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日晌午。賈莫約請的社友們終幹姍姍而來,薛林史;引。就連一直待着在藕香榭中足不出戶,潛心圖畫的四姑娘惜春也大駕光臨。頗值得玩味的一個人物。身爲東府裡當家人賈珍的胞妹,卻一直住在西邊的榮國府裡,母親早早病逝,孤兒一般的由賈母一體撫養長大,說的明白一些,她的際遇其實和林黛玉到是有幾分相似的。
果然,衆人見她到了,都是帶着幾分驚奇之色,探春更是笑着說道:
“芸哥兒果然是大有臉面的,竟讓四丫頭也肯下得蓬萊,我本以爲,不到年關,是再見不着她的了。”
衆人大笑,史湘雲說道:
“只怕是被上次的面拖蟹給勾引出來的吧。”
惜春紅着臉輕輕啐了一口,道:
“莫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貪這口腹之慾,這些子活物生靈,少吃一些積德吧。”
湘雲口舌之上自來不肯輸人,閉言忙辯道:
“若你這般說,那些花花草草豈不也是有靈性的,范成大說“凌波仙子靜中芳,也帶酣紅學醉妝”這麼說那荷花還是一個好女子了,你卻又去吃她的蓮氟蓮子?豈不更是斷門絕戶,還口口聲聲說要積德,豈不可笑!”
林黛玉笑着指着湘毒罵道:
“你們聽聽,雲丫頭竟是要那些吃素齋佛的都餓死才甘心呢,仔細被二夫人聽見纔好!”
衆人越發鬨笑起來,惜春的丫頭入畫怕主子尷尬,連忙解釋道:
“這是昨兒芸二爺派人來跟小姐要了些顏烏,咱們小姐這纔好奇來看看究竟的?”
“顏色?”
林黛玉抿着嘴笑道:
“莫不是上次真被我說中了,芸二爺這回竟真的要炒顏料來吃不成?”
寶釵在一旁笑着說道:
“都安靜些兒吧,主人還未說話,你們倒先大鬧了一場,真真算得上是惡賓了。”
說着衆人都朝着賈芸望去,賈芸原本看她們嘰嘰喳喳的樣子,頗感有趣,這會子聽到寶釵提起自己,纔回過神來,笑吟吟的示意小紅,將自制的跳棋搬了出來。
果然,衆人一見到這樣新鮮別緻的玩意兒,立刻引起了興趣,團團圍在桌旁,向賈芸詢問小紅和四兒此時儼然以熟手自居,一一的將規則說明,又慢慢地演習了一場,這些小姐們都是聞一知十的聰明人,自然一點即透,紛紛稱讚有趣。就要上來試驗。
好在這跳棋倒不像圍棋象棋那樣,只能兩人對戰,而是最多能一次排出六人,於是,黛玉、寶釵、湘雲、探春、惜春加上寶玉,正好各佔一頭,廝殺起來,迎春則在一邊觀戰小紅、四兒兩個從旁指點,賈芸則輕聲的招呼起她們幾位的丫鬟婆子,走進屋裡,抱出幾丈的各色絹布來。
“你們且聽我指揮,將這些絹布扯開,藉着這些籬笆和樹幹,仔細的綁好,圍出一塊空地來便可。”
賈芸招呼着這些丫鬟們趕緊行動起來,用絹布在院子裡圈出了一塊地方。他的雪芹軒實在太總共便只有三間抱廈小屋,這麼多人窩在裡面哪裡騰挪的開,所以賈芸想了一夜,才決定乾脆將酒席擺在露天的院子裡,又怕秋深寒重,傷了那些水做的姑娘們,便又仿照着後世裡日本戰國電影中所謂“本陣”的設計,用絹布團團的圍了起來擋風。
這些小丫頭自然沒有見過這樣的佈置,嘻笑的看着四周花花綠綠的布牆做起了評論,賈芸卻又忙着讓幾個婆子跟自己到了院後的角落中,將幾個份量頗不算輕的小銅爐子搬到了院中的大圓桌上。
“暖鍋?!”
對於這件東西,大夥自不陌生,跟着湘雲而來的小丫頭翠縷更是拍着手叫了起來。賈芸笑着點點頭,說起來,這般的吃飯還是受到了昨日寶釵送給自己的那隻博山爐的啓發,原本,賈芸還一直在爲此頭疼,恰好小紅帶回來了那隻精巧的香黃爐,一下子讓賈芸想到了後世裡廣受歡迎的火鍋,於是今天一大早,他就差人去市集上買了幾隻新爐子,準備來一個火鍋筵。
“點火加湯底!”
賈芸一聲吩咐,幾個廚房裡的婆子趕緊將紅白湯底傾到在各個鍋中,隨後點上炭火,另外的幾個則擔着十幾欄的新鮮蔬菜和肉食,分置在桌邊,最後又一一倒上蘸醬碟子,這才退到一邊。
不一會兒,只聞得濃濃的辣油香頓時滿溢開來,賈芸又命將幾隻雞切開燉煮在裡頭,那滋味兒便越發的沉鬱起來,休說那些丫頭們接得連連喊着“好香”就是一直呆在房裡下棋的小姐公子們也忍不住一個個跑了出來。
“瞧瞧,這滿院子旌旗獵獵的,竟是要秋獼打圍不成?!”
史湘雲第一個高聲的叫了起來,衆人見院子裡這付景象,也覺得果然跟圖畫上的圍獵圖頗有幾分相似,紛紛掌不住大笑起來。只有原本滿臉笑意的賈芸,倒是一下子凍在了當場,正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史湘雲的一句玩笑話兒,還當真點破了目前的大局。
探春四周環視了一眼,也掩口笑道:
“你們瞧瞧,這邊的布牆正好也是六樣顏色,倒是應了咱們剛纔下的跳棋。
衆人一看,果不其然,又都以爲是賈芸刻意的安排,連連叫好。
賈芸忙笑着邀他們入席,並隨她們按着各自的喜好來劃分。於是,賈寶玉、林黛玉、探春圍了一鍋,迎春、惜春、李紈圍了一鍋,寶釵、湘雲到和賈芸三個圍了一鍋,剩下的丫頭們 靡月、紫鵑、侍書、司棋、入畫、素雲、鶯兒、翠縷小紅、四兒十人又分做了兩起,幾個伺候的婆子們也圍了兩鍋,衆人各自選了愛吃的葷素食材,倒入鍋中。又滿滿的斟上茶水,一起吃好了起來。
不一會兒,卻見日頭越發的升高,旭陽映照下,將絹布上各色的光影投射在裡頭各人的臉上、身上,變得斑駁陸離,影影綽綽一般,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這邊林妹妹腮上多了一塊蜜合色的斑塊,那邊史湘雲的消”印出截寶陛煮的線條,更妙的是,原本肌膚雪。卻恰好被一塊修紫色的陰影襯住,越發顯得膚若凝脂,欺霜賽雪。
“二爺這次着實是費了心的,果然有趣的緊。”
寶釵笑着向賈芸稱讚道,
“並不輸給雲丫頭上一次的螃蟹宴!”
史湘雲聽了,將嘴裡的牛肉一口吞下,又覺得太燙,忙張開口用力的扇着手掌風,好一會兒。才呼着氣說道:
“不行不行!”
寶釵笑道:
“你有話兒也可以慢慢說的,着急做什麼?!哪裡像個姑娘家?!”
旁邊的李紈也說道:
“我件要聽聽雲丫頭說不行的道理,依我看,芸二爺這一社可是遠勝當日的螃蟹宴!”
史湘雲瞪着眼睛說道:
“方纔稻香老農也說了。今兒乃是起社之日,光是又玩又吃的,雖然好,卻未免失了詩社的本意,若讓我說,待會兒若能做幾首好詩,壓得住上回的十二首菊譜的,纔算是勝了我一場!”
黛玉身體虛弱,不敢多吃,這會子正和寶玉湊在一起說着什麼悄悄話,聽見了湘雲的說辭,抿着嘴笑道:
“你們要讓雲丫頭低頭服輸,是再不可能的。待會兒就是做出了好詩,她也會說,這一回。老祖宗、太太還有鳳丫頭她們都沒賞光,哪裡比得上我上次的風光?!是不是?!”
湘雲笑着拍手道:
“我正想不出落臺階的理由。顰兒說的很是!”
衆人一發大笑起來,探春更是指着史湘雲笑罵道:
“真正是個不知羞的假小子!”
湘雲轉頭望着迎春假意說道:
“二姐姐,探丫頭每你家的司棋呢。”
迎春擺着手笑道:
“你不要嫁禍江東,我很不會生氣的。”
迎春的大丫頭司棋,因爲身體高壯,和園子裡其他那些纖纖瘦瘦的姑娘很不一樣,所以平素裡,也多有叫她假小子的,這回兒聽見湘雲的話,司棋忙忙的端着酒杯跑過來,強灌着湘雲喝下了一杯,又要回頭招呼其他的丫鬟們也來一一的敬酒,史湘雲嚇得連忙告饒起來,拉着司棋一疊連聲的喊着姐姐。
賈芸看着她們其樂融融的樣子,心中自是感觸。園內園外,當真是兩個世界啊,一面是爾虞我詐、蠅營狗芶、爭權奪利,一面卻是風花雪月、玩笑癡鬧、全無心機,不知道自己所定下的那個行險之策,能不能最後將賈家從抄家滅族的危機中扭轉過來,保護好這些可憐可愛的女子們呢?!
“芸二爺!芸二爺!”
突然,一個柔柔的聲音在院子外頭響起,賈芸掀簾而出,只見金鑰兒正站在籬笆門口,怔怔的看着滿院的絹布煙氣發愣。
“莫非老爺太太找我?”
賈芸現在也已經漸漸習慣了被賈政隨時拉出去開會的生活,看見金鑰兒,便猜度着必又是賈政相召。果然,金銅兒聞言忙點了點頭道:
“幾位老爺都在前院呢,還有興隆街上的大爺也在。”
“興隆街上的大爺?”
賈芸愣了一下,卻想不起這麼書上哪裡寫過這麼一個人,待要問金鑰兒時,卻見那小丫頭好奇的伸着脖子正打量院子裡面的情景。
“是我正要邀着少爺小姐們一起吃火鍋席。”
賈芸笑着說道,
“你要是得閒,何妨一併加入?!”
金銅兒忙搖了搖頭說道:
“二爺賞臉,原不應辭,只是夫人跟前少不得人伺候,我妹妹正發燒在家躺着,彩霞又去了趙姨娘屋裡,我是再不能走開一步的了,二爺快些兒跟我去吧。”
賈芸點點頭,連忙回去招呼了一聲,賈寶玉卻因素常賈雨村來了,必是要自己前去攀談的,今兒卻只單叫了賈芸,心裡不免有些不快,打眼兒瞅了一眼金銅兒,想要說什麼的樣子,卻突然感到桌子底下有人輕輕拉了自己的袖子管一把。
“往常前院找你,你磨磨蹭蹭的一步三回頭,似要上刑堂一般,今兒老爺不叫你去了,你又這麼彆扭着,可真真是俗話裡說的不點不亮的“蠟燭,!”
林黛玉細細的聲音在寶玉耳邊響起,說的賈寶玉俊臉一陣燙燒,好在大夥兒都是吃的又熱又辣的火鍋,臉色更是一水兒的鮮紅如汁,一時倒也看不出來。
那賈寶玉側着頭想了片刻,也自笑道:
“多得林妹妹提醒,我可是糊塗了,往常這些人躲還來不及,今兒倒不自在起來,這人心真真是說不得。”
林黛玉也抿着嘴點頭道:
“你能說這話,還算明白!我看往後有這芸哥兒作你的擋箭牌,只怕你倒是能輕鬆不少。”
寶玉忙道:
“那可正好,實話跟你說,我只要一隻腳踏出這園子門口,就覺得心裡悶得慌,一回到園子裡,才能渾身舒坦,你說奇不奇怪?”
旁邊的探春聽見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說道:
“可知是各人自有各人命呢。我到是想出去見識見識,看看逛逛,可是竟又不能的!”
寶玉知道自己這三妹妹心氣高大,是王熙鳳之流亞也,聞言一笑,也不再說話,只目送着賈芸和金銅兒兩人一起往前院而去。
“金銅兒,你方纔說的興隆街的大爺卻是誰來?”
路上,賈芸低聲詢問金銅兒。那小丫頭忙道:
“就是年前來認宗的一個窮秀才,叫什麼賈雨村的,深得老爺賞識。”
“啊!”
賈芸恍然大悟,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又是那個。“鷹視狼顧”的賈雨村,上一次與其相遇,正是此人和卜固修一唱一和,死命兒和自己作對,卻不知道這番上門,又有什麼事情?
賈芸眉頭大皺,不由又想起王熙鳳生日之際,自己在寧國府看見卜固修和大總管賴二兩人正指揮着下人們在搬運兵刃,這個原著中的無能清客,似乎還有着另外一重不爲人知的身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