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自然不能真讓紫鵑給他擦臉,笑着接過帕子後,自己去洗了把臉。
剛洗罷,就見嶽姨娘帶着兩個丫鬟提着三個食盒進來。
在西側圓桌上擺開,七八碟精美的江南菜餚,散發着清香。
賈琮邀請道:“姨娘、林妹妹一起坐下吃點?”
嶽姨娘忙擺手笑道:“哥兒和姑娘吃吧,我還要去看看老爺。有什麼需要的,千萬不要外道……我也是多嘴,哥兒是我們姑娘正經的表哥哥,本不用我來說。”
說罷,笑着離去。
外面夜色已深,送走嶽姨娘後,賈琮對黛玉、紫鵑道:“太晚了,你們也去休息吧。女孩子最不能熬夜,熬一夜老三歲,熬十天你們倆就四十多了。”
黛玉、紫鵑都沒好氣的看他,黛玉不出聲,紫鵑道:“再怎麼晚,也不能留三爺一人孤零零的吃飯。讓人知道了,回頭只道我們姑娘不知禮,慢待了三爺!”
賈琮笑了笑,道:“就你聰明!”
說罷,也不客氣,坐在桌邊大吃起來。
賈琮的吃相併不粗魯,沒有稀裡糊塗的聲音,也沒有吧唧嘴聲,但很快。
黛玉、紫鵑兩人坐在他對面,並不吃,只看賈琮吃。
就見他一雙筷子使得出神入化,飛快的將幾盤菜不停的送入口中。
許是看人順眼後,什麼看起來都順眼,連吃飯,在這一對主僕眼中都吃的那麼有神采……
乾淨利落,儒雅有禮。
倒是賈琮自己,吃着吃着,將最後一口飯吃罷後收了筷子,嚥下口中食物後,看着對面笑道:“你們兩雙眼睛四隻眼盯着我看,我都不好意思再吃了。”
黛玉和紫鵑二人,看着賈琮手中空空如也的飯碗,和麪前被吃的七七八八的小菜,一起蹙起眉頭繼續盯着賈琮,對他的印象,再度改觀……
“三哥哥今兒心情極好?”
紫鵑去斟茶後,黛玉問道。
賈琮聞言一怔,笑了笑,道:“這你都看的出?”
黛玉輕哼了聲,道:“往日你可不會這樣說笑,必是心情極好才這般……”見賈琮沒有反駁,她眼珠轉了轉,又問道:“三哥哥因何而喜?總不會是因爲寶丫頭明兒就到了吧?”
賈琮點點頭,道:“有一部分原因……”見黛玉微微抿嘴,又補充道:“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見到了林妹妹。”
“呸!”
黛玉羞惱:“和我什麼相干?”只是嘴角到底彎起。
賈琮輕挑眉尖,道:“他鄉逢故知尚且是人生四大喜,何況是與親表妹見面,還被熱情招待!”
黛玉高興些,哼了聲,卻見賈琮若有所思問她:“果真這樣明顯?”
說着,面色漸漸清冷下來。
黛玉一怔,道:“什麼明顯?怎麼了?”
賈琮摸了摸鼻樑,道:“若不是妹妹提醒我我都不自知,看來這兩天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最近事情挺順利,又收了一員大將,手中力量大增,所以……
嗯,多謝林妹妹及時提醒。”
再一回想,今日是有些喜怒形於色了。
並不是他做作,追求深沉。
只是到了他這個地步,喜怒形於色真不是好事。
黛玉這才聽明白,可……
“哥哥高興點都不能麼?”
清亮的眼眸中,漸起憐惜。
賈琮高興了,還“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不過隨即賠禮道歉。
黛玉氣紅了臉,怒問:“你笑什麼?”
多咱見林妹妹關心過人,難得一次發善心,還被當面嘲笑,簡直豈有此理!
賈琮忙擺手道:“好妹妹別誤會,我是沒忍住心中的竊喜,才笑出聲來,絕無不敬之意。”
黛玉還是敏感,打破砂鍋問到底:“必是與我有關,你說,你在竊喜什麼?”耳朵微紅。
賈琮正色道:“從沒人像林妹妹方纔那樣稱呼我一聲哥哥,這比三哥哥和琮哥哥更親近,讓我覺得自己有了親妹妹一樣。
妹妹也知道,我打小一個人長大……”
原本被賈琮當面點破親暱稱呼,黛玉還羞的不知該怎麼接話,暈紅了臉低下頭。
可是賈琮最後一句話,卻一下融化了黛玉的心,兩滴晶瑩剔透的同情眼淚瞬間滴落……
黛玉自懂事起就自覺很慘,很不幸,很孤獨。
但這世上如果她自認爲要比哪個命好些,那就是面前這位三哥哥了。
時至今日,她依舊能清晰的記得,她與賈琮初次相見時的情景……
那年賈赦大壽,一大家人去東路院吃喝玩樂。
酒足飯飽後散步回西面,快走出二門時,終於發現了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假山後,穿着件小衣在縫補衣裳的賈琮。
當王熙鳳命賈琮脫下衣服,驗證賈環所言時,衆人多是將信將疑,連黛玉也是如此。
她從不相信,世上有那樣惡毒的嬤嬤。
可是當賈琮脫下那層單薄的裡衣後,那遍體紅腫的傷痕,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那時,黛玉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這麼悲慘的人……
這些事,即使在後來賈琮情況轉好,被賈政接到西府墨竹院住後,姊妹們依舊禁口不提,唯恐傷到他。
今日賈琮主動提及,卻讓黛玉生起比方纔還觸動的憐惜甚至是憐愛。
她本就善良的似天上仙子……
賈琮見她這般反倒失落起來,苦惱道:“好妹妹,你要不願意搖搖頭就是,不用害怕的落淚吧?
我就這麼醜?難道是因爲最近變的黑瘦了……”說着,摸了摸自己的臉。
黛玉見之生生破涕爲笑,安慰道:“不是,不醜呢……咯咯!”
賈琮海松了口氣,正色道:“那就好。”
黛玉忙用繡帕掩口,咯咯笑個不停。
俏臉上,淚痕未乾,又升起胭脂紅暈……
紫鵑終於取了茶水來,左右瞄了眼後,笑着與賈琮斟滿。
賈琮一飲而盡,舒了口氣,便對黛玉、紫鵑道:“都過子時到丑時了,快去睡覺,你們以爲爲什麼叫丑時?這個時間不睡覺,統統變成醜八怪!”
黛玉啐了口,抿口嬌笑道:“哥哥纔是醜八怪!”
賈琮聞言哈哈一笑,紫鵑聽到這個稱呼,卻如同被使了定身術般,登時不動了。
只有一雙眼珠左右移動……
哥哥?
什麼情況?
不過沒等她看出什麼名堂,黛玉就與賈琮告辭要離去了。
紫鵑只能在外面取了玻璃風燈跟着離開……
只是剛出了套院,紫鵑就迫不及待的神秘兮兮問道:“姑娘,你剛喊三爺什麼?”
黛玉並不羞澀道:“三哥哥說他打小就一個人,覺得我像親妹妹,他喊我妹妹,我自然就喊他一聲哥哥。怎麼了?”
紫鵑聞言卻急的差點跳腳:“我的好姑娘,哪裡就成了親哥哥親妹妹了?你真是……傻!”似都不知該怎麼說纔好。
黛玉沉默了稍許,許是空蕩的夜色給了她不一樣的勇氣,讓她也敢直白些的談此事。
如遠黛般的煙眉平舒,眸眼望着夜色星空,輕聲道:“好姐姐,我明白你的心,可是以後別再說這些了,好麼?
能當兄妹已是極好的了,三哥哥待我,本也只有兄妹之情。
他心裡已有寶丫頭……咳,咳咳。”
看着清瘦的黛玉仰望夜空面上空靈的神色,紫鵑卻心疼的想落淚。
她何嘗不知這樣做並不好?
可是……
黛玉真的不同別人,她這樣瘦弱,身子這樣不好,母親早逝,父親躺在病榻上,連一絲知覺也無。
都中老太太春秋已高……
等他們都沒了,誰還會多看這個病小姐一眼?
原先紫鵑還指望過寶玉,可是自上回黛玉和寶玉吵鬧,寶玉摔了玉且發了癔症,她是親眼看到王夫人是如何厭棄甚至仇恨的看了眼黛玉後,紫鵑就徹底死了這條心。
真要隨了寶玉,等老太太沒了後,黛玉活不了幾年的。
紫鵑太知道大家子內宅婦人的手段,到底有多狠辣惡毒……
如今好不容易出現了個良人,怎能認做勞什子哥哥?
可是看着黛玉堅決的神色,她現在到底不好多說。
不過她也有她的心思……
榮國府裡誰不知道“金玉良緣”的說法?
誰又不知太太和姨媽的心思?
王夫人相中薛家的財勢,寶姑娘的性子又極合她的性子,又是姨表親,因而一百個滿意。
薛姨媽則羨慕賈家的富貴權勢,能夠庇佑薛家,庇佑她那不爭氣的兒子。
再加上寶玉這等性子,雖不出息,可也沒威脅不是……
在她姊妹二人看來,便是天作之合,真正的金玉良緣!
有父母之命在,紫鵑不信,寶姑娘能違母命!
如此一來,紫鵑相信她姑娘還有的是機會!!
看着忽然堅定了神色,雄赳赳氣昂昂的陪着她往回走的紫鵑,黛玉好笑道:“你今兒不伺候三哥哥沐浴了?”
紫鵑哼了聲,語重心長道:“往後的日子還長,不急!”
黛玉沒好氣看了她一眼,也不再理會,回到自己的閨房洗洗睡了,入夢難得香甜一回……
……
翌日清晨,賈琮早起,在鹽政衙門後花園內鍛鍊了半個時辰身體。
回到正堂,準備去看望林如海。
在門前遇到了黛玉、紫鵑,正要招呼,卻見崔義家的領着茶娘子、李蓉到來。
茶娘子看着賈琮面色微微焦急道:“大人,奴家得到消息,有人挑唆了揚州府學和下面幾個縣學的生員,如今正往鈺琅街上涌去。還有一些揚州府的舉人和別地在揚州府遊學的士子,也都在往那邊去。他們都受過白家的恩惠……大人,這些有功名的人鬧事,連督撫老爺都頭疼呢。”
黛玉、紫鵑等人聞言,無不面色肅穆。
李蓉這等江湖兒女,天然對讀書人有種敬畏,故而更加如臨大敵。
唯有賈琮面上依舊帶着輕快的笑意,目光在茶娘子身上打量了一圈,道:“十三娘本是金閨花柳,素日裡偏愛打扮成三十多歲的老相,如今能忘卻故事,重新開始生活,恭喜你。”
這等直白之言,未免有些過於直白肉麻,茶娘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可是看着賈琮真誠的目光,那點不適也變成了感動,笑了笑道:“多謝大人。”
每個女人,真心笑起來都很好看。
一旁,黛玉看了眼對面這個二十來許身材豐潤勝過鳳丫頭的美豔女子,又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身前一馬平川,低頭直接可以看到腳的身量,她眨了眨眼,想起剛纔賈琮放光的眼神,又想起寶釵的豐腴,不由的蹙起眷煙眉來,咬了咬脣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