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誦完畢,心空送來了早飯。紫鵑和春纖經過昨兒的晚飯,早不對這早飯抱有期望,果然,早飯只送來了三碗清粥,三個饅頭,外加一碟鹹蘿蔔條。
這一次,主僕三人誰都沒有表示不滿,均心平氣和地用完了。早飯後,黛玉打坐歇息,紫鵑忙着整理屋子,春纖則藉故溜出了院子。
淨慈庵後院除黛玉所居的落杏齋外,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院子,春纖一路走過來,早留意到離她們比較遠的一所院落最寬敞,從院牆外望進去,一株桃樹枝繁葉茂,已經結滿了累累果子,想必開花時滿樹粉朵綴枝也是一處極美的景緻。
春纖不敢久留,匆匆打門前經過,七繞八繞摸到了廚房。廚房內,兩個三四十歲的姑子正圍着竈臺忙碌,而與大廚房緊鄰的小廚房內,卻有一個三十來歲的俗家廚娘正在配菜。春纖眼珠一轉,直接繞過大廚房,奔向小廚房,一進門便問:“這位嫂子,能否借兩塊冰糖一用?”一邊說,一邊拿眼一溜,見桌子上已經一溜擺了五六道配好的菜式,表面上確也都是素菜,但紅黃白綠各樣色彩搭配明麗,看得出是深門貴府裡的作派,甚是講究。
那廚娘手下正忙,冷不丁瞧着人闖進來先是嚇了一跳,忙呵斥道:“哪裡來的野丫頭,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闖進來,成什麼規矩?”
春纖忙收回探究的目光,笑着賠禮道:“嫂子別惱,是我錯了,以爲這廚房都是庵裡的姑子們打理,沒想到還有這麼一位標緻的嫂子呢,真是失敬了!”
那廚娘本十分惱怒,卻沒想到春纖不但不害怕,反而誇她長的標緻,不覺心中一喜,氣消了大半,衝她翻翻白眼“哼”了一聲道:“我可不是專門伺候那幫姑子的,我只管我家小姐的飲食,其它一律不管。”
“哦?聽說安國公府的三小姐也在庵裡靜養,想來嫂子就是安國公府上的廚娘吧?怪不得這菜式配得如此精妙,只看一看便覺胃口大開了!”
廚娘洋洋自得道:“算你聰明!既是知道了我是安國公府的,還不趕緊走?萬一被小姐的侍女來了撞見,可是要吃苦頭的!”
春纖忙道:“我是來借幾塊冰糖的,嫂子若是肯借,我馬上就走;若是沒有,我再到隔壁去借。”
廚娘瞅了她一眼,見她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還是一派天真爛漫,不覺放下警惕,隨手拿了幾塊冰糖塞給她道:“拿了趕緊走吧,出門千萬別說來過這裡。”
春纖忙答應一聲,果然轉身出去了。但她並未接着走,而是又到隔壁大廚房轉了轉,隨意同兩個姑子聊了幾句,見庵裡準備的菜蔬果然就是那幾樣,不覺寒了心,唉聲嘆氣地走了。
回到落杏齋時,黛玉已經歇息完畢,正捧着一本王摩詰的詩集在看,見她進來,不覺皺眉叮囑道:“這裡是佛門清靜之地,咱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萬一衝撞了佛祖可不是鬧着玩的。”
春纖覺得委屈,解釋道:“我並沒有去逛着玩兒,只是覺得這庵裡欺人太甚,給咱們吃的太過寒酸,這才偷偷到廚房裡轉了一圈。姑娘,你猜我發現了什麼?——”說完,故作神秘地停住,等着黛玉發問。
黛玉朝她翻了翻眼皮,沒吱聲。紫鵑在一旁忍不住催促道:“有話快說,遮遮掩掩的作什麼?”
春纖無奈,只得把在廚房裡看到的情景細細說了,然後氣憤道:“這淨慈庵真真是欺人太甚,口口聲聲說咱們這裡是最好的齋飯,沒想到背地裡卻給別人開小竈,我都瞧見了,各樣菜蔬五顏六色的,看着就有食慾,哪像咱們吃的,除了蘿蔔就是青豆,我和紫鵑姐姐倒無所謂,可姑娘您怎麼能吃得消呢,這又不是一天兩天!”
黛玉聽了倒還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搖搖頭,淡漠道:“庵裡對別人怎樣,咱們沒有權力置喙,說不定人家府裡給了咱們府裡幾倍的香油錢呢,你又怎麼說?”
“這個……”春纖一愣,倒是沒想到這點,但很快便撇撇嘴道,“給的再多又怎樣,咱們又不是沒給,聽說府裡給捐了一大筆呢,還不夠給咱們添幾個菜的嗎?就是換點精米也成啊!”
“好了,餓不着就行,別抱怨了!”黛玉有些不耐煩。
紫鵑想了想道:“姑娘,要不我去跟主持說一說,能不能給咱們也騰個房間搭個小竈臺?別的不說,每日裡添一兩樣可口的菜也能補充些營養。”
“你會做菜?”黛玉挑眉問。
“這個……還真是不會,不過可以去山下請一個廚娘過來……”紫鵑猶豫着。
“請廚娘?”黛玉把目光從書上移開,看着紫鵑道,“我們雖然不是什麼金貴人兒,可貿然請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來當廚娘,做出來的飯菜你敢吃嗎?”
“這倒也是!”紫鵑頗有些泄氣。
春纖忙道:“這可怎麼辦?難不成姑娘這一個多月就真的只能吃那些蘿蔔青豆嗎?別人不心疼,我和紫鵑姐姐可心疼!”
黛玉心中一軟,嘆口氣安慰道:“無妨,我本來飲食就清淡,這一個多月也不算難熬,就是你們兩個,要跟着我吃苦了,等回府後,一定給你們好好補補。好了,此事到此爲止,日後不要再提了。”說完,又把目光投向書本,再不理會這些瑣事了。
兩人無奈,只得退出來,又在院中商議了一陣子,還是沒有別的辦法,只得作罷。好在,午飯時小尼果真送來了一碟小蔥拌豆腐,還額外加了一蓮藉片,兩人才稍稍安心,從此只暗中根據黛玉的飲食習慣,悄悄塞些好處給小尼們,換來一二可口小菜聊以慰藉。
自此,清燈古佛,闡院幽深,黛玉主僕三人暫且在這庵裡安穩下來了。除了例行的誦經祈福之外,就是聽風賞月,看書下棋,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安逸,只是每到無人時,總會想起寶玉,不知他現在書讀得怎樣了,又做了幾篇文章。那個呆子慣不會在父親跟前討好作勢,不知又被舅舅打了幾次。每每思及此,便覺坐立不安,直想插上翅膀飛回榮國府,親自看一眼方能放下心來。
這一日,誦經完畢,黛玉同紫鵑正在院內樹下閒聊,只見春纖拿着三根帶短小手柄的小漁罾笑嘻嘻地進來說:“我到山下買點心,恰好看見有賣這個的,就買了幾個上來,咱們日日呆在這院裡,都快發黴了,乾脆到半山腰那個清池捕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