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宅之中——
“乾爹。”水歆看向從廊下快步而來的少年,面帶欣喜,身形嬌小的小姑娘,如一隻花蝴蝶一般衝進賈珩懷裡。
賈珩“哎”地一聲,一下子抱起水歆,頓時小蘿莉響起“咯咯”的嬌笑聲,輕笑說道:“歆歆,想幹爹了沒有?”
因爲水歆是自己的乾女兒,與甄家姐妹見面反而有着一層由頭,倒也不用擔心旁人起疑。
“想呀。”歆歆輕聲說着,親了賈珩臉頰一下,紅撲撲的小臉帶着笑意。
賈珩也有些被水歆萌化了,輕聲道:“乾爹臉上都是汗,你還親着。”
與水歆嬉鬧着,抱着小蘿莉,走到近前,擡眸看向正在廊檐下立身的花信少婦。
楚王妃甄晴一身硃紅繡花衣裙,麗秀鬱如雲的青絲,盤起婦人的桃心髻,只是並非那種雍容美豔的面妝,而是妖豔、嫵媚,猶如一株帶刺的罌粟。
甄晴彎彎柳葉眉下,狹長清冽的鳳眸隱有清光閃爍,冷豔甚至帶着幾分刻薄的臉蛋兒,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少年,嬌嫩欲滴的脣瓣恍若玫瑰花瓣張開,問道:“珩兄弟,什麼時候過來的?”
甄雪玉容微頓,抿了抿粉潤生光的脣瓣,擡眸,看向正在抱着水歆的賈珩,見着父女兩人親密無間,心底不由涌起一股難言的欣喜。
賈珩看向楚王妃甄晴,臉上笑意斂去,目光沉靜如淵,問道:“也是剛剛到,兩位王妃怎麼也南下了?”
他此行乘船而下,不僅沒有瞞過鹽商,也沒有瞞過楚王妃甄晴,當然除非化裝潛行,微服私訪,否則也難以做到神鬼不知。
不過這甄晴即刻追上他,也不知有什麼圖謀。
“老太君在金陵那邊兒身子骨兒不太爽利,我和妹妹打算回家看看。”楚王妃甄晴說着,輕輕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盈盈笑意也漸漸斂去。
兩人重逢見面,因周圍都有嬤嬤、女官在場,都是很尋常的對話,倒也沒有直奔主題。
甄雪一襲深青色廣袖流光長裙,嫺雅而立,清麗如雪的臉蛋兒上,神色寧靜,此刻緊緊抿着脣,柔婉眉眼,宛如一泓清水,幽幽地看向那少年,卻也不答話。
賈珩一邊兒抱着水歆往裡走,一邊問道:“可曾延請了太醫不曾?”
雖然與甄家保持距離,但這種惠而不費的禮節性問候倒也沒什麼忌諱。
“都看過了,也是老太君年齡大了,人逢七十古來稀,老太君上八十了,早些年沒少吃苦,留下了一些病根,後來逃難進宮裡侍奉着貴人。”楚王妃甄晴柔聲說道。
賈珩聞言,低聲說道:“老人家是不太容易。”
甄家的發跡,起始於甄老太君,或者說先有甄老太君,再有甄家,而後與皇室的關係漸漸密不可分,最終成了白手套。
“老太君在信上還提及了珩兄弟,說當初珩兄弟在淮安府時未能見上一面,她年歲大了,以後也不定能見着了。”楚王妃甄晴吩咐着女官給賈珩上着茶。
賈珩放下水歆,攤開手,卻見着一個撥浪鼓,輕輕搖了起來。
“乾爹,我要這個呀。”水歆臉上見着笑意,伸出白生生的小手。
賈珩笑道:“原就是送給我家歆歆的。”
將撥浪鼓給了水歆,揉了揉小蘿莉額頭的劉海兒,這時,見兩人談事,嬤嬤將小蘿莉抱將過去。
“孃親,乾爹給我的撥浪鼓。”這時,水歆來到甄雪跟前兒,粉膩小臉上笑意乾淨。
甄雪擡起美眸,不由看了一眼那眉鋒如刀,目光溫潤的少年,卻見那少年目光投將過來,只覺一陣心煩意亂,轉眸看向自家女兒,修麗的雙眉見着和煦笑意,低聲道:“歆歆,去玩着吧。”
楚王妃甄晴目光看向賈珩,問道:“等這趟過去,珩兄弟如是去金陵了,看是不是與老太君見上一面?”
賈珩點了點頭,道:“在金陵駐留的話,會去拜訪的。”
一個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與其見上一面,聽聽能說什麼,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子鈺,還沒吃晚飯的吧?”甄晴清麗眉眼之間,笑意盈盈,愈發渾圓、酥翹的磨盤,離了梨花木椅子。
賈珩笑了笑,輕聲道:“急着過來見歆歆,倒也沒有用着飯。”
說着,轉眸看向歆歆……旁邊兒的甄雪,麗人姿態嫺靜,好似受氣的小媳婦一樣,緘默不語,目光捕捉到麗人纖纖素手上戴着的戒指。
甄雪正自抿着粉脣,而戴在右手上戒指的玉手,連忙向袖中斂收而去,柳葉細眉之下,目光猝不及防,恰恰對上那一雙沉靜如淵,帶着幾分玩味之色的眸子。
花信少婦芳心就不由一跳,躲開目光,看向窗外。
卻見不知何時,夏日斜陽晚照,照在雕花牀櫃上,原本慌亂的心思,安定下來,心底卻不由涌起一股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欣喜。
楚王妃甄晴道:“嬤嬤,去將淳兒喚過來。”
這次出來,甄晴還帶了一個兒子,陳淳,因爲甄晴性情強勢,雖說有些文秀,但也不敢太過調皮。
甄晴道:“珩兄弟,這是淳兒,淳兒,這是你珩叔叔。”
小孩子似有些畏懼賈珩,喚了一聲“珩叔叔”,然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賈珩,再次低下頭來。
看着怕生的自家兒子,甄晴皺了皺眉,心頭不悅,只得解釋道:“平時挺調皮淘氣的,可能有些暈船,坐的不大舒服了。”
賈珩看了一眼陳淳,輕聲道:“小孩子水土不服,王妃還是要好好留意纔是。”
這時候小孩兒夭折率比較高。
甄晴看了一眼那少年,心頭惱火不勝,這人又是什麼眼神,果然對着歆歆和她家兒子是兩幅面孔。
甄雪柔聲道:“姐姐,要不要在這兒多歇兩天?”
甄晴低聲說道:“先歇着一天也可。”
幾人一同用過飯菜,楚王妃甄晴讓嬤嬤抱走了水歆,旋即進入一間書房品茗敘話,相對而坐。
賈珩看向硃紅衣裙,浮翠流丹的甄晴,離座起身,近前,拉過甄晴的玉手,笑了下說道:“王妃,許久不見了。”
甄晴見此,伸手掙脫着賈珩的手,柳眉倒立,目光幾是羞憤不已,壓低了聲音,嬌斥道:“你放開我,你個混蛋!”
賈珩低聲道:“都幫着攆人了,還裝呢?”
甄晴:“……”
屏退旁人,只是想打聽這人去揚州究竟是不是清查鹽務,以及下一步的動向,根本不是方便他行事。
賈珩道:“再說這樣說話,王妃不覺得聽的更清楚嗎?”
也不多言,暗影欺近,直奔玫瑰花瓣。
甄晴冷哼一聲,則是伸手輕輕推搡着賈珩的肩頭,但力氣原就不是賈珩的對手,稍稍掙扎了下,雪膩臉頰嫣紅如血,幾是癱軟在賈珩身上,清冽狹長的鳳眸見着惱怒之色,怒罵連連,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混蛋,你去揚州做什麼?”
賈珩低聲道:“王妃問的未免也有些太多了吧。”
甄晴神色幽幽,冷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就是爲了清查鹽務。”
終究是有了親密的關係,有什麼都是說着什麼,除卻在一些別的事兒上,其他也沒有怎麼避諱。
賈珩看向甄晴那張羞惱交加的臉蛋兒,目光帶着幾分審視,問道:“王妃,莫非知道什麼?”
“我能知道什麼?”甄晴秀眉微蹙,目光閃躲了下,低聲道:“鹽務的事兒是一趟渾水,牽涉的人很多,你打算怎麼着?”
以這人的狠辣,就怕使出那等雷霆手段。
賈珩道:“王妃是在套着我的話?”
說着,抱着楚王妃甄晴坐在自己的腿上,磨盤入懷。
楚王妃掐着賈珩的腿,秀眉緊皺,低聲道:“你個混蛋,讓人瞧見了。”
甄雪看着正在卿卿我我的兩人,不知何時,藏在衣袖中的玉手,攥緊了拳頭,姐姐與他愈發肆無忌憚了,現在都開始當着她的面。
雖然也不是沒有過,但那時是解毒,現在兩人算是怎麼回事兒?
賈珩附耳說道:“也有甄家牽涉在其中了吧。”
甄晴身上的香料,是一種進貢給宮中的香料,氣味幽鬱。
“我們家是宮裡辦差。”甄晴聽着此事,芳心一驚,連忙說道。
賈珩道:“王妃,最好如此,如是涉及到甄家,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你……心狠手辣?我們兩家是世交,你又這般欺負了我們,你怎麼這般狼心狗肺,薄情寡義?”甄晴惱怒說道,這個混蛋手還在她懷裡不安分,就說這等威脅於她的話。
賈珩低聲道:“正因爲是世交,還有這般交情,纔給你勿謂言之不預,現在朝廷要做大事,離不了銀子,這些蟲豸在大漢盛世之時,貪墨無度,朝廷還能容忍,現在國事唯艱,處處都要銀子,豈容彼等橫行,王妃最好也要顧全大局,鹽務方面的事兒,究竟知道多少,也和我說說。”
楚王妃甄晴美眸微眯,芳心生出一股寒意,似是如坐鍼氈,這個混蛋果然是衝着鹽務去的,道:“就憑你一個人?你可知鹽務從上到下都是一筆爛賬,盤根錯節,別被人當了槍使,尤不自知。”
賈珩附耳低聲道:“王妃也在把我當槍使?”
楚王妃甄晴,美眸一眯,羞惱道:“你再無禮。”
賈珩面色肅然,低聲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不僅是甄老太君年紀大了,有些人也上了春秋。”
有些話不好直說,但甄晴是聰明人,心思玲瓏,一點就透。
其實說這些也沒有什麼用,甄家已經回不了頭了,也就是說縱然砸鍋賣鐵,也還不上虧空,但能保全一些骨血,不至於如牛家和原著的賈家一樣。
甄晴嬌軀顫慄了下,美眸不由閃過一道寒光,分明聽懂了賈珩的弦外之音,聲音許是因爲恐懼而顫抖道:“你……你要動甄家?”
賈珩道:“沒人要動甄家,你是楚王妃,如果安安分分,還可保幾世富貴,你說你何必呢。”
甄晴道:“你住口……”
“好了,還是不說這些了,你總想套我的話,等會兒讓你套個夠。”賈珩低聲說道。
楚王妃甄晴從方纔的恐懼心神中迴轉過來,秀眉微蹙,膩哼一聲,一張豔麗如霞的雪膚玉顏羞紅成霞,啐罵道:“混蛋,你怎麼不去死!”
這人就是欺負慣了她們姐妹,現在簡直比對自己的老婆都熟練,她是不是太給他好臉色了?
甄雪瞥了一眼相擁在一起的“郎情妾意”的二人,蹙了蹙秀眉,實在看不過眼,盈盈起身,道:“姐姐,我去看看歆歆了。”
“妹妹別走。”甄晴連忙起得身來,近前,拉着甄雪的胳膊,低聲道:“妹妹如走了,我如何還在這兒?”
如是兩位王妃在一塊兒與賈珩寒暄,那麼就是甄賈兩家舊友故人重逢。
賈珩近前,拉過另外一隻胳膊,看向容儀明麗,眉眼柔婉的甄雪,默然片刻,道:“留下吧。”
甄雪嬌軀輕顫,側臉對着賈珩,仍是一言不發,原本裙下挪動的步子卻停了下來。
賈珩近前,伸手撫着甄雪的臉蛋兒,看着氣色蒼白如曦的麗人,低聲道:“雪兒近來清減了一些,愁眉不展的。”
甄雪秀眉之下,眼睫掩下一叢慌亂,微微閉上美眸,低聲道:“不勞永寧伯關心。”
賈珩也不多言,伸手輕輕擁過甄雪,卻見麗人低聲道:“再無瓜葛。”
甄雪此言方落,心頭就是一愣,卻是覺得少年的手已經收回,麗人玉容微頓,芳心不由生出一股說不出來的幽怨,一次一次欺負她,就非要看着她不守婦道的樣子嗎?爲什麼不能體諒她的難處?一次一次,她何時脫身過?
賈珩凝眸看向貝齒咬着下脣的甄雪,卻見麗人微微閉上眼眸,眼角竟有顆顆珠淚溢出。
其實比起甄晴鋒芒外露,甄雪纔是外柔內剛,心底有着一股倔強,這分明是等着他讓步,之前原不該過於逼迫,默然片刻,低聲道:“縱再無瓜葛,但也可能……藕斷絲連,是吧?”
“你…唔~”甄雪聞言,還未出言,卻見暗影湊將過來,溫熱氣息而近。
過來了一會兒,賈珩擁着嬌軀發軟的甄雪,低聲道:“雪兒,你如是心有愧疚,就還恨你姐姐這個毒婦,都是她害的你!”
甄晴:“???”
不是,這個混蛋!第一次怨着她,上一次還能怨着她?還有這一次,還能怨着她?又是挑撥着她和妹妹的關係。
不過,這樣也好,兩個人已是情投意合,如膠似漆,以後纔好拿捏,最好是再有個一兒半女,那時候更好拿捏着這個混蛋。
但這個賈珩,迎娶秦氏有日,但仍是再無子嗣,別是有什麼毛病吧?
賈珩擁着甄雪來到裡廂的牀榻,低聲道:“雪兒,如實在不行,你就當是我強迫於你,好了,別哭了。”
甄雪只是閉着美眸,一言不發,明眸中蓄積的淚珠奪眶而出,珠淚漣漣,在如雪的臉蛋兒上流淌下來。
賈珩看向愣在原地,臉色變幻,一副“惡毒女二”模樣的甄晴,皺眉道:“哎,那個誰?眼神陰冷的跟毒蛇一樣,正冒什麼壞水呢?快過來給你妹妹賠禮道歉。”
甄晴:“……”
不,她眼神陰冷的和毒蛇一樣?她會把心事浮在臉上?這個殺千刀的,說她冒着壞水?還說她是毒蛇,她或早或晚毒死他!
甄晴冷哼一聲,鳳眸含煞,質問道:“賈子鈺,上次還能說是解毒,這次你還要怎麼說?”
“如果不是你當初心如蛇蠍,算計着我和你妹妹,焉有今日?”賈珩冷冷地看向楚王妃甄晴,不由分說地一下子拉過麗人的臂膀,低聲道:“我看你是餘毒還沒有肅清,過來。”
說着,遽然而起,居高臨下,灼然目光直視着甄晴的目光,低聲道:“賤婢,跪下!”
“你,你個混蛋!罵誰賤婢呢?你這個無恥之徒!”甄晴氣呼呼罵着,玉容如桃蕊暈紅成霞,心頭已是羞惱不勝。
只覺屈辱以及怒火交織在心底,糅合在一起,卻似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愉悅意味,恍若方纔的一聲“賤婢,跪下!”,讓這位身份尊崇的王妃心神劇震,難以自持。
但終究是心性要強之人,沒有屈從蠱惑人心的邪術之下,片刻之間將異樣驅散,反而對賈珩怒目以視。
賈珩眉鋒之下,目光幽凝幾分,暗道,這甄晴的自我意識是真強,不過的確潛藏着一絲難以言說的特質,只能說熬鷹真不是一朝一夕了。
或許等會兒,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甄雪看向正對着那人咬牙切齒的自家姐姐,幽幽嘆了一口氣,也不理着鬥嘴吵架的兩人,靜靜等待命運的饋贈和審判。
……
……
翌日,神清氣爽的賈珩,陪着黛玉在整個開封府城轉了轉,將幾處名勝古蹟遊覽了一下,然後第二天乘舟南下,至於甄氏姐妹的船隻則是不緊不慢地跟在賈珩所在的船隊之後,在徐州兩處船隻都停了一下,都是補充了下果蔬和淡水。
揚州
經過十餘日楊帆行船,賈珩在淮安府見過關守方等河道衙門一應員僚官吏之後,船隻不停,賈珩重又來到繁華、喧鬧依舊的揚州。
此刻正是午後時分,江淮之地微雨濛濛,天地蒼茫,雖未以行文提前通知揚州地方官府,但也不知揚州知府袁繼衝從哪兒得知他南下的消息,領着揚州的官紳在渡口迎接,黑壓壓一片。
賈珩看向渡口一水撐着雨傘、恭候有時的官員以及明顯是揚州本地士紳的人羣,說不得裡面還有揚州的八大鹽商。
面色不由陰了陰,瞥了眼一旁撐傘護衛的劉積賢,問道:“怎麼回事兒?”
劉積賢低聲道:“都督,我等進入徐州和淮安府停留一日,揚州方面許是收到了消息。”
賈珩:“……”
好吧,這是磨盤的鍋,終究不是什麼大事。
在揚州知府袁繼衝等人的矚目中,賈珩在錦衣護衛中,從船隻上下來,看向一衆圍攏迎接而來的官吏,目光落在爲首身材微胖,麪皮白淨的揚州知府袁繼衝,說道:“袁大人真是消息靈通啊。”
先前因河道洪汛,來揚州調撥水溶一支兵馬時,曾在揚州見過這位前南陽知府,現揚州知府袁繼衝。
“永寧伯在淮安府駐留之時,下官聽聞風聲,心頭欣喜若狂,日思夜盼,翹首以待。”袁繼衝臉上陪着笑,恭維說道:“永寧伯威名,天下皆知,揚州府的父老鄉親早就盼着一睹大人英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