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何仙閣本是柳府爲慶賀老太君六十大壽而建的家廟, 其間主要供奉何仙姑。因而閣中亦是開渠鑿池,掘了一個很大的荷塘,遍植芙蕖。池中荷葉田田, 層層覆蓋。彼時正值花開時節, 白花粉花開滿了整個池塘, 花盤碩大, 一眼望去分外可觀。賈珠煦玉二人觀賞一陣, 着實讚歎一番,只道是這何仙閣果真是名不虛傳。不爲燒香,便是偶爾前來賞花一回, 亦是不虛此行。
二人一面說着,一面沿着荷塘漫步。只見荷塘對面正是仙祖殿, 其內供奉着藥仙。賈珠遙望殿名對身側煦玉笑曰:“相傳藥仙以濟人爲念, 醫術高超, 能治百病,玉哥當真該去拜拜他老人家, 求得遠離病災,長命百歲。”
煦玉聞言撐開手中撰扇輕搖慢扇,一面對曰:“此番我倒也樂得前往一視,只並非爲尋其庇佑,素聞柳文清因了自幼體弱多病, 府中常年供奉着藥仙。此處既爲柳府家廟, 又供奉着藥仙, 怕會有文清的筆墨詩作留下, 遂欲前往探尋一番。”
說着二人已行至仙祖殿前, 殿內僧人知曉珠玉二人正是跟隨少爺前來的客人,亦不攔阻, 允其入內。進得殿中,只見在那藥仙像前,正點着一盞大海燈,供桌上還立着柳菥的長生牌位。隨後賈珠忙不迭地尋了僧人索了香點上,恭恭敬敬地在藥仙跟前拜禱,祈求藥仙保佑煦玉並了周遭一干親友體健安康,多福多壽。隨後又拉上煦玉令他親自向藥仙跪拜一番,煦玉雖依言行事,然亦是隨口說道:“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各人之命各人緣法不過早已註定,又有何事能夠強求?”
賈珠聞言不禁暗自翻了一個白眼,隨即對曰:“我的大少爺,便是你命帶不凡,有仙神庇佑,亦犯不着在仙家跟前道此大不敬之言,便不怕因此觸怒仙家遭那天譴?!”
一旁煦玉聞言只渾不在意地道句:“若說此番你我跟前供奉的是月老、雙星之類,我倒也樂得與珠兒一道跪拜祈禱一番。”說到這裡又念起一事,轉而肅然說道,“言至於此我亦是憶起我二人婚期又近,往昔年年禱祝雙星,今年我欲再行禱祝一番月老。可知月老專司人間婚姻之事,你我今生雖成姻緣之禮,然來世情緣亦需藉助神力,方可求得生生世世。如此何不繪一月老畫像誠心禱祝,藉以盼得來世情緣再續。”
賈珠聞言心下雖不以爲意,向來不信宿命因緣之說,然面上倒也認同。
二人說定,在藥仙跟前拜畢,謝過了殿內僧人,又一道攜手出了仙祖殿轉往殿後去了。沿着仙祖殿一路行去,只見不遠處的後殿長廊盡頭正立着一位僧人,在一塊石壁跟前手持笤帚清掃壁上塵埃,一副謹小慎微之狀。珠玉二人見狀好奇之感頓生,只道是那石壁必有蹊蹺,忙不迭加快腳步往了那處行去。只未待他二人走到那處,便見那僧人已打掃完畢,整理一番手邊器具便轉身去了。他二人來到那石壁前探視一番,只見石壁之上題着兩首《長相思》,第一首是《長相思·思字詞》:
“醉時思,醒時思。魂牽夢繞惜相思,夜半孤枕時。
別時思,憶時思。花前月下訴羈思,獨語人不知。”
之後則是另一首,明顯是和前一首而作,名《長相思·花字詞》:
“花開憂,花謝愁。花雕一壺愁更愁,花前人獨瘦。
花情深,花意濃。寒梅花香復轉濃,花時去匆匆。”
待賈珠閱罷這二首《長相思》,前一首的《思字詞》的字跡無甚印象,然待閱畢第二首《花字詞》之時,登時便覺那字跡是分外眼熟,只一時之間記不起曾在何處見過。只道是這二首詞作在內容上顯然是兩首相和的情詩,只其間蘊含的情思太過悲涼了些。又重頭讀了一遍,尋思此處乃是柳家家廟,何人能得以入內題詞,且爲那僧人如此愛惜珍視。如此念着頓時靈光一閃,轉頭望向身側煦玉驚道:“玉哥,你如何看?觀這筆跡,莫非後一首是……”
煦玉聽罷點頭以示首肯,對曰:“不錯,我亦是如此以爲。那《花字詞》的筆跡均勻瘦硬、爽利挺秀,正是文清筆跡,上回在匯星樓觀他謄錄那《探幽尋芳》,定不會錯認。不過我倒也並非憑字跡認出是他之作,依我看來,那上一首的《思字詞》,乃子卿之作便也確定無疑了。”
賈珠問道:“何以見得?”
煦玉遂解釋道:“這倒也顯而易見。此二詞分明是暗喻了侯柳二人名諱在內,‘思’字隱喻了‘菥’字,‘花’字則隱喻了‘華’字,遂這第一首《思字詞》乃是子卿做與文清之詞,第二首《花字詞》則是文清和子卿之詞而作。此二詞皆是各有特色,前一首勝在用韻和諧,後一首則勝在用字齊整,不足之處便是二者調子皆太過悲慼哀婉,閱之令人心傷。”
賈珠聽罷亦是認同:“原來如此,想來但凡文辭詩賦之類皆瞞不過玉哥雙眼。只我在翰林當值這許多年,皆未親眼目見子卿除卻館閣體之外的筆跡,不料竟是如此俊秀周正、圓轉藏鋒,與玉哥氣拓開張、瀟灑恣肆之字大爲不同,真乃字如其人。”
隨後他二人又聊了幾句,便見一名僧人飛奔而來,說是衆人皆已聚在竹林裡,正待他二人前往,珠玉二人聞言隨即沿路返回。待與衆人匯合,他二人只道是前往仙祖殿上香一事,卻並未提起在仙祖殿後見到侯柳二人題詞之事。衆人見時候不早,便就此打道回城,此番則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