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哭嫁 逃亡

十八、哭嫁 逃亡

沒聽錯啊!吳眠納悶地想了又想,半晌才驚喜交加地喊道:“是你!蓮香!一定是你開口說話啦!”也不管蓮香答沒答應,抱住她就跳起來。

“嗯,小姐說的是,古人云:‘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對對對!你能有此認知便最好不過!”這種欣喜是沒法形容的。

“只是……望小姐勿涉險上島!您不諳水性,再者臺灣既已被攻,今已無人敢渡,您無法尋到船隻。”蓮香的心思果然夠細密。

“你所說極是!然實難見爹爹將死不救,可有何法?”吳眠讚賞地看了看她。

蓮香搖搖頭,表示無能爲力。

“那我們是否能造船?購得木料來,請得工匠來,造好後僱一位熟知水性的漁農。”吳眠拍拍手,露出笑容,“快!就此行動吧!蓮香你這便去請工匠,我去買木料!分頭做快些!”

“好罷!蓮香全憑小姐吩咐。”

這時候正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的時候,各地衙門都貼出告示來:不準私自造船、出海,否則斬首示衆,以儆效尤。沒人敢冒着殺頭的風險來造船。

頂着炎炎烈日,吳眠跑遍了整個小鎮上的木材店。

本來連木料都買不到的,吳眠只好騙人家說是給雙親做棺材用的,又經過半天的磨纏,嗓子都快冒煙了,還許了大價錢,人家才答應賣出一些。

“蓮香,如何?找到工匠未?”吳眠回到家便問,連水都來不及喝。

蓮香的目光有些躲閃,期期艾艾地說:“跑遍整座城,倒是找到一位肯幫忙的,只是……。”

吳眠急忙說:“只是什麼?你說!只要他肯,什麼我都能辦!”

“無事,明日我喚他來便是。”蓮香避重就輕地說,接着回了房。

沉浸在企盼中的吳眠,沒有發現蓮香的異樣。也高高興興地回房睡下。

蓮香這邊卻翻來覆去睡不着。今日那匠人看中了她的相貌,遂提出只要蓮香答應給他做小,便應承造船之事。此事蓮香並無異議,自己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嫁給誰都是一個樣兒,但是萬一那人到鄭府上見着年輕美貌的小姐,難保他不會再動歪心思,她不得不防,這就是她猶豫不決的原因。

第二日,蓮香起了個大早,給吳眠打好了洗臉水,叫她起牀。

“嗬!蓮香,你起得未免過早了。”吳眠打着呵欠坐起來。

蓮香微微笑了笑,說:“小姐未免起得太遲!”

“小姐,您還扮男子,可好?”蓮香看着正在洗臉的吳眠,終於忍不住開口。

“嗯,好啊!”吳眠倒是毫不猶疑地答應了,接過蓮香準備好的藍布衫子就換上。

“小姐,蓮香有一事不明。”

“唔,什麼事啊?”

“您的年紀看來不過十**,然實則已二十有四矣。”

“哦!初將我更名之道長,略施法術使我駐顏。”

“哦!小姐,此番千里迢迢,定然吃了不少苦頭罷?”

“是啊!你看看我這雙手!”吳眠苦哈哈地把雙手平攤到蓮香面前。

只見那雙本該是青蔥玉指的纖手,竟是佈滿縱橫各向的傷痕,新傷壘着舊傷,新繭疊着老繭,日積月累,似有數百年光陰一般,千溝萬壑,讓人目不忍睹。

當然在吳眠眼裡看來,這根本就不算什麼。不就是一些老繭和劃痕嗎?因爲經常走山路,手常常被那些鋒利的茅草給劃傷,還有就是摘野果時也容易被樹枝給刮傷,而且有些灌木是帶刺兒的,爲了飽腹,哪兒還顧得上這些小傷。夜裡冷,必須鑽木生火,久了,手上的繭子也就多了。

那木材店老闆沒食言,不過三天,就把木料給送了過來。但是要價奇高,吳眠只好把房子押給了他,一旦事成,房子就是別人的了。

船匠也依約前來,即刻便開了工。吳眠每日都要看看進度,看到那人蝸牛般的速度簡直要噴火了,還有他那雙滴溜溜不斷在蓮香身上睃巡的狡獪賊眼,讓人很不舒服!但是找不到其他願意做的,只好強嚥下這口氣。

日子就在這焦急的等待中慢慢流逝。吳眠什麼都不敢想,時間已經不夠用了,如果真像道長說的,那麼就在這個月,鄭老爺就會出事。

“小姐!小姐!船已造好,請小姐移步過目。”蓮香微微笑着推門進來。

“太好了!走吧!”吳眠從牀上一躍而起。

“不好了!大事不好!”秦媽也跌跌撞撞衝了進來,“衙門裡放出話來,鄭王已率部將投降了!”

“什麼!”吳眠忙問,“那老爺回來了麼?”

“未,然聽聞一小股將士誓死不降,立時斬首示衆耳。”秦媽憂心忡忡地說。

“謝過。秦媽,勞您老費心了,如有老爺消息請即刻告於我。”

秦媽點點頭,拉着正要安慰吳眠的蓮香離開了。

爲時已晚了!吳眠泄氣地癱倒在牀上,心裡難過得要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蓮香端了飯菜進來,輕聲勸吳眠吃點東西,吳眠才驚覺天已經暗下來了。

“蓮香,怎麼辦?我將屋子都抵押給外人了。”吳眠很失落地說。

“這個,小姐您可投奔親戚。”

“說的也是,蓮香,你會一直陪伴我吧?”本來很想告訴蓮香姑姑可能早已不再了,但是怕她擔心。

“小姐,用罷膳您先歇下罷!”蓮香卻不着痕跡地掩飾開了。

“好!”吳眠呵呵一笑,扒拉起飯來。完全沒注意到蓮香臉上淡淡悲慼的神情。

蓮香走後,秦媽進來了。見了吳眠,有些驚慌地說:“小姐!您趕緊收拾收拾逃命去罷!”

“怎麼了?秦媽。”吳眠放下筷子。

“俺們當家的才自那兒歸來,言老爺因拒不降敵,已自絕於陣前。如今那清賊下令將家眷一干人等均拘拿入監,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秦媽,您此話可真?”吳眠吶吶地問。晴天霹靂!再也沒有比這個消息更糟糕的了,她突然就亂了陣腳,失去主張。

如果說,再次來到這個世界,很大部分來自於想報答鄭老爺的恩情的話,那麼現在他走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還能幹什麼,一切又重新讓她陷入了迷惘。

真的很想要一個答案。佛說:有因必有果。一切結果必定有其成因。那麼,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導致上天竟然要與自己開這麼大的玩笑!

“老爺臨走,可有留下隻字片語?”

“有。有書爲憑。”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褐色的封套來。

吳眠小心地放進懷裡,問:“我若逃走,你們怎辦?”

“您便放心罷!俺們自當避難去。”

“如此甚好。秦媽,您自取些銀兩吧!”吳眠說完,朝着蓮香的房間走去。

一推開門,卻見到蓮香也正在收拾東西。“蓮香,你已得知了?”

“得知甚麼?”蓮香眼圈兒依然紅紅的,不解其意。

“我們就此亡命天涯。”吳眠有些謂嘆。

“小姐,蓮香不知何意?”

“那你收拾物什是爲何?”

“小姐,早知紙難包火,蓮香便如實相告罷。蓮香未作同小姐亡命之打算,那船工欲討我作妻,是菩薩賜給之福,我已答應,今晚便是成事之時。”

“什麼!蓮香,你如何會答應的?”吳眠驚得瞠目結舌。好傢伙!整整大了蓮香二十多歲呢!

“小姐,蓮香已是敗柳殘花,意欲何爲呢,只盼着能找着戶好人家,過着安安穩穩的小日子,此生足矣。”

“不對吧?”吳眠這才捋清狀況,“你……莫不是以身抵債吧?”

“小姐!絕無此事!真是兩心相知。”蓮香怕吳眠不信,忙賭咒似的舉起了右手。

吳眠半信半疑地看定了蓮香的眼睛。聽別人說,就算心會說謊,人的眼睛是絕對不會說謊的。

“如此說來,你已不能伴我闖蕩江湖了。”

蓮香將一個包袱遞至吳眠手上,勉強笑了笑,“是的,小姐。他日相見,再敘情意。”

“蓮香,你能否確信此人之心?此事爲一生之大事,切不可莽撞行事。”

“小姐,萬事放心。蓮香雖識字不多,心中卻亮堂,能分人之好歹。知曉進退,明白事理,定不落人把柄;安分做人,小心行事,要過好今後路。”

還能說什麼呢?作爲好朋友只好祝福她了!蓮香一向是很懂得分寸的,她做事,我放心!只不過就是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到底哪兒不對勁呢,吳眠也說不上來。

“那……蓮香你記着,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向我訴說,我不輕饒他!”

“嗯……。”蓮香的淚涌了上來,上前抱住吳眠,喚道:“小姐……。”未語淚先流,泣不成聲。

“既是嫁人,又爲何哭泣?”吳眠又疑心起來。

蓮香忙擡頭,抹了抹淚痕,道:“哦,小姐有所不知,女子嫁人之時必哭一番,名爲‘哭嫁’,若不然,孃家便真當你如潑出之水了。四里鄉鄰亦閒話,忘恩負義之徒矣。”

“真的?”

“蓮香不敢有半句謊言。小姐,時候不早,您趁着夜色上路罷!府上一切我與秦媽已打點妥帖了,大可安心。”

“如此你先行一步,我再察看一番。”其實吳眠要考慮的,是自己該去哪兒。

蓮香聽了,一步一回頭,慢慢地去了。留下吳眠一人,靜默了半晌,才就着那燭火打開那包袱,見蓮香細心地收納了自己的衣服、鞋襪、還有素儀送的玉佩,又是一陣感嘆。

猶豫再三,吳眠還是舉起了手裡的燭臺,推開了西廂房的門。

燭光所照之處,吳眠駭然發現了一具懸着的屍體,二孃以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吳眠攀上凳子將二孃抱下來,平放在地上。屍體已經僵硬,面容呈紫黑色,舌頭吐露半截在外,雙目外凸,猙獰可怖,看來死去多時。

雖說吳眠膽子大,此時仍不免生出一絲膽怯來。顫顫地伸出手去,抹下二孃的眼皮,嘴裡還唸唸有詞:“二孃,您莫怪我,不是我不想厚葬您,實在是逃命要緊,今後不管在何方,定會給您燒紙錢、祭拜您的……。”

自己到廚房找到所有的油脂類東西,炒菜的油、酒類、松脂、蠟燭,全部扔進了柴房。

一切準備妥當,吳眠瀟灑地將手中的火把扔進柴房,事先被倒滿油的柴草瞬間被點燃,又正是天乾物燥的氣候,火光一下子便“嘭”地衝天而起,不消片刻,火舌便迅速四下竄去,已綿延數間房屋了。

等到人們驚覺,已經晚了,整座鄭家大宅湮滅在熊熊大火之中。聞訊趕來的木材店老闆,奔至夷爲平地的鄭宅前,捶胸頓足地乾嚎起來。吳眠混跡於看熱鬧的人羣中,冷冷地看着。

第二日,基於百姓紛紛揚揚的傳言,官府便派人來勘察,據稱在灰燼中找到一具變爲焦炭的女屍,經辨認確爲鄭家小姐。至此,鄭家九族已滅,毋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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