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來,賈芸就覺得頭裡暈沉的厲害,稍稍一動,只覺得肩胛四肢裡都透出一股痠麻之意,渾身上下只是燥熱,喉嚨裡也是乾的發燙,賈芸明白,自己果然是受了風寒了。
“小紅!”
賈芸喊了一聲,卻大約因爲聲音突變嘶啞的緣故,外間的兩個丫頭都沒有聽見。賈芸連忙又拉高嗓子喊了一句,只是剛起了一個字兒,卻不由得連連的咳嗽起來。
外頭一陣驚亂,小紅和四兒都跑了進來,看見賈芸的臉色,兩人都吃了一驚,小紅伸手在他的額上一摸,果然熱燙,知道必是昨晚染了風寒,心中焦急,一面讓四兒去稟告鳳姐夫婦,一面又從大箱子裡取出一牀被子,結結實實的掖在賈芸的身上。
片刻功夫,鳳姐差了平兒過來,跟賈芸說道:
“奶奶已經讓人去請了大夫,讓芸二爺且安心躺着休息,要吃些什麼的,儘管吩咐便是,我自讓他們做去。”
賈芸忙答謝了一聲,又說只是小病,不願驚動衆人,只能弄些生薑來便可。平兒點點頭記下,又環顧這雪芹軒四壁空空,竟是比寶釵的蘅蕪院還要乾淨上幾分,她平素又是個細心明達的姑娘,以爲賈芸外宗入籍,處處受到歧視,心中不免有些不忍,忙笑着說道:
“芸二爺這屋子也忒素淨了一些,說句不好聽的,畢竟忌諱,回頭兒我去跟咱們奶奶說說,也搬些屏風、盆景的物什兒來放放纔是。”
賈芸知道古人多有些迷信,聞言只笑着搖了搖頭,平兒卻一本正經的說道:
“二爺休要不信,咱們家大姐兒昨日裡也得了寒症,虧得那劉姥姥說起污祟衝撞之事,如今按着黃曆上略做了做,果然安穩許多,二爺不要看輕了。”
賈芸不願多糾纏這些事情,只得點頭敷衍了幾句,平兒便也告辭離開。片刻後,又有寶釵的丫頭鶯兒領着兩個小廝送進來三大壇鬆醪酒,賈芸忙讓四兒抓了幾百錢打賞,那鶯兒見賈芸病的不輕,忙忙的回稟了寶釵,晌午不到,薛姨媽和寶釵兩人便一起到了雪芹軒探望。
兩人也不避諱,只是偏坐在賈芸的牀邊軟凳之上,薛姨媽先是問了問病症,便回頭叫鶯兒去燉一隻新鮮的小雞來,賈芸正要推辭,卻聽見寶釵說道:
“母親不必如此,醫家雲:邪未去時,先當解表,切不可補,否則外感之邪難以解散,正所謂‘閉門留寇’也,依我說,待會兒等大夫來了,確了診,開了藥,再釅釅的吃幾碗薑糖飲便好了。”
薛姨媽聽寶釵說得有理,便不再堅持,只是囑咐賈芸好生休息。一會兒,賈母房裡的琥珀、黛玉房裡的雪雁、寶玉房裡的麝月、迎春房裡的司棋,還有東府裡賈珍、賈薔的幾個丫鬟婆子都來探望,把原本就不大的雪芹軒擠了個滿滿當當。賈芸正嫌吵鬧,忽又報胡太醫前來問脈,衆人這才慌忙的散去。
切診望氣開方抓藥,一番忙亂之後,雪芹軒終於又再次恢復了寧靜。賈芸仰在牀上吃了一碗薑湯,額頭上略略的發出了一些汗,腦袋裡頓時稍感輕鬆,卻又不由得想起了鐵網山圍獵之事,說到底,這纔是他發病的真正源頭啊!
“二爺,老爺夫人差了金釧兒姐姐來了。”
這時,小紅又帶着一個穿粉紅色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女孩子走了進來,只見這個小丫頭身材勻稱,膚色白皙,手裡託了一丸藥盒,走到賈芸牀前,先是行了一個大禮,說道:
“早聽得我妹妹和晴雯提起過,金釧兒還一直未曾向芸二爺道謝呢。”
賈芸知道,這還是爲了當日他激將寶玉解下金釧兒被逐之禍的事情,聞言點點頭,並不再去提及,金釧兒忙將藥丸奉上,說是王夫人命她帶來的敗毒散,賈芸笑着命小紅道謝收下,金釧兒又道:
“今兒我來卻還有一件喜事要和芸二爺說呢。”
“哦?”
賈芸連忙詢問究竟。
金釧兒說道:
“只怕老爺的禁令就要開解了。”
“禁令?”
“是啊,原本老爺不是嚴令二爺不得出門麼?如今,只怕倒由不得他哩!”
“這卻是爲何?”
賈芸依舊不明所以。
“上午的時候,外頭來了兩個人來找二爺,老爺忙慌慌張張的出去相迎,說了好一會子話,他們知道二爺晚上染了風寒,不便廝見,便回去了,只說等二爺好了之後再約見面,老爺唯唯連聲,恭送出門,後來夫人問及,老爺才說那個年長的乃是國子祭酒叫什麼張溥的,那年輕的,竟然便是當今的太子爺呢。”
“太子?!”
賈芸也被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喜歡微服出宮泡戲園子的太子爺,居然會和自己的老師一起跑到賈府來找自己,不知道卻有何事?
旁邊的四兒也一聲驚呼,望着金釧兒問道:
“那你可見到了太子?卻是什麼模樣兒?”
金釧兒抿着嘴搖搖頭:
“只出園子的時候瞥到一個背影,倒是看着頗健壯,和咱們的寶玉,還有芸二爺都是大不一樣的。”
說到身材,病牀上的賈芸不由苦笑了一下,前世裡的他,身高雖是一般,人卻極爲壯實,沒想到穿越成了賈芸,倒也似染上了《紅樓》裡男子的通病,細細長長,高高挑挑,白白淨淨的,雖是俊俏了好些,可是畢竟體弱,就像昨兒晚上,冷風稍稍的吹過,就染上了風寒之症,實在很有些弱不禁風的意思了。
“說起來,咱們二爺竟能結交上太子,也算是大大的體面了。”
小紅笑着說了一句,金釧兒忙點頭道:
“誰說不是呢,要不是太太不許我把這件事兒說出去,讓底下人知道了,還不知怎樣的形容呢。”
說話間,門外頭一陣喧譁,卻是平兒當真的命人選了一些裝飾的物件送到了這裡,賈芸看了一眼,只見一架老紅木的屏風,一對官窯紅的梅瓶,一盆虯鬆的草木盆景,兩架鸚鵡,幾掛描花的簾子,種種不一,色色不同,慢慢的堆了一片。
賈芸忙忙的謝了衆人,因自己身上乏力,小紅、四兒又是女孩子,搬不動這樣的重物,只叫都放在一邊,小廝們拿了賞散去,金釧兒才繼續說道:
“太子走後,老爺便命我來這兒傳話,只叫芸二爺身上好了之後,便去回稟一聲,老爺也好再做安排。”
賈芸點點頭,答應一聲,又讓四兒送送金釧兒,自己則依舊裹着被子躺在牀上,怔怔的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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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終於即將結束了,最近這幾章鋪墊過渡一下,收尾之後,便將奉上更爲精彩的紅樓折釵記第五卷《虎兕相逢大夢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