人不敢離開,馮春來的手臂流血不止也顧不得去醫館,只是撕下衣襬隨便包紮。
他們一直留守院中,生怕歹人去而復返又突然來襲,直到付明光回來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