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今的賈芸,早凡是櫳翠庵中的常定
雖然耽於家族和朝廷裡的衆多繁瑣事務,廊上二爺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吟風弄月的幫閒文人,可是。每當閒暇有空的時候,在大觀園中散步賞玩,賈芸卻總會自覺不自覺的走到櫳翠庵中,無論原先的心境如何的紛亂沉鬱,只要看到那一帶的白牆烏瓦,梅林虯枝,聽到隱隱傳出的木魚梵鈴,誦經禮讚,他便會感到一種由衷的寧靜和安詳。尤其面對着那個宜笑宜嗔的“檻外人”賈芸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愜意,只有他知道,在那份於世獨立的高傲背後。卻是一顆真正活潑而青春的心!
“二爺來的倒巧,寶二爺也在裡頭呢。”
剛剛走到庵堂門口,一個老婆子早笑着迎了出來,賈芸聽說寶玉也在,倒是略吃了一驚,想也未想。便邁步而進,登堂入室,一直到了耳房門口,恰見妙玉託着一盤茶具走在前頭,身後寶玉則抱着一個半胸高的青花鬼臉兒瓷壇,笑吟吟的跟在後頭,聽到腳步聲,兩人一齊回頭。臉上的神色卻是迥異。
“真真是巧了,莫不是知道我剛剛兒的收買了一些子新茶,你們兩個倒都聞着味道尋來了。”
妙玉俏臉含笑,注視着兩個榮府裡最出色的後輩。
“怎麼他也來了,當真是掃興的很!”
寶玉的心中,卻是萬分的不快。自從鐵網山之後,他的風光都被這個新晉的家主掩蓋了過去,平素裡那些最要好的姐姐妹妹們,寶釵已嫁做人婦,不必去說,史湘雲似乎和自己生分了不少,探春當了內事管家。只是和賈芸廝混在一處商議勾當,迎春、惜春又本是不善言辭交際的,只有黛玉還是一如既往。於自己在情分上不疏反厚。
更讓他憤懣的,還有那些丫頭們。之前哪個不是鶯鶯燕燕的圍繞着自己,可是如今,老太太房裡的鴛鴦、琥珀、太太房裡的金鑰、玉鑰,還有侍書、翠縷,司棋、入畫,各個都只說賈芸的好話。這也罷了,誰讓人家現在是家中的執牛耳者呢。可是就連自己怡紅院中的猜變丫頭。也時常有意無意的說起賈芸和探春的種種措施,如何的妥帖穩善,如何的快意人心,這可實在是讓賈寶玉妒火中燒了,怎麼這些清白秀美的閨閣裙釵,都會對這些無聊骯髒的經濟之道如此看重呢?!
而今兒,看妙玉的這番神情,似乎對賈芸也並無厭惡鄙視之意,這外宗的小子究竟有如何的魅力,難道,真像賈漣和鳳姐兒所說的那樣。他會是榮國府大觀園和自己美好生活的掘墓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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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來之,則安之,兩位請進吧。”
妙玉自然不明白寶玉的種種心思。笑着招呼一聲,便當先走進了耳房。婆子們鋪下了蒲團和茶爐,不一會兒,新茶沁人心脾的香味便彌散在這間小小的斗室之中,煙霧飄渺間。三人的面容都顯得有些影影綽綽。迷離難辨。
“好茶!”
賈寶玉飲了一口,由衷笑讚道,
“每次過訪櫳翠庵,倒是都能得一番好處,妙姑果然是神仙中人。”
“區區些物,值得甚麼!”
妙玉謙遜一聲,又復給寶玉斟上一杯。看着她手中的那隻碧色茶器。卻讓一旁的賈芸不由想起了原著中的那一場品茶好戲,那時候,妙玉是將自己平素常用的一隻綠玉斗借給了寶玉喝水,其中的曖昧欽慕之情。直是溢於言表,更妙的是,黛玉和寶釵兩個竟也絲毫不以爲怪,加上後來李紈命寶玉討要梅花的那一幕,想來在大觀園中,對於這兩個“玉兒”之間的關係,也是多有耳聞了。
不過,隨着自己的穿越而來,這一切似乎也產生了變化,園子裡並沒有什麼關於櫳翠庵的隱秘傳聞。和妙玉的多次對談中,也幾乎沒有聽她說起過對寶玉的好感,雖然自己曾經做過一些旁敲側擊的試探,可是妙玉似乎對於自己的未來永遠充滿着一種離落不定的悲觀情緒,在這個瘦弱孤傲的身影背後,究竟是否隱藏着什麼,賈芸並不知道。
“寶二爺以爲飲茶是世外之物、神仙生活,我卻以爲不然呢。”
妙玉繼續說道,
“《茶經》說,茶之爲飲,發乎神農氏,昔早先聖以身試毒,遍嘗百草,醫治蒼生,乃是慨然入世。方有所得,至今澤被天下,若是逍遙神仙,只怕你我今日便無此口福了。”
寶玉聽得一怔,沒有想到妙玉竟有如此議論,只能喏喏的說道:
“說的是,說的是!”
妙玉轉頭看了賈芸一眼,又轉向寶玉道:
“聽說鐵網山之後,二爺頗有些意志消沉,以我竊見,二爺本是再聰明不過的,千萬人不能及,若是效法先賢,專心用世,必是大有耳爲。何必魚雖於這一所朱門深宅,整日介逍遙風月,豈不自誤誤人!”
寶玉的臉色霎時間變得鐵青。他再沒有想到,這番妙玉相邀品茗,竟是會說出這麼一番經濟功名之道。若是平日,他早就拂衣而起,不顧離去,只是如今面對着的是妙玉和另一個“虎視眈眈”的賈芸,他卻只能強自鎮定,默然無言。
其實,賈芸的震驚,也絲毫不弱於寶玉,他沒有想到身爲世外之人的妙玉,竟會專門來警醒寶玉振作,雖然原著中的妙玉口口聲聲的檻外檻內,高潔遺世,可是內中卻是一個熱心天真的普通女孩子,甚至連人前的掩飾和做作都不會,今日的這一番話。也足以證明這一點。
只是,當真耳聞着從她口中娓娓道出之時,卻讓賈芸恍惚間想起了第五回裡的那個警幻仙姑,在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的時候,也是獻茶品茗。歌舞寓目,想要藉此警幻頑石,雖是寶玉愚鈍,執迷情網,可是兩廂情景,卻是何其相似乃爾!
茶會結束的並不算愉快,寶玉悶悶的離開了櫳翠庵,賈芸也未便多留。告辭而去,等他們背影轉出山門。妙玉方纔回到耳房之內,卻見隔間的禪堂中,一個青衣女子挑簾而出,朝着妙玉深深一福道:
“多謝妙姑了。”
妙玉微微嘆息一聲,對着那女子說道:
“林丫頭,你的這份心意,便與他明說何妨,何必假借外人呢”
黛玉順着那一陣暖暖春風,遙望牆外,喃喃說道:
“現在若是連我也與他粗齪爭吵。只怕他便要真的沉淪不復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