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衚衕和紅樓戲院所在的槐花衚衕大不相同,它位於京師內城,一頭挨着國子監和文廟,一頭又接着萬歲爺當年做親王時的潛邸,從來就是冠蓋雲集,名流匯聚之地。而其中的秦淮居更是街上最爲秀雅精緻的酒樓,一切建築風格均依照南方的金陵及蘇作手藝,與豪闊的北方大樓相比,卻是顯得風格典雅,別有洞天。
賈芸在一個年輕堂倌的引領下,一路穿堂入室,終於來在了二樓深處一所小小的暖閣之內,掀簾而進,裡面卻早已坐定四人,上首的兩個,正是薛姨媽和其女寶釵,今天的薛寶釵依舊穿着第一次賈芸所見時那身寶藍色的常褂子,正掩着口低低和旁邊的母親說話,下首卻是一老一少兩個男子,年輕的一個穿着熊褥子大氅,身材魁梧,臉上留着淡淡的一圈連鬢鬍子,一對銅鈴般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賈芸,另一個卻是花甲老人,一襲灰色的棉袍裹身,頭上戴一頂狗皮的小帽,兩撇山羊鬍,嘴裡叼一根水煙杆,一對小眼睛微微眯着,好似對眼前之物看不甚清。
“果然是薛家奶奶和寶釵小姐!”
賈芸微微一躬,雖則接到那封請柬時,着實讓他吃了一驚,不過這會子見到寶釵mm,賈芸還是盡力讓自己顯得沉穩練達起來,在這樣的伊人面前,自然是不能失了風度的。
“說起來上回蒙太太惠賜名刺之事,賈芸還未當面致謝呢!”
“舉手之勞罷了,又值得什麼?倒是芸哥兒……”
薛姨媽笑着說道,
“聽我姊姊說,竟是在京畿戒嚴之地護着東府的大老爺安全出了城門,真真是好本事的!”
“這王夫人倒也是大嘴巴,如此要緊機密的事情居然隨便透露給了別人,雖說賈王史薛四大家族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可是畢竟是死縱囚犯的殺頭大罪,怎得如此不慎!”
賈芸皺了皺眉頭,身邊的薛寶釵竟似看出了他的心事,低低的說道:
“芸兄弟放心,此事除了在場四人,再沒有人會知道的。”
說着,她纖纖玉指朝着那兩個陌生的男子一點,向賈芸介紹起來:
“這位乃是寶釵的親兄薛蟠,表字文起,這一位是咱們家的老總管於國清,從爺爺起就幫襯着咱們薛家,都是信得過之人。”
賈芸一一點頭致意,那於國清嘿嘿乾笑兩聲,抱拳作了個揖,旁邊的薛蟠卻是不屑的冷哼了一聲,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顯然,關於這次的會面,這個呆霸王是並不贊成的。
“好了,都先坐吧!”
薛姨媽瞪了兒子一眼,連忙招呼賈芸坐下,那邊薛寶釵緩緩的起身走到了桌邊,那裡正燒着一個小火爐,爐上是一隻荷葉狀的瓷器,裡面盛滿了清水,水中又放着一隻景德鎮的郎窯紅酒壺,細細的壺嘴中正飄灑出一陣米酒的特有的香味。
薛寶釵從袖中取出一方手絹,小心的墊着端起酒壺的執把,走到賈芸跟前,抿着嘴慢慢的幫賈芸將杯子斟滿,賈芸自然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受到如此的待遇,一時間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薛寶釵,只覺得她舉手投足之間,一如流水行雲,看似內斂卻又充滿了吸引力,加上週圍那一陣似有似無的淡淡清香,讓賈芸一時間恍惚的彷彿連時間都已經靜止。
咳咳!
身邊的薛蟠終是看不過去,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這才喚醒了賈芸,薛寶釵臉色微紅,卻並不扭捏作態,繼續端着酒壺幫自己的母親、哥哥、老總管還有自己一一篩上,只是走過薛蟠身邊的時候,禁不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此時,薛姨媽早端着杯子站起說道:
“芸哥兒,先請飲了這杯再說話!”
賈芸道聲多謝,將寶釵親自斟滿的這杯溫酒一氣喝下,也不知到底是酒好還是倒酒的人好,賈芸只覺得一道細線從喉中漸漸滾下,卻是將四肢百骸都淌的一陣舒服。
“好酒!”
賈芸脫口稱讚一聲,對面薛家姐弟的表情卻是一紅一黑,精彩各異。薛姨媽又繼續說道:
“其實,此次冒昧請芸哥兒前來,其實卻是有樁事情想要拜託的。”
賈芸暗道一聲“來了”,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打眼瞅着薛姨媽。
“前次稻香村一會,芸哥兒想必也曾聽見,咱們薛家這幾年來的光景大不如前,他爺爺父親還在的時候,滿京城的當鋪錢莊,誰家不得看着咱們幾分顏色,可是如今,不把我們薛家放在眼裡也就罷了,竟還欺負到了咱們孤兒寡母的頭上……”
說到這裡,薛姨媽的老眼中竟是隱隱閃出一絲淚光來,薛寶釵連忙取出自己的手絹,遞給母親,薛姨媽略略擦拭了一番才繼續說道:
“前兒賈府家宴那日,蟠兒正在城東的一處鋪子裡盤賬,誰想到竟是進來個人,口口聲聲說要贖當,待蟠兒一問,才覺出大事不妙。”
“哦?自來典當贖當,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又怎會出事?”
薛姨媽點頭道:
“此人自稱是個落魄的京宦,之前曾來典押過一件祖傳的寶物,卻是東晉顧虎頭的一張仕女圖,當日典去了紋銀一萬兩,說是半年之內便來贖取,豈料今年乃是戶部皇商遴選之期,此畫又被我那不成器的孽障看見,一算計時間,離半年死當之期不過只剩下兩三日,竟以爲物主定是無錢贖回,便直接從鋪上取出來送去給了戶部的堂倌季大人,誰知,昨日古畫剛剛送去,第二天這物主便來贖當……”
“竟有這麼巧的事兒?”
賈芸皺着眉頭說了一句,旁邊的薛蟠早已忿忿的說道:
“依我看必是那張白眼從中勾連,陷害於我!我哪裡知道什麼顧虎頭顧龍尾的,都是聽他說起,才知道乃是名畫,這纔想起去送給季尚書,哼,這個白眼兒狼,還算是老家僕?我薛家待他如何?現而今竟是攀了高枝,想要倒打一耙起來。”
“孽障,事到如今,不怪自己荒唐,竟是無端誣賴起好人來了!”
薛姨媽狠狠的罵了兒子一句,又轉頭朝着一直未曾開口的老總管於國清笑道:
“於總管切莫放在心中,蟠兒他……”
“奶奶不必說了,大爺本是個爽快的人,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再則我和老張雖共事薛家多年,他這人的心思我卻也一直看不透徹,尤其如今這件事兒,怨不得大爺懷疑,就是老奴也舉得大有蹊蹺呢。”
“我說什麼?!到底還是於總管有眼力,說的是呢!”
薛蟠拍着手大叫,那薛家母女兩人卻並不理會,只是盯着安坐一邊的賈芸說道:
“此次找芸哥兒前來,爲的卻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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