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府,榮禧堂。
東廂廊下三間小正房內。
王夫人看着薛姨媽,微笑道:“我原道你今日不來了,怎沒在家照顧蟠兒?”
薛姨媽聞言惱道:“那孽障一刻心也不給我省心,說什麼自己惹下的禍,自己受罪,死活不讓我看他。我讓同喜同貴去服侍他,他也一概攆了出來,說什麼反省己過。這等哄人的話,誰肯信?偏他門也不讓進……”
王夫人聞言怔了怔,自然也不信薛蟠那些藉口,不過還是安慰道:“都說吃一塹長一智,許是蟠兒這次當真悔悟了。日後再大些,就能頂立門戶了。”
薛姨媽聞言,饒是知道可能性不足一成,還是喜的眉開眼笑,唸佛道:“阿彌陀佛,若真是如此,可真是老天爺保佑了!”
王夫人淡淡一笑,岔開話題,道:“昨兒你怎麼想着送琮哥兒一處門鋪?”
薛姨媽無奈苦笑道:“一來的確想重謝他,二來,昨兒慌了心神,把一輩子的笑話都要出盡了,再不下重禮,可別擡頭見人了,也給姐姐落臉。”
王夫人微微搖頭,道:“這值當什麼?誰還沒個焦心亂神的時候?”
薛姨媽搖頭道:“再者,我也沒想到還有後面那一齣子,本以爲蟠兒知道把香菱許了出去,一準鬧將開來,那才真真是丟盡體面了!如今薛家孤兒寡母的,若沒有姐姐和王家這幾家親戚照顧着,空有百萬家財,也早被人撕碎了吞了。真要因一個丫頭鬧翻了臉,那纔沒地兒哭去……”
王夫人皺眉道:“哪就到這個地步?你也是多心!”
薛姨媽卻忽然小聲提醒道:“姐姐,你家老爺對琮哥兒,可真是上心呢!老爺性子端方,何曾這樣對晚輩過?”
王夫人聞言,面色淡淡,輕輕攆動着手裡的佛珠,輕聲道:“老爺最喜懂文墨的書生,一屋子清客相公皆是如此。他們尚且敬着,何況自家出了這樣一個俊秀後生?
聽說,琮哥兒做的那首詞,和唐宋名家也可一比,好些人都誇讚,吾家也將因此作名流千古。
再加上那一筆好字……也不怪老爺那樣疼他。”
薛姨媽笑道:“是啊!所以說,若是蟠兒鬧將出來,老爺臉上必不好看!索性,我就下了重禮,尋思着收了鼓樓西大街那間門鋪,總算能償清人情了吧?你家老爺臉上也好看。
再沒想到啊……”
說着,薛姨媽斂起了笑容,眼神都變得有些複雜莫測起來。
王夫人見之,眼眸一凝,道:“又怎麼了?”
薛姨媽滿面感慨,有羨有嫉,嘖嘖道:“我就不信姐姐你沒看出來,你家那個琮哥兒,可真真了不得啊!”
王夫人聞言,捏着佛珠的手一緊,垂下眼簾問道:“他又如何了不得了?”
薛姨媽看着王夫人,壓低聲音道:“姐姐你想啊,他這樣的出身,又受過那樣的折磨,這樣長大的孩子,心裡總會有股子戾氣,再一個,必會將金銀看的極重。
可是……我送他一座鼓樓西大街的門鋪,他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說他一個孩子,換是個大人,誰能做到這一步?”
王夫人聲音有些飄忽道:“許是他還不明白,那間門鋪值多少銀子。”
薛姨媽笑出聲,道:“姐姐,一個能將昨日那樣棘手的事辦的妥妥當當爽爽利利的人,你難道還當他看成孩子?”
王夫人擡起眼簾,面色凝重的看着薛姨媽,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薛姨媽搖搖頭,道:“我能說什麼?再怎樣都是姐姐家的事……我只是和姐姐閒聊,提醒你一聲,能那般視金銀爲泥土的,一般只有那麼有數的情況。
一是他出身極富貴,富貴到根本不以金銀爲念,比如說寶玉。
二是他真真是個書呆子,拿個書本兒就能過一輩子,安貧樂道。
三則是,是個心懷大志者!!”
王夫人聽到最後一言,眼皮都跳了跳,不過奇道:“你怎麼想的這些?想這些做什麼?”
薛姨媽苦笑一聲,道:“說來也有趣,昨兒回去,發現蟠兒沒甚干礙後,夜裡躺下想的居然不是蟠兒,全是你家這個哥兒。這麼些年來,見過多少家的少年俊傑,何曾見過他這樣出彩的?琢磨了半宿,才琢磨出這個孩子真真不簡單。他所圖者,怕是甚大……”
王夫人聞言,陰沉下臉來,道:“爵位都給他了,他還想圖什麼?這份家業都想拿走嗎?”
薛姨媽提醒道:“姐姐,賈家這份家業,怕未必能入他的眼,所以,他纔會毫不猶豫的就起誓不取分文……”
對於這種話,王夫人一個字都不會信,氣笑道:“他不要這份家業,他吃什麼喝什麼?拿什麼去讀書嚼用?”
薛姨媽聞言一滯,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他到底打算如何,但看情況,他相中的,怕絕不是你家銀庫裡的金銀。
哎喲喲,不想了,想的頭疼。
總之不管如何,姐姐你心裡有數纔好。
照我的意思,要麼早早交好,趁着他還沒成勢,多埋些人情。
要麼……”
見王夫人面色霍然一變,眼神怪異的看自己,薛姨媽忙道:“你可別想左了,有老爺在,誰也不會想把他如何。再者,姐姐你心地仁善,尋常豪門中的陰私手段,你必不會用。”
王夫人哼了聲,嗔怪的看了薛姨媽一眼,道:“也用不得!東路院的笑話還沒鬧夠?再者,如今也不比先前了,琮哥兒得了好大的名頭,又有恩師庇佑,還有衍聖公的看重,再像東路院那樣沒腦子,老太太都不會願意。傳出去賈家還要臉不要了?不過……”
王夫人話音一轉,輕聲道:“這孩子的確是個心思極深的,手段又……沒什麼禁忌。
東路院璉兒之事,我總覺得蹊蹺……
是要看清,他到底什麼心思纔好!”
……
墨竹院。
將香菱勸好後,賈琮對晴雯和小紅二人道:“你二人帶香菱去尋一處住處,妥善安置。如今她是客,等接了……”
話沒說完,香菱又“噗通”跪下,含淚道:“奴婢怎敢不知分寸,拿大輕狂?只待見過父母爹孃,我就安下心來,給三爺做一輩子的奴婢,以報大恩!”
賈琮笑道:“你雖是個好心的,可我們才更不好輕慢。既讓你全家團聚,又怎好還拿人做丫鬟使?再說,我這裡也不缺丫頭了。”
見香菱還要說什麼,賈琮擺手道:“先別想這些了,等過半月,尋你父母的人回來後,你就知道和親人團圓纔是最重要的。去吧……”
賈琮雖年不高,但氣度沉穩,讓香菱不敢再多言,老實跟着晴雯和小紅去了。
之後,賈琮請寶釵上座,又讓春燕再斟茶。
寶釵落座後,客氣謝道:“還未好生謝過琮兄弟昨日之事呢。”
賈琮呵呵一笑,道:“寶姐姐,這些事老是提它,就無趣了。本就爲瑣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寶姐姐看起來就是大氣之人,何不再大氣一回?”
寶釵聞言,真真忍不住的目露異彩,嘆讚道:“琮兄弟,好氣魄!”
賈琮呵了聲,客氣道:“寶姐姐也好氣魄!”
春燕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連眉毛都耷拉下來了……
寶釵卻看出賈琮是真不喜歡再談這些,忙岔開話題道:“不知琮兄弟又出好詩好詞了沒?前兒顰兒丫頭在琮兄弟書裡發現了一頁紙箋,差點就籠了去不與我們瞧。萬幸沒有,否則真真錯過一首好詞呢!”
賈琮聞言,都怔了下,細細的看起寶釵來。
寶釵被他忽然這般無禮的打量,羞的滿面通紅,她卻不知賈琮心中所想者何:
這番話若是被後人聽了去,妥妥又將被解讀成寶釵的黑點。
只是現在瞧起來,她應該只是頑笑中恭維自己的好詩詞。
可是……真的很彆扭啊!!
“咳嗯!”
一旁的春燕都看不下去了,人家寶姑娘臉上都快凝出水來,三爺還這般肆無忌憚的瞧,真是無禮。
賈琮回過神來,忙歉意道:“抱歉,還望寶姐姐原諒我的失態……”
寶釵忙道:“並不幹琮兄弟的事,是我們沒經過琮兄弟同意,擅自翻了琮兄弟的書,才……”
聽她娓娓道來,賈琮心中的彆扭愈盛。
若不是能看出寶釵滿滿的誠意,賈琮真以爲眼前這位豔似牡丹的寧靜女孩子,是在不停的使壞,在給林黛玉挖坑。
不過,在和那雙盈盈水眸對視上後,看着那溫情似水的眸光波動,賈琮心裡忽地一震,似終於明白過來寶釵之心。
她莫不是,提前過來消禍的?
是了是了,她這樣周密的心思,真要想算計林黛玉,也絕不會說出這樣低淺的挑撥之言來。
不是明眼人,都能一眼看破。
更何況是他?
只是……提前消禍,也不符合她藏愚守拙的性子啊……
不對!她不是爲了給黛玉消禍,她怕不是爲了他?!
似也看出了賈琮明白過來,可卻還是直直看着自己,薛寶釵忽地低頭一笑。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寶玉和林妹妹又鬧彆扭了?”
聽賈琮直言相問,寶釵似愈羞,不過是輕聲應了聲:“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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