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墨竹院後,端了好半晌的賈家姊妹們,總算能輕快些了。
畢竟她們是頭一回和賈琮正面相處,還要嚴格些恪守禮數規矩,不能隨意了去。
當然,日後若是能來往的多了,自然會好些。
衆人出了墨竹院,不過話題的中心,依舊還是賈琮。
對這位往日裡幾乎沒打過照面的兄長,又這般多才多藝,她們很是稀奇。
尤其是史湘雲,她之前二月裡一直都沒來賈府,對賈琮瞭解的更少。
這會兒子拉着衆人嘰嘰咕咕的問個沒完,問罷後,史湘雲驚歎不已,道:“這位三哥哥,還真是不容易呢。”
“可不是嘛……”
賈迎春點頭嘆息道。
她亦是賈赦庶出,若非被賈母接到二房來養,她的境遇又能好多少?
物傷其類下,再加上兩人乃同父血親姊弟,迎春對賈琮天然親近些。
卻說林黛玉見賈寶玉悶悶不樂,知道他素來習慣姊妹中只有他一個男孩子,如今大家卻都談起賈琮來,他心裡便不快活了。
雖然黛玉也驚歎賈琮之能,憐其命運悽苦,不過到底還是更向着寶玉些。
畢竟來賈家這二三年裡,一直都是寶玉對她無微不至的關照。
好吃的好喝的好頑的,都緊着她讓着她。
黛玉因而笑道:“你們也別忒自作多情了些,難道這位琮三哥是好相與的?
你們也不瞧瞧,欺負他的那些婆子,如今都落了個什麼下場。”
衆人聞言一靜,東路院的事是賈家近些年來最熱鬧的事,她們一直都關注着,又怎會不知?
將賈琮打的遍體鱗傷的那位奶嬤嬤,據說下場比賈琮還慘。
在大老爺生兒那天,讓大老爺在闔家面前丟盡顏面,然後就被鏈二哥帶人按住了打的個半死,據說還傷了筋骨,成了殘廢。
這還沒完,之後又罰了銀米,將一家子都趕出府內,去城外莊子上種田去了。
聽嬤嬤們說,這種被主子從府上趕出去的失寵奴才,即使去了莊子上也沒好日子過。
而苛虐賈琮的王善寶家的,也是極慘。
被暴怒的賈赦一腳踹在臉上,竟生生將鼻樑高給踹歪了。
一臉的血不說,如今兩個鼻孔都是斜的……
連同那兩個在假山後罵街的婆子,也一併捱了打。
且不說這些奴才,就連大老爺賈赦和大太太邢夫人都沒落着好。
祭祖那日,當着那麼些人的面,賈母將邢夫人好一通呵斥。
雖說事後賈母下嚴令不許人多嘴,可哪裡又禁得住?
私底下傳的沸沸揚揚,連她們這些閨閣小姐都聽說了。
使得大太太至今擡不起頭來,大老爺乾脆就臥病在家,還不許人探視……
族中也是非議紛紛,大房體面喪盡!
如果說這些都只是天道好還,賈琮在其中清清白白,怕是連這些閨閣小姐們也不盡信。
實際上,許多人都知道賈琮、賈環兩人的“勾當”。
當日林黛玉的那句戲言,也被許多人知道了去:
“兩個老三六個點,法子倒是多的慌!”
這話,在有些人眼中是戲言,可在一些人眼中,卻不算什麼好話。
林黛玉今日之言的本意,其實是想壓一些賈琮,好襯托出賈寶玉的“品性高潔”,也不枉兩人往日裡的親近。
可誰曾想,賈探春聽了這番話,竟然點頭稱讚道:“林姐姐說的對,琮三哥是個胸中有丘壑的。
他做的對,對於那些不知尊卑高低的婆子,就不能一味的忍讓!
不然,愈發縱的她們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了。
更難得的是,這位三哥哥一舉一行都遵循禮數,竟讓人挑不出錯來……
真真難得!”
聽探春這般說,迎春等人紛紛點頭附和。
賈迎春性子柔弱,她的奶嬤嬤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雖不曾如賈琮的奶嬤嬤那樣苛虐於她,可手腳卻不乾淨……
只是她卻萬萬做不到賈琮這步,因而特別欽佩賈琮的能爲。
見周圍姊妹們又盛讚起賈琮來,賈寶玉雙眼有些擔憂悽苦的看向自己,林黛玉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她雖向着賈寶玉,卻不會說昧心話。
其實在她看來,賈琮所行也極出色。
比起或渾渾噩噩,或委曲求全,或愚孝懦弱之輩,賈琮的行爲確實難得。
當然,也只不過讚歎一番罷了。
賈琮如今連內宅都進不得,再加上他的出身……
林黛玉並不願與他交往什麼。
想來賈琮和姊妹間的來往也不會太多。
她心底又一轉,再嘆息一聲,道:“三丫頭也別太高興了去,大舅舅那邊終究是他的高堂父母。
除夕那天雖是痛快了,可並不是沒有後患吶。
等過些日子,東路院那邊緩過神來……”
言至此,林黛玉也說不下去了。
以她之聰慧,自然能想的到等賈赦邢夫人緩過勁來,尋到機會,會怎樣發作賈琮。
之前都那樣酷烈殘暴了,之後怕是……
她連想都不敢繼續往下想。
她雖想幫賈寶玉,可真真沒有一點壞心,反而心腸軟的不得了。
想到賈琮可能面對的困境,竟真有些擔心起來。
其她姊妹們聞言,也紛紛浮現憂色。
賈寶玉頂不喜歡這種氛圍,因此埋怨道:“他既然之前那樣有能爲,以後自然也不會差了去。
左右和咱們又不相干,你們何必杞人憂天?”
這話一出,迎春、探春、湘雲等人的面色都微微一沉,連黛玉都變了顏色。
縱然不親厚,可到底是血親。
又事關生死,怎能說出這等涼薄之言?
而沒等衆人說些什麼委婉譴責的話,就見一直吊車尾跟在最後的賈環,忽地沉沉哼了聲,雖不敢說什麼,卻頭也不回怒氣衝衝的繞過衆人,朝前走去!
見此,本就自覺失言的賈寶玉,登時滿面愧紅。
他倒也並無壞心,只是真不關心姊妹外的人……
場面一時尷尬起來,賈探春暗自一嘆,笑道:“走吧,是環兒不懂事。
二哥哥說的沒錯,這種事本就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
既然琮三哥之前那樣艱難都能熬過來,日後必然也不會差。
看他的氣度,像是有謀劃的,比咱們閨閣女子強的多呢。
再說,還有老太太、老爺、太太在呢,琮三哥還入了孔老公爺的眼,不會有事的。”
聽她這般說,再看看漲紅臉低頭不吭聲的賈寶玉,衆人都不再多言。
人非聖賢,自有遠近親疏之別。
相對於初次交往的賈琮,她們心中確實還是更偏向素來討好她們的寶玉……
只是心裡到底留下了一些愧歉之意,和那個不卑不亢,行爲穩重的琮三哥的影子。
……
東路院,內堂。
室內點着熏籠,濃郁的香氣有些刺鼻。
相比於王夫人屋內清淡的佛香,這邊到底多了幾分俗氣。
邢夫人坐在炕邊,身子歪伏在一邊的錦靠上。
她面色不大好看,眼神陰鶩。
眉心間,一隻肥膩的手,在給她捏着眉心。
這隻手的主人,正是王善寶家的。
這婆子此刻的境遇比邢夫人還慘,鼻樑上貼着一膏藥,隱隱看得出鼻樑確實如傳言中那般歪斜了。
身上也隱隱散發着傷藥味,頭髮比先前花白了許多。
可以看出,這位曾經在賈府極有體面的嬤嬤,最近過的着實不好。
“咚!”
邢夫人喝了半盅茶後,將茶盅擱置在紫檀炕桌上,發出不輕的一聲響。
自除夕那日後,闔府的人,甚至那麼些族人,看她的眼神都讓她如坐鍼氈。
真真是丟盡顏面!
這讓邢夫人夜不能寐,肝火旺盛,日日頭疼。
而且賈赦近來連話都不想和她說,整日裡和幾個妾室廝混,更讓邢夫人心裡七上八下。
她本出身普通,孃家不強。
自身又沒子嗣所出,若是連賈赦都不將她放在眼裡,那她日後的地位,怕是連妾室都不如。
寵妾滅妻之事,賈赦又不是沒幹過。
偏她沒甚好主意,心裡也就愈發憋屈窩火。
自然,也就將賈琮恨之入骨!
王善寶家的最熟悉邢夫人的心思,見她面上滿是鬱火,知道邢夫人又想起恨事來,陰聲道:“我給太太出的主意,太太偏不用,老奴又有什麼法子?
照我說,就按我的法子辦,保準能給太太出口惡氣。
讓那孽畜每天早晨天不亮來給老爺太太請安,雖然現在他在西邊兒過活,可晨昏定省的規矩總不能免吧?
就是老太太也說不出不是來!
這樣冷的天,每日裡讓他在雪地裡跪上半個時辰,我就不信,跪不死他!!”
聽王善寶家的咬牙切齒的道,邢夫人很有些心動。
只是猶豫了稍許,終究還是搖頭道:“上回老太太已經是真惱了,這種事明着來的,肯定是不行。
這會兒子也容不得那畜生去死,不然……讓孔老公爺知道了去,怕是要牽連到老爺頭上。
到那時,我也要遭殃壞事,大房也再甭想翻身。
你再想個別的法兒吧。”
王善寶家的聞言,頗有些失望,不過到底不能強來。
這回沒邢夫人護着,她險些沒挺過來。
萬萬不敢忤逆了邢夫人的意思,她又想了想,忽地渾濁的老眼一亮,一拍手,道:“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