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寶釵:我……我聽珩大哥的
寧國府
夜色朦朧,華燈初上,從大門至儀門的廊檐、庭柱、窗格、門戶,皆已懸起彩穗紅色彩燈,映照得錦繡幃幔,五光十色。
賈珩剛剛進入內廳,坐定身形,正要吩咐人準備熱水沐浴,忽地見着晴雯,扭動着水蛇腰走來,說道:“公子,寶姑娘來了,說有事要見公子呢。”
賈珩思量了下,猜測多半是爲其兄薛蟠而來,吩咐道:“你去給她傳話,先到西廂內書房等着,等我沐浴更衣後再過去。”
晴雯應了一聲,然後吩咐着一個小丫頭去了,道:“公子,我侍奉你沐浴更衣。”
賈珩道:“今天有些累了。”
在晉陽長公主那邊兒,中午飯都沒吃,中間只吃了一些點心,而後一直折騰,似乎是在連本帶息補欠賬般,再讓晴雯榨取,只怕鐵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少年之時,戒之在色。
晴雯凝了凝秀眉,近得前來,卻是嗅聞着賈珩身上一絲若有若無的氣味,心下就有幾分狐疑,倒也沒再堅持,道:“那我給公子準備衣裳。”
賈珩轉身進入廂房,洗了洗澡,而後換上一身石青色蘇錦圓領衫,想了想,將先前買好的簪子藏在袖籠,向着書房而去。
內書房一共有兩處,東西兩廂,東廂書房則是平時用來處置機要的地方,除探春平日出入外,甚少有人來,而另外一處西廂內書房,則用來在後院閒暇時看書,或是會客,或是休憩。
此刻西廂內書房中,寶釵身姿豐盈,坐在小几旁的繡墩上,靜靜等着。
少女一身淡粉色交領棉襖,下着蔥黃綾緞長裙,手中正拿着一沓書稿,神情專注,彎彎秀眉下,水潤杏眸晶瑩凝露。
一旁的燭火燈籠,彤彤火光映照在臉蛋兒上,爲滑若凝脂的肌膚增添了幾分柔美,不點而紅的櫻脣則泛着瑩瑩光芒。
“刷”地翻開一頁,忽地聽到跫音自屋外傳來,擡眸看去,只見削肩膀、水蛇腰,着翠色掐牙背心的少女,款步進得廳中。
晴雯提着一茶壺,輕笑道:“姑娘稍等,我們家公子還在沐浴更衣,一會兒就過來。”
寶釵打量着晴雯,情知這是那人身旁一等得力的丫鬟,輕輕笑了笑,柔聲道:“看着書稿,倒也不急。”
晴雯看着氣質端莊、笑意明媚的少女,倒也有幾分好感,轉身倒了一杯香茶,道:“姑娘喝茶。”
寶釵道了一聲“有勞”,接過茶盅,卻一時未動。
晴雯覷見寶釵手旁的三國話本,輕笑問道:“姑娘在看公子寫的那本三國話本?”
寶釵點了點頭道:“剛剛在讀青梅煮酒論英雄一回目,寫得真好呢,你若是有興致,可以在閒暇時看看。”
念及此處,再次想起書中所載:“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在金陵十二釵中,唯一一位心懷政治抱負的寶釵,看到這樣的句子,難免不爲之心潮澎湃。
當然,更多是一種觀書識人的法子,少女想知道賈珩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好在此刻的三國話本,並未完全成書,而等到三國成書,那麼關於某人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還是漢徵西將軍的曹賊,抑或是老奸巨猾的司馬懿,只怕不知多少人後知後覺,恍然大悟。
晴雯俏聲道:“我雖蒙公子不嫌,識得幾個字,但這三國話本深奧晦澀,卻不大看得懂。”
晴雯識字時日尚短,也只夠平常書寫所用,這等話本,看起來就有些吃力。
寶釵聲音輕輕柔柔,笑道:“倒也不算很難,我看第一本時,也有許多不懂,看的多了,也就好了,反而還能借機多識一些字呢?再說,伱平時就在你家公子身旁,若有個一知半解的,也可時時請教着著書人,比旁人都便宜許多。”
這位安分隨時、自雲守拙的少女,每每都能將話說到人心坎裡,就連趙姨娘都要說一句,“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若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那裡還肯送我們東西?”
晴雯聞聽這番言語,對着少女一時間好感大增,卻也不知想起什麼,芳心羞喜,道:“那我閒暇時看看。”
她如是詢問着她家公子,似乎也不錯?
寶釵看着眉眼間氣韻嫵媚的少女,捕捉到目光難以掩映的欣喜之色,杏眸閃了閃,輕輕“嗯”了一聲,這才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少女舉止嫺雅,雖是商賈出身,但卻有一股溫婉知性的書卷氣無聲散逸着。
晴雯好奇問道:“姑娘平時讀什麼書?”
寶釵輕笑了,回道:“讀一些詩詞選集什麼的,最近倒是在讀一些史書,都是隨意翻翻,打發時間,平時其實也不大看。”
晴雯臉上就見着羨慕之色,說道:“你和林姑娘,還有三姑娘,都讀着不少書。”
寶釵放下書本,道:“也沒讀多少書,女子又不科舉功名,多讀少讀幾本,倒也無甚大礙。”
晴雯聞言,凝了凝眉,低聲道:“公子平時倒不喜這類話。”
寶釵玉容微滯,杏眸中現出一抹思索,笑道:“這我竟不知了,卻不知珩大哥平日裡怎麼說?”
儘管與那人有過親密接觸,其實她也不太瞭解他,還只能揣摩着他的喜好。
“公子當初教我識字,說縱不得科舉,也可讀書明理,前天我識了五百個字,公子又送了我兩句箴言,倒也似在說着讀書的事兒。”晴雯輕笑說着。
原本晴雯認過五百字,前日賈珩隨手寫了兩句箴言,作爲勉勵。
寶釵聞言,心頭卻起了幾分興致,擡起水潤杏眸,似無意說道:“什麼箴言?”
晴雯目光出神,輕聲念道:“若有詩書藏在心,歲月從不敗美人。”
顯然這箴言已在晴雯心頭翻來覆去許久,記得是一字不差。
寶釵聞言,品着這句話,明眸煥彩,一時無言。
“你們兩個說什麼呢?”
就在這時,賈珩舉步邁入書房,看向正在說話的二人。
晴雯揚起光潔圓潤的下巴,笑道:“公子,和寶姑娘說讀書的事兒呢。”
“讀書的事兒有什麼可說的。”賈珩輕聲說着,然後落座下來,接過晴雯遞來的香茶,然後看向寶釵,問道:“薛妹妹可是爲了文龍的事而來?”
寶釵點了點頭,敏銳察覺到對方少年的炙熱,芳心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是兄長的事要煩勞珩大哥。”
晴雯見此,情知二人要談事,遂出了書房。
然而,晴雯一走,賈珩近前而坐,坐在寶釵身旁的繡墩上,在少女嬌羞不勝中,挽過一隻綿軟、白膩的素手,問道:“薛妹妹,是姨媽讓你過來的?”
寶釵微微垂下螓首,白膩如梨蕊的臉蛋兒,早已爬上兩朵紅暈,心湖忽地涌起一股羞意,捏着手帕,聲音帶着幾分顫抖:“珩大哥,媽說想請你用宴,商議下我兄長的事兒,珩大哥什麼時候有空?”
“這幾天都有空。”賈珩隨口說着,想了想,問道:“文龍傷勢好一些了罷?”
“好多了。”寶釵輕聲道。
賈珩點了點頭,道:“用飯的事兒,等過了元宵也不遲。”
說着,取出藏在袖籠裡的長條錦盒,溫聲道:“給你買了個簪子,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寶釵轉眸而去,投向那錦盒,就是一愣,又驚又喜道:“珩大哥怎麼突然送我這個?”
賈珩輕嘆了一口氣,道:“上次一別,公務纏身,倏而也有好幾日,前日下了衙,忽從坊前過,見着一家首飾店,進去逛了下,想起了你若戴這個,應會好看罷?”
他想了想,等生日再送其他禮物吧,驚喜時時都有,嗯,以後還需多買一些纔是。
寶釵聞言,玉容嫣然,水杏明眸如秋水盈盈生波,柔聲道:“珩大哥……”
想起了她……
這時候,賈珩打開錦盒,只見一支鳳頭釵靜靜躺在盒中,珠花瓔珞纏繞其上,通體熠熠流光。
賈珩轉頭見着少女那張豐潤的臉蛋兒上滿是欣喜之色,溫聲道:“我給妹妹叉……別上。”
“嗯。”寶釵輕輕應着,稍稍低下螓首來,方便着少年動作。
蔥鬱雲鬢之間,一根鳳頭釵輕輕搖晃,增着三分麗色。
賈珩打量着,笑道:“倒是頗合妹妹的氣質。”
寶釵這時懷着欣喜,也擡眸看向那少年,清澈晶瑩的眸光,倒映着那清雋、削立的面容。
四目相對,賈珩輕輕湊得近前,卻見寶釵已略有幾分慌亂地闔下雙眸,雙手攪動着手帕。
“唔~”
賈珩輕輕噙上兩瓣。
許久之後,賈珩攬過少女的香肩,擁着玉顏酡紅、嫣然明媚的寶釵,往日清冷的聲音在少女耳畔響起:“妹妹平時不大戴珠花,這裙子看着倒也半新不舊的。”
寶釵將螓首靠在賈珩肩頭,輕聲道:“我往日不大愛戴這些,衣裳終究是自己穿,只要舒服一些就是了,若珩大哥喜歡,倒也預備了幾件顏色豔一些的衣裳。”
賈珩道:“淡極始知花正豔,任是無情也動人,妹妹就這樣就挺好的,我也很樂見。”
寶釵聞言,抿了抿櫻脣,品着兩句詩,心湖中盪漾起圈圈名爲羞喜的漣漪,低聲道:“珩大哥過譽了。”
她原本看着那位喜穿盛裝,他許是喜着這種打扮,只是她一個閨閣女子,不太好這般打扮。
賈珩感受着少女的欣喜,思忖着。
寶釵單以品貌而言,詠白海棠恰恰是其真實寫照。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寶釵如着華美盛裝,或者火紅嫁衣,反而有失溫婉可人意韻。
可以說,如以花喻人,有人似紅牡丹,有人似玫瑰,而寶釵卻似一株白海棠,豔而不媚,端莊大方。
當然,他猜測,寶釵真正的想法,可能是要麼不穿,要麼就着誥命大妝,或者龍章鳳紋的衣裙。
否則,也不會有“誰是你姐姐,上面穿龍袍的纔是姐姐呢”之語。
賈珩想了想,又道:“上回我瞧着妹妹房裡陳設不多,實爲素雅,可見妹妹平日性情恬淡,怡然自得。”
寶釵輕聲道:“我也用不大慣那些浮華豪奢的器用。”
賈珩聞言,不由失笑道:“這般賢惠可人,若是誰娶了妹妹,倒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了。”
寶釵是能過着同甘共苦的日子的,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具停機之德的女子,自是願相濡以沫,督促丈夫上進。
寶釵玉容微頓,心頭就有些微顫,有些話到了嘴邊兒,想要詢問,但卻又有些不敢。
思量了一會兒,反而岔開話題,隨口問道:“過完元宵,珩大哥應更忙着一些吧?”
賈珩道:“元宵節後,朝廷各項新政都會進行,整頓吏治什麼的,最近幾天,如京營、五城兵馬司、錦衣府都已開衙辦公,不過,縱是再忙,回來吃飯的空暇還是有的,還有二十一是你的生兒,這是你上京後,過的第一個生兒吧?”
寶釵心頭微喜,梨蕊雪白的臉蛋兒上,浮起兩朵紅暈,抿了抿櫻脣,道:“原來珩大哥還記得。”
賈珩笑了笑道:“怎麼會忘呢?我還尋思着咱們去哪兒遊玩,你初來神京,想必許多名勝古蹟未曾遊玩過,咱們一起去看看。”
寶釵聞言,似在眼前勾勒出那一幕與子偕遊,賞玩春景的場景,眸光怔怔出神,旋即迴轉過神,猶豫道:“只怕……對珩大哥,恐不大方便。”
賈珩道:“等二十二,或者二十三這兩天,你隨我一同去送文龍到五城兵馬司,回來之時,咱們就可看看春景,權當散心了。”
梨香院人多眼雜,尤其是現在榮寧二府對他的行程頗爲關注,若是去得勤了,難免一些閒言碎語,這也是他不常往梨香院之故。
寶釵聞言,凝眸看向少年,柔聲道:“我兄長他……想出了正月再往五城兵馬司,珩大哥覺得可有爲難之處?”
賈珩撫過少女的削肩,溫聲道:“出了正月也行,只是早去還好一些,文龍他左右也就待三年時間,那時候,他大了幾歲,知了一些世情,正好成家立業,頂門立戶。”
寶釵默然了下,藏在衣袖中的手,輕輕捏着手帕,擡起妍美的臉蛋兒,似無意間說道:“但媽還擔心着,前天兒還說,這麼去了五城兵馬司,也不知會不會耽擱着兄長的親事。”
賈珩看了一眼玉容明媚的少女,倒也猜到一些心思,徐徐道:“男子還好,再過三年,文龍也纔不過十八九歲,這都不晚,反而是女子……姨媽可有催着妹妹?”
說着,定定看向眉眼嬌羞的少女,果見少女神色間有着幾分異樣。
寶釵的一些心思,他自然能得看出來,並非恨嫁,而是擔心。
既看過元人百種,難道就沒看過負心薄倖、始亂終棄的故事?
寶釵聞言,玉容微凝,按捺住提起先前金玉良緣之事的念頭,纖聲道:“那倒……沒有。”
賈珩想了想,輕聲道:“若是有着,妹妹先拖着姨媽,說來,也就這二三年,終究不會辜負妹妹的一番心意。”
他現在還不能給寶釵一個明確的期限。
說出來的話如果做不到,那反而不如不說。
但寶釵如今,偏偏又沒有什麼安全感可言,而且薛姨媽在家中搞出一些幺蛾子,若是影響了寶釵的名聲,那時候反而不好。
其實,在這個時代,以他和寶釵的親密程度而言,也應該給出比較確切的承諾。
否則,再想更進一步,寶釵若想縱了他,也擔心被他看輕。
寶釵還好,倒從來不是什麼問題,不管是薛家,還是王家,哪怕是他現在提親,也只會欣喜若狂、樂見其成。
但現在的時機,其實不太成熟,且不說剛把人兄長送進去,再……總有一種乘人之危的既視感,就說縱是讓寶釵爲平妻,也有幾分委屈了她。
寶釵聞聽此言,芳心深處卻涌起一股感動來,一時間,只覺瓊鼻隱隱有些發酸,轉起瑩潤如水的明眸,看向少年,眸中似有幾分晶瑩泛起,顫聲道:“珩大哥。”
原本始終懸着的一顆心,似也放下。
沒有人會想對於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而言,和一個已婚男子有着私情,是冒着何等的風險,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和晉陽長公主相提並論。
而且,礙於賈珩的一些其他原因,真就是“問都不敢問”的狀態。
賈珩正色道:“如真到了那一步,你在姨媽面前,提及我就是了,可以說你我情投意合,已經定下終身,可我希望妹妹能再等二三年,一來是不想委屈了妹妹,二來也是爲了妹妹能在閨閣中和姊妹多待幾年。”
寶釵思量着少年的話,杏眸閃了閃,尤其是“在等二三年,不能委屈了她”,心思電轉之間,就已然明悟。
他是想給她名分……
如將來立了大功,他請求天家賜婚,甚至封誥命……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吧?
寶釵將心底一些瑣碎思緒壓下,略有幾分羞怯地“嗯”了一聲,顫聲道:“我……我聽珩大哥的。”
賈珩點了點頭,一手捉住纖纖柔荑,一手撫過寶釵的肩頭,溫聲道:“妹妹以後可以爲文龍的事兒……時常過來的,梨香院那邊兒,我倒不大方便過去。”
寶釵聞言,臉頰騰地羞紅一片,既沒應着,也沒否認。
過來還能怎麼着,幽會,親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