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歲月如歌。
不知不覺,眼看時間就進入了建興元年的四月初,暮春遠去,天氣漸漸進入夏季,浩渺天穹愈見天高雲淡。
內閣下發給平遼大軍的撤軍聖旨,已然經六百里加急遞送至盛京,謝再義等人也整頓軍兵,向着關中大地迅速開拔。
終於在建興元年的四月初十,大軍抵達神京城附近。
這一日,天朗氣清,晴空萬里,建興元年的暮春時節,熾熱日光照耀在大地上,可見草叢茵茵,碧色盈目。
官道兩旁楊柳成行,綠樹成蔭,只見翠綠枝葉隨風招搖,而青磚條石的灞橋之下,波光粼粼的河水清澈見底,可見幾尾游魚,逐水草而戲,歡快無比。
而一條筆直而軒敞的官道兩側,可見旌旗蔽野,刀槍如林,一具具玄鱗甲冑在日光照耀下,流光熠熠,熾耀人眸。
大批軍將身上插着一根根硃紅旗幟,騎着一匹棗紅色鬃毛的駿馬,軍容嚴整,向着神京城疾馳而去。
神京城,東城門
可見巍峨高立的城門樓上,楚王一襲龍袍,頭戴樑冠,立身在一柄淡黃色的傘蓋下,手裡正在拿着一根單筒望遠鏡,眺望着官道迤邐而行的行軍隊伍。
內閣首輔李瓚、內閣次輔高仲平陪侍左右,兩人那張剛毅、沉靜的面容之上就帶着無盡期冀之芒。
呂絳、齊昆、林如海等幾位閣臣,連同六部九卿的官員,皆是立身在巍峨城牆頭上,對着筆直官道上的大軍,翹首以望。
賈珩一襲金色絲線、黑紅緞面的蟒服,頭戴一頂山字無翼冠,立身在城牆上,其人目光咄咄,眺望着軍容嚴整,浩浩蕩蕩的大軍。
心底深處難免涌起一股感慨之意。
楚王一手扶着城牆牆頭,那張剛毅、白淨的面容上,現出無盡期盼之意。
只要大軍班師以後,就可將京營的一些有功將校以高官厚祿榮養起來,漸漸掌控京營軍權。
京營大軍浩浩蕩蕩前行至神京城前,一面寫着“謝”字的中軍大纛之下,爲首一襲棗紅色山字甲冑的將校,正是大漢一等忠勤侯謝再義,此刻騎在馬鞍之上,手裡挽着一根繮繩,剛毅、威嚴的面容上滿是風塵僕僕之色,但目光明亮銳利,似蘊神芒。
“見過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謝再義面色肅然,劍眉之下,目光炯炯有神,朗聲道。
身後是十餘萬大軍,此刻,同樣在馬上向着城牆上的楚王行禮。
一時間,山呼萬歲之聲響起,在這一刻,幾乎震耳欲聾,響徹曠野。
聽聞下方的山呼萬歲之聲響起,楚王那張白淨而陰鷙的面容上,就是現出一抹不正常的酡紅紅暈,高聲說道:“諸位將士平身。”
在聽着山呼萬歲之時,這位新皇只覺心緒激盪,難以自持。
賈珩凝眸看向下方的一衆將士,心神不由涌起莫名之意。
如今將士班師回京,兵馬齊聚神京,時機差不多成熟了。
隨着楚王喊着平身,下方一衆將校紛紛起得身來,在甲葉碰撞聲中,井然有序,動作劃一。
一股百戰老卒的滔天煞氣無形散發而出,讓城頭上的衆大漢文武羣臣,面上不由就是一驚。
李瓚目光炯炯有神,凝眸看向下方的將校士卒,心頭暗道,可真是一支百戰之師,殺伐之氣充斥。
如果不收爲國家所用,而只聽命於外臣,恐怕會爲社稷隱患。
這會兒,一個內監從城牆頭上下來,梗直了脖子,高聲道:“陛下請,徵遼大軍主將忠勤侯謝再義,至城門樓一敘。”
謝再義聞言,翻身下馬,將手中的繮繩扔給一旁的扈從,向着上方小跑而去。
說話之間,快步上得城門樓,向着那身穿龍袍的青年帝王行了一禮,說道:“微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王那張剛毅、陰鷙的面容上,現出平易近人的笑意,伸手虛扶了一把,高聲道:“謝侯,還請請起,許久不見。”
眼前之人也是賈子鈺的親信,但其已爲一等侯,此戰過後可封爲三等國公,那麼按說也算是另起爐竈。
“自遼東一別,兵事初定,聖上風采更甚往昔。”感受楚王的親厚之態,謝再義也順勢說道。
楚王點了點頭,目光溫煦,說道:“謝侯,京營兵馬這次可是都調撥了過來?”
謝再義點了點頭,說道:“除卻三萬京營兵馬,留駐在盛京城,與邊軍共同撫治遼東之外,京營所有精銳兵馬,皆已返回神京,執兵左近,拱衛帝闕。”
楚王目光堅定,頷首道:“諸有功並戰歿將校,封賞並撫卹事宜,戶部和兵部一體籌辦,謝侯,隨朕一同前往宮中,朕已在熙和宮中安排好酒宴,爲在座諸位將校接風洗塵。”
謝再義點了點頭,眸光深深,低聲說道:“是,聖上。”
並沒有什麼兵將不識皇帝之命,只知軍將之命的戲碼發生。
就這樣,伴隨着蒼涼、悠遠的號角聲響起,徵遼大軍浩浩蕩蕩向京營營盤開拔。
而一些有功將校,則是隨着謝再義一同前往熙和宮。
賈珩目光閃爍了下,靜靜看着楚王在不遠處表演,君臣相得的戲碼。
這邊兒,楚王拉過謝再義的胳膊,向着城內而去,在這一刻,如果在外人眼中,只怕還以爲謝再義纔是平定遼東的首要功臣。
而先前因功封爲郡王的賈珩,只是一個配角。
賈珩面無表情,冷峻目中涌動着一絲譏誚之意,隨着大漢的文武羣臣,向着熙和宮而去。
此刻,熙和宮當中,已然是擺放着各色各樣的菜餚。
楚王來到一張條案之後落座下來,那張俊朗、白淨的面容上就是現出繁盛之意。
賈珩落座在角落裡的一張鋪就着褥子的繡墩裡,端起青花瓷的茶盅,輕輕抿了一口茶,靜靜觀察着楚王與謝再義等人敘話。
楚王在內監的侍奉下,在酒盅裡斟了一杯酒,向着在場的文武羣臣,道:“諸卿,朕敬戰死遼東戰場的諸位將校一杯。”
說着,在“嘩啦啦”聲音中,青花瓷酒杯中的滴滴酒水,灑落在澄瑩如水的地板上,氣氛一時間變得莊重幾許。
在場的文武羣臣,容色肅穆,目光微頓,定定地看向那楚王,心神莫名。
旋即,楚王再次示意一旁的宦官拿起酒盅,重新斟上一杯,目光逡巡過殿中一衆將校,朗聲道:“這一杯,朕敬一敬忠勤侯等有功將校。”
謝再義面色一肅,拱手說道:“微臣不敢。”
楚王用罷酒盅,目中餘光卻是瞥見不遠處正在繡墩上落座的曹變蛟,見其面容俊朗,氣質英武,一時間,心緒莫名。
其人英武不凡,不在賈子鈺之下。
他大漢良將英才輩出,不缺一個賈子鈺!
賈珩在一旁端坐着,手捧一隻青花瓷的酒盅,目光靜靜看向楚王。
這會兒,楚王敬了幾位將校幾杯,神情在恍惚當中,眼神似有幾許醉眼朦朧之意。
此刻,不遠處垂掛着兩道淡黃色帷幔的廊柱下,錦衣府指揮仇良捉刀而立,峻刻粗眉之下,眸光冷閃幾許,看向賈珩以及班師回來的京營將校在“彈冠相慶”。
這些賈黨黨羽,他早晚一天都要一一剪除,還大漢朝堂一片朗朗乾坤!
仇良舉起一個青花瓷酒盅,輕輕抿了一杯,只是目光閃爍之時,可見一道寒芒閃爍。
這會兒,楚王敬完一衆將校,吩咐着桑耀,朗聲說道:“桑總管,傳旨。”
“是,陛下。”桑耀連忙應了一聲,將手中的淡黃色絹帛“刷”地展開,以尖細的聲音唸誦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一等忠勤侯謝再義,驍勇方毅,統兵徵遼,親率熊羆,搴旗斬將,待遼東大定,坐鎮邊陲,撫平局勢,勞苦功高,擢封一等忠勤侯謝再義爲遼國公,欽此。”
賈珩在一旁聽着聖旨,白淨面容上難免涌起一抹古怪之意。
這個楚王分明是要行離間之計,離間他和謝再義的袍澤之誼,否則,斷不會以遼國公相封。
而這一封號,先前他並不知曉,分明是有意瞞過於他。
只是,這等上不了檯面的手段,又有什麼意義?
“微臣謝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謝再義起得身來,向着楚王抱拳應了一聲,聲音中帶着激盪。
自當初一普通城門校尉,而至如今的國公,可謂功業建立,彪炳史冊。
楚王目光溫煦,笑着說道:“遼國公,快快請起。”
桑耀又開始對河北提督康鴻,江南水師提督韋徹開始了宣讀封爵詔書。
二人順利封了三等伯爵,也是三等爵。
如果是平常,或許值得狂喜,但如果配得上仇良非因軍功,而同樣封了三等伯爵,多少顯得寒酸了許多。
賈珩面色淡漠無比,目光閃爍了下,靜靜聽着桑耀宣讀着楚王經由內閣擬定的旨意。
內閣在封賞相關有功將校時採取嚴苛的態度,或者說在逐漸淡化遼東之戰的重要性。
或許將來有一天隨着大行皇帝的下葬,此戰的影響餘波也會漸漸散去。
賈珩目光微頓,凝眸看向一個個將校,面帶喜色地接下聖旨。
待桑耀宣讀完聖旨,楚王轉而看向下方的一衆武將,朗聲道:“諸位有功將校,先落座,一同飲宴吧。”
殿中一衆將校紛紛起得身來,向着楚王叩謝聖恩,而後,也不多言,落座在一張張放着琳琅滿目的菜餚的條案之後。
一時間,推杯換盞,氣氛漸酣。
因爲,雖然兩人剛剛出得國喪之期,但大行皇帝卻並未就地下葬,倒也沒有絲竹管絃之音響起和歌姬翩翩起舞相伴。
就這樣,一場爲徵遼大軍的接風宴,一直持續到整個午後時分,待衆將校醉醺醺地出了宮苑。
這會兒,楚王喝了一口茶,凝眸看向那落座在殿宇當中,正拿着一杯酒盅,在小口用着酒的賈珩,道:“子鈺,隨朕到內書房敘話。”
賈珩放下手中的酒盅,容色微頓,起得身來,心頭若有所思,拱手說道:“是,聖上。”
楚王也不多說其他,離了酒桌之案,向着外書房而去。
此刻,楚王在桑耀的攙扶下,快步進入書房之中,來到一張紅漆梨花木椅子上落座下來。
賈珩點了點頭,拱手說道:“聖上。”
楚王劍眉之下,那雙銳利如劍的目光逼視着那蟒服少年,似乎接着一股醉意,說道:“子鈺,京營方面需要重新調整,先前十二團營過於龐雜,人事不順,需要重新梳理經制。”
賈珩暗道一聲來了,這已經開始動着十二團營,下一步兔死狗烹,只怕也緊隨其後。
“聖上,如今十二團營自太宗之時就定爲成制,貿然動之,只怕軍心動搖,流言紛紛。”賈珩默然了下,勸道。
楚王道:“如今的十二團營,不適宜來日征討藏地和西域,與九邊一同調整,朕卻不知有何流言。”
楚王說着,那雙略見陰鷙氣息的目中,似有危險光芒閃爍。
這是在威脅於他?
一時間,含元殿內書房陷入短暫的沉默當中。
賈珩點了點頭,沉聲道:“聖上,如果非要調整十二團營的建制,微臣以爲,可以再請軍機處議一議,拿出一個章程,萬萬不可貿然行事。”
楚王面色稍霽,點了點頭,溫聲道:“那就慢慢定出一個章程來,子鈺說得也是,京營成制,不可貿然改易,以防諸位兵將生亂。”
賈珩容色微頓,靜靜看向楚王,心頭就有冷意不停涌動。
楚王果然已經開始動着收攬兵權的主意。
或者說,這是一個帝王走向至高無上權力巔峰的必由之路——集權!
賈珩心頭冷意涌動不停,那張冷峻面容之上不動分毫,拱手道:“聖上明鑑。”
楚王道:“子鈺,九邊裁撤之事,錯綜複雜,朕的意思是,由你這位軍機大臣親自督辦,哪些可得撤換,那些兵額可得保持,你也儘快拿出一個方略來。”
賈珩默然了下,說道:“聖上,軍機處幾位司員,可深入九邊,細察邊情,再研判如何裁撤爲宜。”
這是要調虎離山,然後再對京營人事進行調整吧。
楚王默然片刻,道:“幾位軍機大臣,可謀一域,但不可謀全局,子鈺老成謀國,由子鈺查察,朕放心一些。”
賈珩想了想,面色一肅,拱手道:“微臣遵旨。”
楚王點了點頭,目光打量了一眼那蟒服少年,說道:“子鈺,天色不早了,子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既然子鈺喜歡女色,等以後解除權柄之後,就好好在後宅與女人一塊兒廝混,這些軍政大權,就不要試着去接觸了。
最近,咸寧不是剛剛誕下一子,前去多多陪陪也就是了。
賈珩拱手告退,也不多言,轉身出了內書房。
待跨過門檻,立身在廊檐之上,佇立半晌,面容“刷”地陰沉下來,目中寒冷閃爍不停。
陳欽,已有取死之道!
他還沒有想着動手,這位新皇已經磨刀霍霍。
……
……
錦衣府,官衙之中——
已是初夏時節,天漸漸長了一些,也漸漸暖和許多,而廳堂之外早已撤去了棉褥簾子。
仇良其人一襲織繡精美的飛魚服,落座在一張漆木書案之後,面色陰沉如鐵,目中可見冷芒涌動不停。
就在這時,外間一個身形高大的錦衣小校快步進入廳堂,朗聲說道:“指揮,調查出來了。”
“怎麼說?”仇良眉頭緊鎖,目光咄咄而閃,望着那錦衣小校,問道。
那錦衣小校神情有些詭秘,說道:“這幾天,賈珠之妻生了孩子。”
“賈家生孩子多了去了,這有什麼稀奇的。”仇良冷聲道。
“指揮容稟,賈珠已經死了差不多有十來年了。”那小校面色一急,連忙說道。
仇良眉頭挑了挑,恍若鷹隼的目光銳利如劍,問道:“怎麼說?生了孩子,生了什麼孩子?”
那小校點了點頭,說道:“孩子好像是一對兒龍鳳胎。”
“龍鳳胎!”仇良驟聞此言,面色一頓,幾乎如遭雷噬,心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見鬼,又是龍鳳胎!
天下的龍鳳胎,難道都聚集在一塊兒去了?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必是那賈子鈺的種!
其人,向來風流好色,就連家廟中的女尼都不放過,那麼與孀居的寡婦通姦,產下一子,也是正常的事兒。
如果說以往的仇良還是腦海中靈光一閃,將都生着龍鳳胎的宋皇后和甄晴歸爲一人,那麼現在幾乎可以百分百的篤定。
仇良面色變幻不停,濃眉之下,目中陰雲翻涌不停,他現在應該進宮去面聖,將此事通稟於聖上。
給了聖上一定的猜測方向,前皇后宋氏與稻香村的李紈,皆是誕下了一對兒龍鳳胎。
那麼聖上自然會起疑心,那時候一旦聯想到皇后甄氏,那就是雷霆震怒!
心念及此,仇良只覺心頭一團火焰熊熊燃燒。
這就是扳倒衛郡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