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往東北行兩百餘里,便是華陰老縣。
史來便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稱。
縣內有天下聞名的西嶽華山,爲世間少有的奇峻險峰。
自古華山一條道,此路之上,懸崖絕壁,怪石突兀。
礫石堆積,峽谷幽深。
這鬼斧神工的華山古道,到了夜間,即便是華陰老民,都不敢輕上。
若跌落懸崖山谷,必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然而,成國公蔡勇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在夜間走上這千古絕路。
自大前夜在鐵網山一役後,蔡勇見勢不妙,早早的就帶着親兵家將,撤了出來。
也虧他跑的快,不然賈琮帶着勤王大軍突然到來,他多半就逃不出來了。
當然,魚死網破下,少不得會給賈琮一個沉重的打擊。
不過,若再給蔡勇一次機會讓他選擇,他或許會選擇在鐵網山上死戰不退。
因爲自他從鐵網山下來,身邊的親兵家將就開始不斷的消失。
一開始蔡勇還未當回事,只當是負傷的親兵掉了隊。
對於這種親兵,蔡勇也懶得理會,帶上也是累贅。
可是當他走了幾十裡,發現身邊的隊伍足足少了一半,蔡勇才陡然察覺出不對勁。
他下令親兵打起精神,留意周圍和身後,甚至不惜降低逃亡的速度,然而,讓人驚悚的是,他身邊的親兵,依舊不斷在減少。
從撤出來時的二百餘人,等走到華陰時,居然只剩下了區區十三人。
蔡勇也是自沙場用血海和人頭堆出來的軍功國公,可是以他的膽魄,此刻都快要崩潰。
爲了將藏在暗中的黑手逼出,蔡勇破釜沉舟,帶着剩餘的十三人,毅然走上了華山絕路。
然而,讓人絕望的是,他的親兵依然在減少……
“誰?無膽鼠輩,給我滾出來!”
“畜生!鼠輩!”
“縮頭縮腦的烏龜王八!”
站在陡崖立壁前的迴心石前,身邊僅存了六個已經被唬破膽的家將親兵,蔡勇聲音尖銳淒厲的怒吼道。
罵聲在山澗懸崖間迴盪,“嗚嗚”的夜風吹過,倍顯淒涼。
“呵,想不到素以背後陰謀伎倆謀算人的成國公,也有罵人縮頭烏龜的一天。”
一道輕飄飄的聲音,似隨着夜風飄蕩而來,傳入了蔡勇耳中。
親兵家將聽到了人聲,心中恐懼之意終於降了下來。
只要不是無聲無息的死亡,不是死在鬼怪手中,他們就不那麼害怕了。
然而蔡勇猩紅細眸中的瞳孔,聽聞此音後,卻驟然收縮成針,失聲大叫一聲:“銀軍?!”
“呵……”
又是一道輕飄飄的聲音。
蔡勇面色陡然漲紅,怒吼道:“銀軍,你要殺我?!你瘋了,你背叛王爺?!”
銀軍微微訝然的聲音傳來:“你還記得王爺?”
蔡勇咆哮道:“你在放什麼狗屁?我何曾忘過王爺?老子誓死終於王爺,不像你這狗賊!”
銀軍頓了頓,輕輕嘆了聲,道:“蔡勇,你在我面前頑弄這些伎倆,不嫌班門弄斧麼?”
蔡勇聞言一滯,這纔想起,暗中之人,是憑藉各般手段,能顛覆敵國的絕世狠人。
論陰謀詭計,心術手段,可謂登峰造極。
蔡勇不再做戲了,他聲音嘶啞沉聲道:“銀軍,你到爲何要殺我?我從不曾對王爺不敬過。此次舉旗反抗暴君,也是知道當年的事,便是那暴君所爲!銀軍,那個位置原本是王爺的,那是王爺的!!若是王爺坐在那個位置上,你以爲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會死了娘,還死了兒子,被人逼的走投無路?!你爲何要殺我?你該殺的人不是我!!”
又是一陣伴着夜風的沉默後,銀軍淡淡道:“因爲你該死。”
“……”
蔡勇一張臉漲紅髮紫,怒極欲狂,淒厲嘶吼道:“我爲何該死?出來!野狗肏的雜碎,出來!來殺我啊,本公等你來殺!”
“咻!”
“咻咻咻!”
一陣比尋常弓弩小了太多聲音的弓弦聲響起後,蔡勇身邊僅存的六個家將也倒地了。
蔡勇愈發暴怒,各般髒話辱罵不停,叫囂讓銀軍出來。
“我在這。”
一道聲音,從蔡勇背後的千尺幢大裂縫中傳出,蔡勇陡然回頭,月光下,就看到其貌不揚連身量都平平無奇的銀軍,從裡面走出來。
蔡勇紅着眼,一字一句問道:“銀軍,看在當年的情分上,你讓我死個明白。我從未背叛過王爺,爲何要殺我?”
銀軍目光復雜的看着蔡勇,道:“老蔡,你們這些人已經不是從前的你們了。爭權奪利下,連自己身邊的弟兄都能下死手。你還記得東川候張毅麼?科爾沁大戰時,他救過你的命。你卻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盡屈辱。你們已經變了,這樣的你們,王爺如何能放心的下?”
聽出竟是武王在謀劃他們,蔡勇目眥欲裂道:“可是,王爺就要死了!他若好好的,我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會做這樣的事?難道我就願意幹掉張毅?還不是爲了掙命!!”
銀軍嘆息一聲,道:“王爺的身子是不行了,他若能好過來,自然不會用這般手段……”
蔡勇聞言差點瘋了,抓狂道:“王爺既然都已經……還……”
銀軍呵呵一笑,看着越來越靠近的蔡勇,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目光從始至終都森然如冰,輕聲道:“王爺雖不行了,可小王爺還在啊。”
“……”
蔡勇甚至都忘了進行最後一搏,瞠目結舌的看着銀軍。
然而他不動,銀軍卻動了。
只見月夜下,一道輕飄飄的身影欺身向前,手中一抹銀光似勾勒出了一彎弦月,血花在蔡勇胸前乍現。
待蔡勇驚怒的回過神來,卻見銀軍已經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只是前胸不斷溢出滾熱的血流,讓蔡勇知道,他快死了……
靠着迴心石,蔡勇緩緩坐下,氣喘吁吁的看着銀軍,有些艱難道:“銀軍,告訴我,誰是小王爺?讓我……讓我死的瞑目。”
銀軍上前數步,走到蔡勇身邊同坐下,甚至還替他解開了些戰衣領襟,好讓他呼吸的輕便些,見蔡勇死死盯着他,銀軍輕輕一嘆,道:“這些年,你們做的太過了。連宮裡那位都壓不住你們,一旦王爺去了,小王爺也一定壓不住你們的。除非,他甘心做你們的傀儡,日夜不安。尤其是你,對張毅下手太毒太狠,王爺很生氣。不過你放心,你悄悄打發人把一個幼子和兩個長孫送去了大同,我不會斬殺殆盡的。王爺說,你雖然糊塗,但總要留一分血脈。你最小的那個孫子,會被送去一農家,讓他自己長大。”
蔡勇眼中閃過一抹絕望,卻還不忘追問:“小王爺,到底是誰?”
不可能是無名之輩的,無名之輩上不了位,安不了人心。
要麼是哪個王府的世子,要麼是勳貴家的哪個……
蔡勇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眼睛瞬間圓睜,不可思議的看向銀軍。
銀軍知道蔡勇心思極深,足智多謀,見他如此,便知道他猜到了。
不過見蔡勇還是苦苦熬着,等他一個肯定的回答,便附耳過去,輕聲道:“的確是他,小王爺便是冠軍侯,賈琮。”
蔡勇眼中閃過一抹了然和釋然,在無盡的黑暗吞噬他前,他心中想到,也的確只有王爺的種,纔會那樣妖孽。
在人生的最後一個階段,蔡勇居然在同情別人,同情那位高居龍椅,心狠手辣殺了個朝野震驚的暴君。
你比我慘……
……
翌日,天還未明。
神京城居德坊,賈家東府。
黛玉小院兒。
閨中香榻上,一陣嗚咽聲後,面若桃花眼氳秋水的黛玉按住了賈琮,不讓他在使壞,半要求半請求道:“不許再欺負我了,好了,我不要了……”
她身上只一件月白小衣,滿頭青絲垂在腦後,乖巧柔弱,眉眼如畫。
兩人雖還未發生到最後一步,可在賈琮的教唆下,黛玉也學會了許多後世情侶間女孩子的技巧……
一雙小兒女頑鬧了半宿,清晨起來又折騰了好一會兒,此刻黛玉全身酥軟無力,不許賈琮作怪了。
賈琮也非色中惡鬼,就將黛玉摟在懷中一起躺着,有些得意的柔聲道:“我不是在欺負你,只是覺得,這樣親密,會讓我倆的心靠的更近,會讓我們漸漸融化成一體。林妹妹聽說過夫妻相麼?”
黛玉就喜歡聽賈琮瞎掰扯,眸眼中滿是情意的看着他,點點頭,道:“怎麼呢?”
賈琮嘿嘿一笑,道:“你若認真觀察,會發現那些情投意合相處甜蜜的夫妻,相處久了,兩人會越發相像,也就是旁人說的,愈發有夫妻相,也就過的越溫馨甜蜜和幸福。而那些自命清高,以爲人倫大道爲下流的迂夫子們,通常家裡過的都不會太溫暖幸福。
所以,我們並非是在貪魚水之歡,只是讓你我的心越來越親近,越來越親密。”
黛玉聞言,好笑的張開櫻口,柔弱無骨的雙手捧起賈琮的臉,道:“連這你都能說出大道理來?”
賈琮嘿嘿一笑,問道:“如咱們沒走到這一步,一直相敬如賓客,什麼事都講究個禮法,我填詞來你研墨,雖也是一種美好,可你還會這樣捧着我的臉說話?能有這樣隨心所欲的愜意?總是蒙着一層禮教的面具,我極不喜!林妹妹,你和我一樣,骨子裡都有一種不願被束縛的驕傲和倔強。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這就足夠了。對不對?”
黛玉眼睛裡的眼神都要化了,看着賈琮說不出的柔情蜜意,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一個知你懂你,而恰好也是你愛的人,這樣愛着你寵着你更幸福?
黛玉這一刻覺得彷彿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唯有她和賈琮相偎在此,她看着賈琮輕輕呢喃道:“三哥哥,說那句話……”
賈琮嘴角彎起一抹壞笑,將黛玉抱緊貼在身上,問道:“哪句?”
黛玉似有些焦急,目光灼灼的看着賈琮,嬌嬌柔柔的聲音央求道:“好哥哥,快說那句!”
賈琮壞笑變的溫柔無比,目光寵愛的看着黛玉的眼睛,輕聲說道:“林妹妹,我愛你。”
一瞬間,黛玉似覺得連她自己都消失不見了,唯有眼前的人,讓她愛到無法自己……
她將螓首緊緊靠在賈琮心口處,聽着他的心跳聲,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竟就這樣安靜的睡着了。
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世上的女子,又有幾人能心安?
她可以……
……
ps:有些書友覺得賈琮這樣對寶釵黛玉有些不好,不夠陽春白雪詩情畫意,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們境界不夠,遠遠達不到我這種情場聖手的境地。也是這世界爲何那麼多好女配賴漢的緣故。人家女孩子要的是心安,是真實的相處共同生活,不是客氣來客氣去虛情。不過我不怪你們,畢竟這個境界我也才達到不久。你們想想,若是寶玉早點這般下手,哪還有賈琮什麼事?就算賈琮再厲害也沒用,其實最初寶玉的機會是最大的,可惜,他的境界和你們一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