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失語 尋找
回家的路,既熟悉又陌生。這些年來,吳眠從來沒有跟家人聯繫過,也不敢聯繫。
爸媽一定對她失望透頂吧?不知道會不會借錢給芽兒治病呢?她望着家裡半掩着的大門。
唉!還是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眠眠,你知道嗎?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
“眠眠,就算只有我一個朋友,你也還是這麼樂觀,我要向你學習。”
“眠眠,你好像遇到什麼困難都不願放棄啊!不像我,太軟弱了。”
芽兒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吳眠甩甩一頭短髮,像要摒開一些什麼,走上前去,“叩叩”敲了兩下。
“誰啊?”她母親探出了半個頭,“哎呀!咱家眠兒回來了!老吳!老吳!”
“媽!”吳眠喊了一聲。望着趕快從屋裡跑出來的父親,又喊了一聲,“爸!”眼淚也就下來了。
“哎!”她爸媽一齊應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進屋吧!”
“爸!媽!”她走進院子,轉身衝着關門的父母跪下了,“原諒女兒!女兒有事求你們!”
“傻孩子!我們是爸媽呀,什麼事兒你不能進屋說?”倆人忙扶起她。
“我……我有個好姐妹,她就快要死了……她是個孤兒,沒錢治病……。”吳眠斷斷續續地抽噎着說完。
“好好好,是爸媽對不起你,不該逼你逼得太緊了。先起來把事情說清楚。”她爸爸忙不迭地說。女兒長這麼大,可是頭一回流着淚,跪着求他們呢!這怎麼不會讓他們感到訝異?
“是啊!快進屋吧!”她媽也勸着。
於是吳眠繼續流着淚,把那來龍去脈給她爸媽說了一遍。只不過隱瞞了芽兒和一個有婦之夫交往,並且自殺的事隱去沒說,只說是掉進湖裡的。末了,還吸吸鼻子,誇張地重複着芽兒的好處來。
“原來是這樣,那姑娘也真命苦。”她媽感嘆地說。
“是啊!既然她對我們女兒有恩,那我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沒人管。”她爸也拍了板。
“謝謝爸!”她擁抱了一下她爸她媽,“謝謝媽!”
“眠兒她媽,把摺子給我,我這就把賬轉到眠兒卡上去。”她媽應了聲,進臥室那出了幾本摺子。
“哇!老爸老媽,你們真有錢啊,這麼多存摺?”吳眠開心的看着手裡的摺子,農行的、工行的、建設的都有。
“當然要分開來存咯,這樣安全嘛!”她爸笑着說,“走吧!”
爸媽的寬容大度讓吳眠打心眼裡高興,這下醫藥費是不愁了,芽兒肯定就會好起來。
她爸甚至還說要把芽兒接回來安徽住院,這樣他們也能就近照顧她們呢!吳眠答應了,說芽兒還沒醒,等她轉出重症病房,就讓她回來休養。
“吳小姐!麻煩你到醫院來一趟,許春芽醒過來了。”她到杭州的第三天早上,張醫生就給她打電話了。
牀上的芽兒依然一動不動的躺着,但是嘴裡的白色塑料管子撤掉了,臉上也恢復了白皙,浮腫已經消退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又美麗。
“芽兒!”吳眠輕聲喊着。
芽兒使勁張着嘴,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來,她着急了,臉漲得通紅,手腳拼命抖動,還是沒有用。
“芽兒!你想說什麼,是嗎?”吳眠驚慌地看着芽兒,一邊按着牀頭的呼叫鈴,一邊大聲喊,“醫生!醫生快來呀!”
“什麼事?”張醫生馬上就到了。
“張醫生!芽兒她說不出話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吳眠急忙說。
“彆着急!”張醫生馬上取出聽診器,四處聽了聽,又拿出一支小電筒來看了看芽兒的眼睛和嘴巴,再擡了擡芽兒的手腳,“沒什麼關係!許春芽你好好休息,纔剛醒過來有點兒不適應,過幾天就會好的。”
“芽兒,沒事的,張醫生幫了我們很多。”吳眠勸着芽兒,芽兒安靜了下來,看着吳眠。
“好了,吳小姐,今天就到這裡了,明天再來吧!”說着就要拉吳眠出去。
“芽兒,我明天還來!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就能天天陪着你了。”吳眠安撫地對一臉不捨的芽兒說。
“張醫生,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吳眠跟着張醫生到了醫生辦公室。
“哦,許春芽這樣的情況,醫學上稱爲‘失語症’,很可能跟她的腦部受創,還有氣管插管時聲帶受到了一些損傷引起的,因爲氣管插管是有創措施,但當時爲了挽救病人性命,我們只好未在告知家屬同意的情況下就做了。”
“那,能好起來嗎?”吳眠擔憂地問道。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突然成了“啞巴”,誰能接受得了。
“這個暫時不能下定論,也許會,也有可能不會,這要先治好她的原發疾病才行。”
“那,張醫生!拜託你一定要治好她呀!不能說話了她該怎麼活下去!她很喜歡唱歌的……。”
“放心吧,吳小姐!我們一定會用心治好她的。”
可是,直到芽兒轉出重症病房,她還是不能說話。張醫生嘆着氣對吳眠說,芽兒一是因爲某些刺激纔會“失語”,這得靠她自己改變了。
吳眠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打了個電話給吳子燮,結果電話裡傳來的是:對唔住!您所撥打嘅號碼系空號!
混蛋王八蛋!別讓我碰到你,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火大地把手機摔出老遠,半晌卻還是撿了起來,這是芽兒在她二十歲生日那天送給她的,怎麼捨得!
這些臭男人有什麼好!還是朋友好!我吳眠發誓今生不沾愛情的邊兒!臭男人,你們滾得遠遠的去吧!
一進病房門,就看見那抹嬌小的身影坐在窗戶旁朝外面看着,一動也不動。
“芽兒!你快看看,我買了你最愛的----蘋果!噹噹噹噹噹!”吳眠拿着個紅蘋果,誇張地在芽兒面前晃啊晃的。
可是芽兒這次卻沒有反應,還是定定地看着窗外,眼睛都沒眨一下。
奇怪了,以往她做這個動作,芽兒都會笑笑的,就算是勉強,還是會動動嘴角,這次看來是受傷太深了。吳眠無奈地坐在一旁的病牀上。
“芽兒,今天天氣真好,我推你出去走走,好不好?”吳眠一邊給芽兒的腿做按摩,一邊問。
因爲芽兒在牀上躺久了,那腿就有些強直,而且她的身子還太弱,不能自己下牀走路,吳眠怕她悶,就在醫院買了個輪椅給她坐着,可以隨處逛逛。
芽兒還是沒反應,就像一個雪白的雕塑一樣,靜靜地呆着。
“我爸媽天天打電話來追問,說我們什麼時候回去,他們很想見見你。”
“我們家挺好的,你不是喜歡聽戲嗎?嘿!那去我家就對了!我們村子裡那戲臺天天有人在唱!”
“我呀,就天天陪着你!要不,我也給你唱上一段?”
真佩服吳眠,對着一個啞巴也能說得這麼開心。
“我都打算好了,我等你好了,咱們還一起去找工作。你可是我命中的貴人吶!跟着你準不會錯的!”
“唉!芽兒,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後啊,那個教我學琴的老師終於受不了我了,把我踢出了教室,你說那人黑心吧?他還直接告訴了我原因,‘因爲人許春芽來求我,我才教你,可你看你自己的樣子,學了一年多了,只學會了拉一首歌,音還不全準!’。”
“我好好地把那臭男人罵了一通!真解氣!你走了之後啊,我學會罵人了。我知道你不希望這樣,但是沒辦法,以前有你勸我,現在沒了。”
“哦,我那破琴還在呢,賣不出去,帶回家了,等到了我家,就拉給你聽哈!就是你愛聽的那首‘情,憑誰來定錯對……’。”她說着還輕聲哼了起來。
“喂!你好歹也說句話吧?我這裡說得唾沫橫飛、口乾舌燥的,你怎麼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啊?”吳眠終於失去了耐心。
“唉,算了。”她最終失望地嘆口氣。
“那你至少吃點東西吧?你看,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麻婆豆腐,我特意問到了這兒最有名的餐廳,聽說他們那兒最拿手的招牌菜,就是這道。”
“你不是想減肥吧?芽兒。你看看你那柴火棍似的身材,再看看我身上的贅肉,你別打擊人哦!”
吳眠是一個身高1.65,體重60公斤的女孩,這在追求骨感的今天來說,確實較爲豐滿了些。
“芽兒!你該不會連話都聽不見吧?”難道既“失語”,又“失聽”?吳眠害怕了。
“沒有,我很好。”
芽兒遞給她一個小本子,上面寫着這句話。
“哦!那你剛纔怎麼不說啊,嚇死我了!”吳眠鬆了口氣。
“你說得太多,我一時間不知道先回答什麼。”
“呵呵!sorry啊!那明天回我家怎麼樣?”吳眠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不好。眠眠,我們還剩多少錢?”
“錢的事你就別管了,還有。”吳眠以爲她心疼錢,擔心自己爲了錢而做了什麼。
“不是。眠眠,我想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啊?你說!我們去。”吳眠滿口答應。
“河北遵化。”
“去那兒幹嘛?”吳眠納悶了,芽兒在那邊沒親戚呀?
“見一個人。”
“見誰啊?怎麼沒聽你提起過呢?”吳眠來了興趣。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們坐了飛機,從北京轉到了遵化。芽兒堅持要這麼做,吳眠覺得太費事了,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芽兒,這是什麼地方?好像是陵園什麼的,你到底要見誰啊?”吳眠的疑惑更深了。
“河北遵化,是清東陵的所在地,那山叫黃花山,南麓有一排清朝王爺的陵寢,最西邊的那一座……就是我要見的人。”
“你瘋了吧芽兒?你跑到這兒來上墳?”吳眠生氣地說。
但看着芽兒倔強的眼神,還是把她推到了最西邊的那座墓前。
“嘿!你還別說,整個陵園,還是這座墓最氣派,你看,這還雕着五爪石龍呢!只可惜被盜了。”吳眠嘖嘖稱奇。當她看向芽兒時,卻傻眼了。
芽兒居然從輪椅上滑落下了地,匍匐着爬到了那塊功德碑前,抱着石碑大張着仍然不能發出半點聲響的嘴巴,好像喊着誰的名字,眼淚大顆大顆地成串掉落。
“芽兒!你怎麼了?”吳眠慌忙把芽兒拉了起來,“你該不會想往石柱上撞吧?”
芽兒依然說不出話來,她着急地胡亂揮舞着手腳,不斷指指那個碑,又指指她自己,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告訴吳眠。
“唉,算了,這只是名勝古蹟罷了,說白了就是些歷史,就算有人在,也是死人。我們回家吧!”可是吳眠不明白她到底要說什麼,抱着芽兒重新坐上輪椅,推着她往回走。
芽兒可不願意了,她掙扎着還要下來,但是被吳眠死死按着,乾脆倒拖着那椅子往出口走去。
“胤禵!不……!”芽兒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悲嘯。
“你會說話了!太好了芽兒!”吳眠被驚嚇之後,開心得把芽兒抱了起來。
“眠眠,放下我。”芽兒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哦!芽兒……。”吳眠愣愣地看着芽兒一步一步地邁着堅定的步子朝那坐陵墓走去。
雖然她跌跌撞撞的,好幾次都快要摔倒的樣子,但她還是慢慢地走到了那塊碑前。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胤禵,你等我!”
胤禵?是誰啊?回去?回去哪啊?還讓那個人等着?這芽兒是不是病壞了?燒糊塗了?
“芽兒!你說什麼呢?你說胡話了!”吳眠摸了摸芽兒的額頭。
“眠眠,我有個很長的故事要說給你聽。”芽兒很認真地看着吳眠。
“講故事?哈哈,我最喜歡你給我講故事了,多長我都喜歡聽。但是我們得先回家,慢慢聽你講。”吳眠受不了芽兒那認真的表情,打着哈哈。
“眠眠,我……。”芽兒不想離開,她正要開口拒絕。
“不管什麼,你都要跟我回家!這地方以後也可以再來,但我爸媽幫你治病,你總不能不去道聲謝吧!”吳眠忙開口截住芽兒的話。深知芽兒脾氣的她,知道什麼是芽兒最不可能拒絕的事。
“那好吧!我跟你回家給你爸媽道謝。不過我會馬上就走,我不能離開這裡,這裡是我最接近他的地方了。”芽兒點頭答應了。
“好,到時再說!我不喜歡這兒。”吳眠巴不得飛離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