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民騎着馬剛一過小橋,就看到十幾支火把伴着吵吵嚷嚷的人羣,直奔他的這個方向而來。他急忙跳下馬,牽着馬的繮繩走到了河邊的小樹林當中。他知道,一定是槍聲引來了開拓團的人。而且,趕過來的一定還有適才去過他家裡的那些人。志民蹲下身體,輕聲喝住五條獵犬也在他的身邊匍匐下來,靜靜的向外觀看着。
忽然,身邊的獵犬悶哼了兩聲。志民扭頭一看,身後不遠處有一條黑影,像幽靈一樣的一動不動的站在一棵樹的前面,志民不由得心中一驚。他剛端起獵槍,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聲問道:“是志民吧?”
“二叔?”志民這時也明白五條獵犬,一直伏在他的身邊沒有動的原因了。
二叔走了過來,也蹲下身體向外張望着。
“二叔,你怎麼也來了?”志民壓低聲音問道。
“我剛纔回家聽說的,就想到你一定來這裡了。”二叔說道。
“二叔,你都知道了?我爹他過世了。”志民有些哽咽地說道。
“噓。”二叔噓了一聲。
志民看到一羣人已經走到小樹林的前面,正要上木橋。十幾支火把照亮了夜空,領先走在人羣前面的是縣署的韓警司,尾隨在他身後的是臭蛋,還有適才見過的那些警察所的人。
“韓警司,我就說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們還不相信。就應該聽我的,把人都埋伏在這兩家,那能發生這樣的事情?”臭蛋說道。
“於所長,你估計這兩戶日本移民活着的可能性大不大?”韓警司的嗓音有些顫抖。
“嘿嘿,應該沒有一個喘氣的了。”臭蛋陰森森地說道。
“這可如何是好?上面要是怪罪下來,怕是你我的烏紗帽都難保了。”韓警司說道。
“那是你的事情,哈哈。”臭蛋乾笑着說道。......看着他們過了小橋,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遠。志民想起孫二寶和煙兒說過的臭蛋的話來,心中有些煩悶。這個人真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夥伴,好兄弟嗎?
“志民,下一步你要去那裡?”二叔在樹林的前面帶着路,一邊走一邊問道。
“我想先到省城,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大哥。”志民說道。自從看到了大哥的檔案,志民相信大哥他們的落腳點一定就在省城,也就是滿洲國的新京首府—長春。志民之所以會做出來這樣的判斷,是因爲任何組織和政黨,不可能把一個肩負着暗殺任務的部門,放到窮鄉僻壤的。交通,地理環境以及各種消息的來源都制約着這個部門的生死存亡。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所以,就憑此一點。志民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定是準確的。
“你就沒想過上山?”二叔問道。
“沒有。”志民很乾脆地說道。
“一切都由天命。”二叔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匹馬和五條狗我領回去了,跟着你目標太明顯。以後還有機緣見的。”二叔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繼續說道:“這裡有幾十個大洋,你先拿去做盤纏。還有,記得有難處的時候,去家裡的石洞。”
志民應了一聲說道:“二叔,家裡就全託付給你了。”
二叔點點頭說道:“萬事皆虛幻,應作如是觀。”二叔說完話後,牽着馬領着五條獵犬上了土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志民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想喊住二叔,但轉念一想:二叔必是有十足的把握,纔要把獵犬領回家的。志民想到的事情是,臭蛋他們一定會發現有兩個日本人是被獵犬咬傷之後,才被自己殺死的。抓不到自己,他們一定會遷怒在五條獵犬的身上。這匹棗紅馬名義上是封大頭捐給黑石鎮警察所的,但實際上的歸屬也就是默許給了志民。只是他想不出二叔會用什麼方法保護好它們。
此時,天光已經泛白。志民行走在叢林裡,一邊走一邊脫去了外衣褲,濃重的血腥氣讓他聞着作嘔。在訓練營的時候,聽到幾個老警察說起過他們第一次殺人時的感受,他們說殺了人之後,除了害怕之外,渾身上下連骨頭好像都變軟了。不僅僅如此,還有一個老警察說自己殺了人之後才發現,竟然尿了褲子。志民想起這些,心中忍不住暗笑。他感覺自己殺那幾個日本人的時候,就像上山圍獵一樣,覺得殺人和殺野獸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只是人血的氣味似乎比野獸的厚重了一些。除此之外,別無二樣。
天已經大亮了,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陽光驅散了拂曉的寒氣,灑在稀稀落落的叢林裡。一夜的穿行,估計已經走到了縣城的地界。多年的圍獵生活,志民已經熟悉家鄉附近的山崗,森林,河流。所以,夜行在叢林裡,也沒有感覺到有多難。當然,由於視線的原因,跌幾個跟斗還是在所難免的。
路過一條小溪的時候,志民停了下來,洗乾淨了滿是血污的雙手,掬起了幾捧水大口的喝了起來。山澗的溪水寒涼徹骨,也讓志民的頭腦清晰了很多。他扔掉了滿洲國警察的棉帽,仔細的洗了臉和脖子之後,才覺得舒服了一些。他脫下棉衣仔細查看了一下左胳膊上的傷口,所幸只是皮外傷,子彈蹭去了一塊皮肉,此時已經不再流血,這讓志民心安了不少。還有那些濺落在他裸露皮膚處的血跡斑點,好像一直緊緊的箍着他的身體,讓他很不自在。此刻洗得乾淨了,志民才如釋重負般的伸了一個懶腰。
志民拔出腰間的殺豬刀,也想在溪水裡洗去血跡,但很奇怪的是,殺豬刀上的血跡很少,只有刀兩側血槽的血沁,在青白色的刀鋒映襯下,愈發的鮮豔起來,紅得有些炫目和妖異。
他猛然想起了一雙眼睛,一雙來自於一條赤狐的眼睛。那雙眼睛就似它的皮毛一樣血紅,就像這兩道血沁一般的攝人心魄。他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戰,努力的避開了盯在血沁上的目光,思緒又飄到了家中。父親的喪事只能靠母親和二叔他們去料理了,等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歸家的時候,再到父親的墳前磕幾個頭吧。志民心裡想。
一想到父親,志民就悲從中來,心中像墜了一塊石頭一般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