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山腰處, 恰巧該處有一戶人家,馬文夢等人見罷喜出望外,忙不迭粗魯性急地叫開了門, 那戶人家乃是一貧寒之家, 三更半夜聞見叫門之聲, 倉皇間披衣下榻開門, 只見身着官兵衣號的馬文夢一干人等手持兵器, 凶神惡煞地闖將進來,宛如閻王索命,駭得瑟瑟發抖, 不住地跪在地上磕頭曰:“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小的家裡窮得揭不開鍋, 什麼都沒有, 不能孝敬您老人家……”
馬文夢見狀倒也並未爲難這農戶,令他起身, 從手上退下一個小指粗細的足克金鐲子交到其手中說道:“我們不過是路過之人,此番你們莫要聲張,令我們在你這處躲……停留歇息一陣,這鐲子便歸你了。”
那農戶從小到大何曾見過這般大塊足量的金子,將那金子放進嘴裡用牙試探一下, 質地堅硬, 果真真金, 忙不迭揣進懷裡, 當即只覺跟前的馬文夢如財神降臨, 又見馬文夢是官兵的打扮,便也毫不懷疑其身份, 隨即趨奉訕笑道:“我們家裡還有幾間房,大老爺們只管住下!”說着亟亟立起身來招呼內室的媳婦子燒水。
這邊馬文夢卻將那農戶攆去了別屋,又將這廳裡的大門鎖上,一行人等在內商議對策。依之前在大勝關等處所見,官兵封鎖各處隘口並了沿江地帶皆分外迅速,未及他們渡江便已封鎖長江東岸,如此他們又如何能西進安徽與蕪湖等地與餘部匯合。兼了如今他們不足十人,欲以這點兵力與官兵成百上千人相抗,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遂爲今之計,不若化裝成當地百姓,以矇混過關。一旁馬文信聽罷則道既要化裝隱藏身份,橫豎皆已化裝成官兵,不若就此孤注一擲,仍作此打扮,待明日官兵上山搜尋之時,趁機混入其間,指不定還能就此跟隨搜尋的人馬坐上官兵水師大船,就此渡江西上。馬文夢等人聞言盡皆贊同,隨後便計劃先行暫住於此,待明日天將亮之時上山躲避,與搜山的官兵匯合。
商議畢,馬文夢等人因奔波一夜,皆疲憊不堪,便紛紛在農戶的三間大屋之中躺下,馬氏兄弟三人住一間房,兩名護衛看守王正璽住一間房,兩名護衛加傅、黃二人住一間房。此番那傅世綸見屋內另二人已然睡實,方悄聲推醒身側的黃錫彤,二人相約寂然步出了農戶之家,往了後院僻靜無人之處秘議。
此番只聽黃錫彤率先開口說道:“仁兄星夜將弟喚出,所爲何事?”
傅世綸對曰:“黃兄可有思量今後我等之出路?”
黃錫彤聞言不甚明瞭,疑惑反問道:“豈非如之前主公等商議那般混跡於搜山的官兵之中……”
傅世綸未待黃錫彤言畢便插言道:“黃兄可有仔細尋思過,如今主公之業可謂是功敗垂成,我們明日能否不被懷疑而混跡其中、逃出生天尚未可知,然即便我們當真渡江進入安徽尋到蕪湖殘部,便是以如今所餘勢力欲圖東山再起可謂是難上加難……”
黃錫彤聽罷這話問道:“依仁兄之意我等如今當如何是好……”
此番只聽傅世綸壓低嗓音說道:“此外,兄不是不知當初兵敗被俘的張丕烈等人,於揚州被處以極刑,且親眷亦未能獲免……在下是想此番我等既謀不到個前程,亦尋不到出路,不若就此投靠了朝廷,既可保親眷無礙,亦可令自身免此噩運,兄以爲如何?”
黃錫彤聞言亦有所動,然念及一事又遲疑道:“然馬公對我等恩重如山,臨行之前亦將財產分於我等,令我如何能就此忘恩負義,爲己活命而出賣於他?”
傅世綸對曰:“如今性命已是朝不保夕,那等財產不過是身外之物,無甚緊要。倘若命皆不保,便是有那財產亦無福消受。今日在下言盡於此,便是爲勸君回頭是岸,莫要執迷不悟。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若非馬公今日已是走投無路,在下亦不欲出此下策。到底我等之命不該由馬公掌握,乃應我等自己抉擇去路與死生,兄道是如何?”
那黃錫彤聽罷已是無不認同,隨即問道:“仁兄所言甚是,如此仁兄道是如何?”
傅世綸忙道:“官兵如今已於牛首山下紮營,只待明日天明上山搜尋我等。此番可趁着馬公並其餘衆人正沉睡之際,偷偷下山投靠官兵,趁馬公未離此處之時引官兵上山,我等正可憑此將功贖罪。”傅世綸說罷頓了頓又道,“依在下想來不若此番便由在下親自走上一遭,前往山下尋那王師大營,將此事報告五王爺。而兄則留守於此,替在下等牽制住馬公。待事成之後,在下定將兄之事原本告知與王爺,絕不令兄之功勞湮沒了。”
黃錫彤爲傅世綸一番巧言說得心下大動,歡欣鼓舞,頻頻點頭應承。之後二人商議一番細節,又再度約定一回,那傅世綸便悄聲攜了武器,飛奔下山去了。這邊黃錫彤則因心懷鬼胎而心不能平靜,再度翻身上榻,欲強自安睡,然思緒紛繁,卻又難以靜心入眠。正佯裝熟睡之際,忽覺身側一人暗推自己身子,那黃錫彤駭得渾身一顫,忙不迭坐起身來,只見推搡自己之人正是馬文夢,駭得舌頭打結,結結巴巴地問道:“主、主公,此、此時有何貴幹?”
馬文夢未覺有異,只答道:“睡至半夜卻失了睡意,遂前往爾等房中探視一回。世綸可是睡在你之側?”
黃錫彤答:“正、正是。”
馬文夢則道:“如此爲何榻上不見其人影,可知他現下往何處去了?”
黃錫彤道:“弟之前一直熟睡,並不知傅兄去向,設或外出如廁方便去了吧。”
馬文夢聞罷對曰:“既如此,我們且在此候他片晌,如今我們人馬不多,需得齊心方是,若見他無事方罷。”
那黃錫彤聽罷馬文夢之言心下生出幾許不自在,他自是知曉傅世綸去向,正是爲了賣主求榮,然此番馬文夢尚且不曉,卻仍憂心傅世綸安危,念及於此,黃錫彤不禁生出許多愧疚悔恨。然見馬文夢此番只顧坐着不動,又生怕自己心事爲馬文夢知曉,遂便也格外忐忑難安。
此番他二人候了半晌,那傅世綸自是不會出現。至此馬文夢方心下生疑,暗忖這般時候,山下又皆是官兵人馬,他能前往何處?若說他膽小怕事欲撇下自己一行人等獨自逃命,然他不會不知較了他一人逃命不若他十人一道,尚能相互有個照應;如此想來,他既非是爲一人逃命,餘下的可能便惟剩……念及於此那馬文夢登時斂下面上神色,對黃錫彤肅然斥問道:“錫彤,可知傅世綸到底去了何處?”
黃錫彤見馬文夢瞠目怒斥,憚其威嚴,心下輾轉踟躕,經歷幾許掙扎,口中支吾着,總算喃喃開口說道:“屬下之前起身小解,便見傅世綸已不在身邊,屬下隨即起身外出找尋,便見他偷偷摸摸下山去了……之前屬下亦不敢肯定他下山所爲何事,遂亦不知當講不當講……”
馬文夢聞言大驚,當即立起身怒而斥道:“你好生糊塗懵懂!爲何發現之初未曾將此事告知與我!險些誤了我等!傅世綸此時下山,定是向山下官兵告密,此人是欲出賣我等!”
隨後馬文夢忙不迭召集屋內其餘隨從,將傅世綸之事大致說了一番:“……如今我等計劃已爲傅世綸知曉,此處已不安全,想必未過多久傅世綸便會帶領官兵上山前來此處搜捕,我等需即刻離開此處。”
其餘馬文信等人聞言皆是大感意外,然亦是義憤填膺,只道是未想那傅世綸竟是忘恩負義禽獸不如之人。馬文夢又將農戶喚起來,告知他他們一行人即將離開,詢問牛首山可有能避開山下大路而不爲人知掩人耳目的小路之類的。那農戶亦不懷疑馬文夢等人身份,忙答:“有的有的,有一條小道生在懸崖邊上,需緊挨着崖壁通過,只有村中少數人知曉。若是從那裡下山,便能到達山下江寧鎮了。”
馬文信聞言遂道:“如此說來,不若就此更改計劃,化裝成百姓模樣混入江寧鎮中藏匿。”
馬文夢頷首認同,隨即向這農戶買了幾套他的衣服,一行人忙不迭就此喬裝打扮。隨後又慮及此番逃命要緊,王正璽無疑已形同累贅,馬文夢即命馬文忠將王正璽殺死滅口,再將屍首扔進懸崖下,以免其泄露行跡。那農戶見狀駭得面色蒼白,瑟瑟發抖,馬文夢又取了一個金鐲子遞與那農戶說道:“此番你若代爲保守秘密,且帶領我等安全下山,此鐲子便歸你所有。”
那農戶戰戰兢兢將鐲子收了,望着馬文忠手裡那滴血的鋼刀哪敢不從,只得跌跌撞撞地在前引路,將這一干要命的財神爺請下山去。卻說那農戶將馬文夢等人送過懸崖,便指着下山的一條小路曰此處僅此一路,沿路下山,便可到達江寧鎮了。馬文夢等人依言去了,農戶方返回家中。未料途中竟邂逅一本村相識的獵戶,夜幕朦朧之中農戶因之前之事尚且膽戰心驚、心不在焉,只亟亟地往家裡趕,便也未曾見到那獵戶。獵戶見農戶正是從後山的小徑而來,心下疑惑,不知農戶這般天不見亮的前往那素昔無人問津的懸崖小徑之上所爲何事。又見農戶神色慌張,行跡匆忙,遂心下生疑,待天明之後便往了農戶家中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