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賈珠前往林府之前,恰巧逢着上回資助的兄弟倆前來榮府報恩。賈珠生出將他二人收歸己用之念,遂尋出一計,考驗他二人品性,待將二人打發了,自己則一徑往林府來。
待到林府,往林海、賈敏處請了安,方往後園應麟書房來。不料此番來此卻並未見到煦玉,賈珠方詢問應麟煦玉去向。應麟聞言,撂下手中書本,似是念起一事,笑曰:“只怕此番又在自己書房裡使那性子。”
賈珠聞言不解其意,隨即道句“我去喚他前來”,言畢方去了。
在二門處,正遇見煦玉的大丫鬟雪蓮,雪蓮道煦玉正在外書房教訓小子們。賈珠聞言啞然失笑,搖首道句“又來了”,只道是吟詩這小子當真可憐,三天兩頭地被煦玉打罵體罰,跟上輩子欠了煦玉一般。待轉來外間,徑自步入書房,卻見煦玉坐在那炕上,手持戒尺。一旁立着的吟詩正老神在在地舉着煦玉的撰扇替他扇風。而那地上跪着的卻是詠賦,將手伸着,又是半伸半縮的,一面在那淌眼抹淚。只聽煦玉口中斥道:“昨日令你背的《三臺》並了《六州歌頭》,你今日背來,仍是毫不熟稔,《三臺》還錯了五個字,你道是該打不該打?”詠賦一面啜泣一面戰戰兢兢地答道:“該、該打。”
賈珠見狀,心下嘖嘖稱奇:“怪了,今日竟不是詩兒,是賦兒被打。”隨後忙拉了一旁的作歌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作歌低聲答道:“昨日裡少爺領着小的幾個前往北靜王府聚會,世子便令小的們比試背詩,吟詩哥力壓羣雄取了狀元,詠賦哥則落了榜,少爺就惱了,回了府打了罵了,又令詠賦哥背詩,背錯了就打……”
賈珠聽罷了悟,難怪了今日的吟詩瞧起來得意洋洋,原是因了這等原故。隨後令作歌扶了詠賦起來,賈珠則對煦玉說道:“我的大少爺,多大事兒?大清早的便大動干戈。賦兒早上背不了,晚上定能背了,何必忙着打罵呢?……”
煦玉見賈珠替詠賦求情,兀自心有不甘,尚且一副鬱鬱不平之狀,道句:“珠兒,你莫要總替小子們說情,可知‘苟不教,父之過;師不嚴,師之過’,他們有錯,便需罰。”
賈珠則道:“亦非我總替他們求情,我只勸了大少爺,知足罷,別人家的小子皆是斗大的字不識,惟認得那票子上的字,任你將那從一到十的幾個字橫着寫還是豎着寫,皆認得清楚;你家的小子不僅識字,還能詩能文的,有何不知足的?何必那般嚴苛……”
座上煦玉聞罷賈珠這話,方纔罷了。隨後賈珠方拉了煦玉起身,一道前往應麟處不提。
另一邊且說這兄弟二人。此番他二人受命攜了這包“土儀”前往何仙閣,正是賈珠爲考驗二人心志品行而設的局。這包裹內何嘗是什麼土儀,而是賈珠爲忘嗔所備的五十兩程儀、兩套綢質道袍並其餘日常用品罷了。然這兄弟倆因了心地淳樸毫無歹念,竟也未曾打開包裹來看裡面究竟裝的是何物。
待二人僱車來到城外何仙閣,只見此乃一間新修的寺廟,閣上牌匾寫着“何仙閣”三字,門邊一塊牌上寫着“理國公府造”的字樣,方知此寺廟並非賈府之地。傳說該寺乃理國公之孫柳芳爲慶賀理國公老太君六十大壽而造,其內供奉何仙姑。兄弟二人進了寺廟,只見寺內草木蔥蘢、翠竹庇廕,鳥鳴隔葉、花落聞香。此番正值午飯十分,閣中竟禪房緊閉、了無人跡。兄弟二人無法,遂只得先行在離廟門不遠處的大殿裡歇下,待尋見了僧人詢問忘嗔的去處。
不料此番待了一個時辰還不見有人前來,兄弟倆便有些手足無措,怕一直這般等下去,即便將人等到了,天黑以後亦無法進城。正躊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忽見一個小和尚低頭進了大殿。二人見狀忙迎上前去打聽忘嗔下落,小和尚則答忘嗔現下與住持出遊去了,二人又問將何時歸來,小和尚則道他亦不知,適或兩個時辰便歸,適或半日也說不定的。二人聽罷無法,只得繼續枯坐等待。
不多久之後,二人均等得煩悶無聊,做哥哥的便起身活動,圍着這大殿內的供桌來回踱了幾圈,卻忽地在那大殿中的羅漢身下瞧見了一個包裹,哥哥見狀忙將包裹拾了起來,又招手示意兄弟來看。二人圍着將包裹打開,只見其間竟沉甸甸地裝着一百兩紋銀,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金銀首飾之類。若這兄弟倆果真乃貪婪無良之輩,怕是便趁着此處四下無人,順勢將此包裹據爲己有了。然兄弟倆看完包裹之後便又照原樣將包裹包好,其中做哥哥的說道:“這怕是哪位來此拜佛之人匆忙之間不慎失落在此的罷。”
弟弟對曰:“嗯,此物貴重,如今既失,想必這失主定也急壞了。試想若是我兄弟二人丟失了安葬爹爹的銀子,怕早已急得不知所措了。如此我們便在此處候那失主尋來,反正此番亦需待那忘嗔道長歸來。”
哥哥又道:“現在等等倒也無妨,若過些時候道長歸來,你我將土儀交與了他,我們便需回榮府覆命,又如何能有這許多功夫候在此處?若是晚了,怕是進不了城,依我說不若將這包裹託付與這廟裡的僧人吧。”
這弟弟聞言卻又隨即反駁道:“若是託與僧人,我們又如何知曉這僧人不會就此藏私了呢?若是如此,豈非辜負了我二人的一番好意,屆時我們又能往何處說理去?照我說還是等一等罷。”
兄弟二人商議半晌,亦無甚辦法,隨後這哥哥隨意將目光向周遭掃視一番,不經意掃過供桌上的籤筒,便也靈機一動,遂道:“不若這樣,我去求問一簽,看佛祖如何說。”說着便跪在佛像跟前拜了兩拜,叩了三個頭,心中默禱一回,將眼前之事問了一問。隨後便將籤筒拾起來搖了幾下,從中掉下一根來。哥哥將籤拾起,兄弟二人一併看簽上文字,只見其上寫着:“下下籤,象曰:
飛鳥失機落籠中,
縱然奮飛不能騰,
目下只宜守本分,
妄想扒高萬不能。”①
見罷這籤辭,這哥哥不禁有些失望,這卜辭之意,難道是指他兄弟倆這番等待是全無意義?隨後又細看一番,只見這詩後面還有幾句話,像是對這卜辭的解釋:“動而健,剛陽盛,人心振奮,比有所得,但唯循純正,不可妄行。無妄必有獲,必可致福。”
待看完這幾句話,兄弟二人方爲之一振,這幾句話分明便是令他們莫要輕舉妄動,若“無妄”便“必有獲”,看來此番他二人惟有遵循了“純正”之心,耐心等待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