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如此?”
不止趙樸動容驚駭,其他人也無不如此,連鄭澤都大吃一驚,脫口而出問道。
白家出事,雖然在意料之外,但似又在情理之中。
因爲大家都看得到,這些年白家行事愈發出圈了,手往官場裡伸的太長,行事太過凌厲跋扈。
可是安家不同啊,安家雖不如趙家低調,卻也是八大鹽商中僅次於趙家的低調。
甚至沒聽說過安家摻和什麼官場之事,平日裡手段溫和的不像是靠走私私鹽起家的鹽梟……
若是連安家這樣的鹽商,都會被無緣無故被圍,下場不測,那其他六家……
“老爺子!”
邱侖再度激動叫道。
這一次,連鄭澤都不說話了,他也怕了……
趙樸張開枯瘦的手,止住了邱侖的話,然後對管家沉聲道:“備車,去安家。”
……
揚州東城,安家大宅。
八大鹽商中,有幾家極爲出挑的。
譬如白家、邱家、鄭家、李家、周家。
這幾家每年都會鬥富,給世人留下了許多傳說。
但也有幾家中規中矩,甚至低調的不似“鹽販爆發戶”。
除卻最低調的趙家外,就數安家最不出奇。
安家的宅院,看起來與尋常揚州府富戶的宅院沒什麼不同。
誰也沒想到,橫禍天降,索命的閻王帖,竟會落進安家大宅……
賈琮勒馬於安家前庭照壁前,目光淡漠的看着跪滿庭院的安家人。
茶娘子站在一旁,仰頭看着馬上的賈琮,說道:“大人,安家人已經招認,的確有人和甄頫勾連,抓了嶽姨娘的兄弟子侄,脅迫嶽姨娘聽其所用。不過主謀人不是安家家主安華,而是他的次庶子安澤。另外,安澤也承認,甄頫身邊的確有人提議,在鹽政衙門內下毒……”話沒說完,茶娘子就下意識的看向周圍,似乎有些壓抑不住暴虐之氣的緹騎們。
茶娘子見之,眼睛微微眯了眯,她是知道這些緹騎們的成色的。
不能說是純粹的烏合之衆,但骨子裡多有油滑之氣,她心裡其實並不很看好這些力士。
可是現在……
這股氣勢着實讓她心驚,這羣兵,似忽然脫胎換骨……
“賈伯爺,此事皆爲孽子所爲,與我安家無關,與我安家無關啊!”
庭院內,安華被押跪在那裡,滿臉冤屈的喊道。
賈琮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反而對茶娘子道:“若我沒猜錯,這個安澤平日裡,在安家並不受重視。”
茶娘子點點頭,有些話卻不好說……
賈琮並不在意,輕笑了聲,道:“庶子嘛,養來做什麼?就是這個時候頂罪用的。”
說罷,不理會安華的繼續嘶叫,對另一邊侍立着的之江省臨安千戶周青道:“剩下的事交給你了,周青,你是個聰明人,當知道我的底線。不該犯的錯誤,碰都不要碰,明白麼?”
周青忙抱拳禮道:“大人放心,屬下會約束部下,絕不會亂來。再者,屬下特意從沈千戶那裡請了十個憲衛來監督者,若有敢藏私,有敢對女眷亂來者,絕不輕饒。”
賈琮點點頭,道:“好好做事,等我回京時,會帶你過去。”
周青聞言,大喜過望,忙單膝跪下,參拜道:“卑職絕不辜負大人錯愛!”
賈琮不再多言,在茶娘子、展鵬的護從下,出了白家大宅。
等出了門後,展鵬猶豫了下,還是道:“大人,我覺得周青不像好人……”
賈琮啞然失笑,和茶娘子對視一眼後,問道:“他怎麼就不像好人了?”
展鵬心性純粹,在武道之外的心思花費的極少,看似蠢笨,實則心思敏感。
正因如此,他能感覺得出賈琮真心實意對他的好,才以性命相托,忠心耿耿。
這會兒聽賈琮發問,便毫不猶豫道:“我就是能感覺到,這個人狼子野心,以後要是做大了,多半會噬主!”
見賈琮還是一臉輕鬆笑意,展鵬有些急了,卻聽茶娘子沒好氣道:“我的傻弟弟,你還爲你家大人擔心?他拔下一根眼睫毛,裡面都是空的。那周青功利心之重,連你都看得出,你家大人難道還看不出?”
展鵬聞言,恍然大悟,嘿嘿樂着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茶娘子笑道:“展鵬能跟着大人,實在是他的福氣。他這性子,若是一個人在外頭,怕是被這江湖吃的連骨頭都剩不下。”
展鵬不服氣:“姐姐,我武功高着呢。”
賈琮在一旁冷笑道:“對,你武功高的很,當初在粵州時,你武功最高。在揚州時也高,那你怎麼還讓十三娘把你藏進水缸裡?”
展鵬聞言,登時啞口無言,皺巴着一張臉無地自容。
茶娘子咯咯笑着叮囑道:“以後大人說什麼你聽什麼就是,要懂規矩,大人知道你是赤子誠心,坦蕩不遮掩,可落在外人眼裡,你就是不知尊卑恃寵而驕了,很不好呢。”
展鵬連連點頭,道:“姐姐放心,有外人在時,我根本不說話,我爹也叮囑過我,說我一張嘴蠢笨,言多必失,所以沒事就少開口。”
茶娘子嗯了聲,讚道:“這就對了,你傻人有傻福,那樣的絕境下還能遇到大人,就更要惜福呢。”
展鵬又連連應下,賈琮在一旁呵呵笑道:“展鵬確是有福氣的,不然當初不會遇到十三娘,得脫大難。我也是沾了他的光,才能讓十三娘歸心,助我一臂之力。這世上雖有黎庶億兆,但心性如十三娘和展鵬者,萬中無一。展鵬倒也罷,純粹是傻。十三娘卻是極難得,當得起觀世音之名,得十三娘實我之幸也……”
賈琮並無他意,真是肺腑之言。
一個女子能承得起關家的“忠義”門風,這是世上絕大多數男子都做不到的事。
茶娘子所作所爲,也的確不負奇女子“觀世音”的美名。
賈琮兩世爲人,親眼所見者,也只她一人。
不過聽到“歸心”二字時,茶娘子俏臉就紅了下,等聽完,臉色更紅了。
這個年代,當面誇讚一個女子,實在是……
只是她到底是江湖兒女,一點波瀾不算什麼,恢復平靜後,茶娘子看了賈琮一眼,輕聲笑道:“大人這話說反了呢。奴家這樣不讀《女戒》不修女紅的粗婦,世上不知凡幾,又值當什麼?大人這樣文武雙全,出身顯貴卻從不拿身份壓人的貴人,纔是極少見呢。”
展鵬連連點頭附和道:“我祖母和我爹我叔他們也都這樣說,還讓我好好給大人效命,不然砸斷狗腿!”
“噗嗤!”
茶娘子又咯咯笑了起來,看了眼展鵬,又看向賈琮,目光柔軟。
關家到了她這一代,只剩下她一根獨苗。
剛剛過門兒沒半個月功夫,她父親和夫婿就在與私鹽販子的廝殺中陷入包圍,雙雙隕命。
這些年白世傑不停打她手中關家力量的主意,白世傑的夫人、母親又如同防賤人一樣防備着她,以爲她想做什麼無恥之事。
其實茶娘子自身都很看不慣白世傑的許多做派,行事太過沒有底線。
“君臣”二人早已相左。
這等境地下,茶娘子若非天生氣度恢弘,關家在江湖上的舊友又數之不盡,換個性子的人,怕自慪也能慪死。
儘管如此,她終究是個女人,前途渺茫沒有定數,連個依靠的人也無,可想而知心中何等悽苦。
當日雖迫於爲手下人思量,且又有展鵬這個傻小子要以命報恩,逼的她不得不“委身投敵”。
可她做夢也沒想到,賈琮這個“天子小鷹犬”,竟會如此重視她,更想不到,他會如此信任她。
甚至連她手下的力量都沒有強收,連摻沙子都沒做,放任她繼續做大,甚至還給她力量扶持。
只一個錦衣衛千戶的腰牌,就足以讓她這個草窩裡的醜小鴨,一飛沖天,變成翱翔天際的天鵝。
她受家庭影響,本愛江湖事。從前最大的煩惱,就是官府的刁難阻撓。
可如今有了這個腰牌,就好比虎入深林龍歸大海,隨她徜徉。
這種人生際遇的變化,怎能讓她不感動?
而且,他還不嫌她粗大的胸,那日他的目光……
念及此,茶娘子俏臉又發熱起來,不過很快她就壓制住了旖念。
她是個正直清白的人,儘管賈琮的表現超出了世人的想象,足以讓人忽略他的年紀,但茶娘子也不會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她的人生,早已定型……
正當三人三騎出了安家宅院,在親兵緹騎的護從下,往青陽街外走時,忽然聽到前方有前哨發出厲聲警告:“來者止步!”
頓時十數親兵縱馬上前,圍了過去看看發生何事。
展鵬和茶娘子一左一右一起縱馬上前,護住了賈琮,以防萬一。
看到這一幕,賈琮暗自苦笑,卻沒辦法。
茶娘子和李蓉一樣,都是從小打熬的武藝,三個他加起來都不是對手。
他倒是問過展鵬,以他靈敏的雙手,可還有機會成爲武功高手。
結果……不言而喻。
他這輩子怕是都沒有成爲武林高手的命了……
“老夫趙樸,求見賈伯爺!”
聽到前面傳來的蒼老洪亮的求見聲,賈琮對展鵬點點頭。
展鵬縱馬前去,未幾,引着趙樸、邱侖、鄭澤、李鑫、陳南、周義六人前來。
“見過賈伯爺。”
趙樸領着六人見禮罷,賈琮問道:“深夜至此,你們有何急事?”
趙樸誠懇的看着賈琮,抱拳道:“打擾伯爺公務,還請伯爺海涵。只是若不得安家罪名,我等其餘六家,實在無法自處啊!”
賈琮笑了笑,道:“我理解……安家與甄頫勾結,逼迫鹽政衙門中人,下毒謀殺於我,不知道這個罪民夠不夠抄家拿問?”
趙樸老臉一白:“……”
心底比這冬夜更寒。
他不怕對手強勢,賈琮若果真肆無忌憚的爲所欲爲,八大鹽商並非當真只有束手待斃之份。
哪怕以現在剩下這六家的力量,也足以將揚州府,甚至半個江南,攪和起驚天巨浪。
可是,若隊友都是這樣的蠢豬……他又能怎麼辦呢?
只不過,安華會有這樣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