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巖寺內,少籬傍黑才風塵僕僕地下了馬,還沒進大殿,就見自個兒的小廝常武屁顛屁顛地迎上來,笑着給少籬請了安兒,道:“爺,您可回來了,這次一來二去竟用了五日的功夫,可想死小的了。”
少籬哭笑不得,用手指彈了他一個腦崩兒,笑罵道:“猴崽子,少拿好話哄我,快說,我不在的這幾日,又給爺惹什麼麻煩了?”
常武故意裝得一臉委屈道:“瞧爺說的,小的是那般惹是生非的人嗎?您這幾日不在,小的除了給你應付爛桃花,就是給您打掃屋子上香祈福了,哪還有功夫惹是生非啊!”
“算你小子老實!”少籬鼻子裡“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往裡走。常武在後邊一溜小跑地跟着,一邊小心翼翼地問,“爺,夫人這次是真病了還是……”
“她老人家回回說自個是真病了,可爺我瞅着不太像,要不然哪有精神帶着我東奔西跑地相姑娘?!”一提到自個兒的母親,以及回回被誆回去乾的那些無奈事兒,少籬不覺臉色一沉,好心情瞬間沒了幾分。
常武最會察言觀色的,一見自家主子臉色不太好,大概就猜到了幾分原由,忍不住覷着臉上去悄聲問:“既然有這好事兒,爺怎麼不在府裡多呆幾日?”
少籬神色一僵,轉頭咬牙罵道:“你小子什麼意思?是不是巴不得我不回來,你好躲清靜?”
“哎喲,爺,這您可冤枉小的了,小的不也是心疼爺這麼大了身邊沒個可心的人伺候嗎?”常武一臉委屈地叫着。
“爺我不需要亂七八糟的人伺候,有你就夠了!”少籬瞪了他一眼,見他仍舊站着不動,忍不住喝道,“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打水去?爺要沐浴更衣!”
“得嘞,爺您稍候,馬上就好!”常武嚇得一縮脖子,急忙掉頭打水去了。
少籬氣得在後邊磨了磨牙,這才大踏步回了自個兒在鬆巖寺常住的院子,一進門就坐到了椅子上喘粗氣。
唉,這混小子,在自個兒身邊呆得時間久了,都成了他肚子裡的蛔蟲了,自個兒臉色稍有點變化,他就能猜出個七八分來,讓他當個小廝實在委屈了他,不如送進宮去當個太監,說不定將來還能混個大內總管噹噹。
這個荒唐的想法一冒出來,少籬忍不住哈哈大笑,幾日的鬱悶瞬間去了七七八八。正要去箱籠裡找衣裳換時,偶一擡頭竟發現桌上躺了幾塊碎銀子,不覺眉頭一皺,暗罵常武這小子不是塊管家的料子,銀子也混放。
正自腹誹着,常武打水進了淨房很快就過來請他去沐浴。少籬幾步來到淨房,三下五除二脫光了衣裳邁腳就進了浴桶,水很燙,少籬的皮膚登時被激出一層雞皮疙瘩,緊隨而來的便是徹頭徹尾的舒爽。
少籬沐浴的時候,是不允許旁人伺候的,常武也不例外,除非有需要再喚他過來。這邊常武見少籬進了水,剛想離開,卻見少籬又探出頭來問:“你小子是不是好日子過慣了,碎銀子就不放在眼裡了?”
常武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忍不住委屈道:“爺何出此言?您知道小的愛財如命,別說碎銀子,就是一文的銅板,小的也得掰成八半花,哪敢不把銀子放在眼裡啊!”
少籬一想也對,不覺疑惑道:“既如此,那桌上怎麼混放着幾塊碎銀子,不是你放的又是哪個?”
常武一聽,猛地一拍大腿笑道:“爺自個兒欠下的桃花債,還好意思問小的?小人還想問問爺呢,您什麼時候那麼好心借銀子給一個女子了?”
“什麼?我借銀子給一個女子?”少籬一愣,歪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何曾這麼好心過。
常武瞧着自家爺的神色,似乎一臉困惑,也不覺糊塗了,納悶道:“是這麼回事,昨兒一女子來寺裡尋爺,且直呼爺的乳名‘少籬’,爺不在,小的以爲又是哪家臉皮厚的小娘子打聽着爺生得俊,故意來套近乎的,本想噁心她幾句讓她走開,沒想到那女子竟說是來還債的,說是爺借給她家主子十兩銀子,這會子有了還回來,口口聲聲讓您親自來拿,小的一時誤會,就奚落了她兩句,沒想到她竟惱了,把銀子往小的頭上一砸,轉身就跑了,竟連個姓名也沒留下,小的頭上還被砸了兩個大包出來,不信您瞧……”說着,果然把頭湊過來讓少籬瞧。
少籬哪有心情瞧他的包,一擡手“啪”地給了他一巴掌,笑罵道:“臭哄哄的,別往爺跟前湊。”說完,這才眯了眯眼,細細啄磨了一番常武的話,腦中火花一閃,忽地就茅塞頓開了。
哼,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就是小氣了些,想自個兒這般身份的大夫,別說藥材、食宿了,就是光診金,收她十兩銀子也不虧!想到此,不覺咧嘴一笑,身子往下一滑,整個人沒到浴盆裡去了。
常武眨巴了眨巴眼睛,沒瞧出個所以然來,莫名其妙地走了。等到少籬沐浴完更衣出來後往桌上一瞧,那幾塊碎銀子竟然沒了。
“常武!”少籬大怒,“那幾塊銀子呢?”
常武忙一溜煙跑過來,打懷裡掏出來雙手奉上笑嘻嘻道:“小的瞧爺方纔怨小的混放,這才揣起來了,沒想到爺這會子又要!”
少籬沒好氣地一把抓過來,罵道:“一點眼色都沒有,要你何用!”說完,狠狠一瞪眼,常武嚇得一溜煙跑了。
常武走了,屋裡清靜了。少籬把那幾塊碎銀子拿出來,細細地打量,又在掌心裡摩挲了一會兒,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黛玉那張嬌俏又略顯蒼白的小臉,雖已過去了好幾日,可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或嗔或怒的樣子竟還如此清晰地如同昨日。唉,那個倔強又難纏的小女子啊,不知道這幾日有沒有按時服藥,身子有沒有好些呢?若還是一味地任性,不知愛惜身子,可就白白枉費他一番苦心了。
正自胡思亂想着,猛擡頭竟見常武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兩眼呆呆地盯着他瞧,那眼神,跟看怪物一樣別提多奇怪了。
少籬大窘,一張俊臉“騰”地燒了起來,但他何時服過糗,故意大聲咳嗽幾聲,喝問道:“鬼鬼祟祟的,看什麼看?爺臉上有花?”
“爺……您……你……”常武結巴了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末了,突然“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眼含熱淚地嗚咽道,“佛祖顯靈了,我家小爺竟然……竟然開竅了!蒼天啊,大地啊,小人給您磕頭了!”說罷,果然趴到地上“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
少籬氣得頭頂冒煙,忍不住過去照他的屁股踢了兩腳,恨道:“嚷嚷什麼,爺什麼時候不開竊了?小心我踹得你屁股開花!”
常武笑嘻嘻地受了他兩腳,爬起身笑道:“爺快跟小的說說,這送銀子的到底是哪家姑娘,居然這麼有本事,能讓我家小爺惦記上!”
少籬不耐煩地衝他擺擺手道:“別混猜,這送銀子的,不過就是爺偶爾相救的一個姑娘罷了,姿色平平,不提一值。”
“姿色平平?不值一提?”常武不信,撇嘴道,“那爺您捧着那幾塊銀子傻樂什麼,還臊紅了臉!”
少籬氣得腦仁疼,罵道:“胡說!爺何曾傻樂了?又何曾紅過臉,你小子就會胡說八道,小心我罰你打一輩子光棍!”說完,見常武還在躍躍欲試,大有不打聽清楚不罷休的架式,氣得作勢又要擡腳去踢,常武這才笑嘻嘻地往旁邊一閃,哧溜一下躲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