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薛府別院,薛寶釵一直等着百里於安再來,想要知道事情的結果,偏偏百里於安那日走後,竟一連數日都沒有蹤影。
薛夫人雖然沒有進榮國府,但和王夫人之間也沒少通信傳話,一敘姐妹之情。
這一日,薛夫人與薛寶釵在正堂閒談,薛夫人便向她提起了王夫人怎麼說林黛玉的事。薛寶釵早就知道自己這位姨母凡事武斷容不得人,利字爲上,卻不曾想她對林黛玉竟如此。
“你姨母盼着我們快些去榮國府呢,還說林家那個女兒,明明身嬌體弱,偏偏還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還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整日思前思後,當真是一個命淺福薄之人。你姨母看到她就想起你來了,盼着你去呢。”薛夫人拍着薛寶釵的手背嘆氣道。
薛寶釵心裡很不舒服,林妹妹雖然確實“心較比干多一竅,病若西子勝三分。”但也說不上是什麼命淺福薄,王夫人這樣說和咒人早死有什麼兩樣。
她淡淡地回道:“姨母多日不見母親,說話竟如此直言不諱,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不會相信這是榮國府二太太說的話。也就是姨母和母親親近,換作別人怕是早就把姨母想成是惡人了。”
薛夫人臉色微變,也意識到王夫人這樣說一個小孩子,確實不太妥當,但畢竟是多年的親姐妹,還是要替王夫人分辯幾句:“你姨母可沒有慢待過那個孩子,一應衣食住行,都是比照着府裡嫡出的小姐來。那孩子沒受半分委屈,卻日日要往揚州送信,一刻也呆不下去的樣子,你姨母也是心裡委屈,給我訴訴苦罷了。”
“林大人可曾派人送過銀錢物品?”薛寶釵故意問道,她要點醒母親,省得又被王夫人那張巧舌如簧的嘴給哄了去,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種事,她這位姨母還做得少嗎?當初她們進府時,一提要自家承擔吃穿用度,她這位好姨母連推託都沒有,直接應下了。
王夫人說什麼衣食住行,比照着府裡嫡出的小姐來,還不是用的林大人的錢,她可曾提過半句,上一世她和住在賈府的那些親戚可沒少吃這方面的虧,外面都道榮國府家大業大,心存仁厚,接濟親戚,卻不知她們這些名義上投奔的親戚都是自己掏銀子的。
她倒不是想佔榮國府什麼便宜,只是這樣無疑就給現在的林黛玉安上忘恩負義不知進退的名聲。薛寶釵忍不住心想,上一世,若不是當時她母親還在,薛家還有些家底,自己又和她親近,王夫人怕是也如看不上林妹妹那般,也看不上自己吧。
薛夫人這下沒有話可說了,臉上多少有些尷尬,她只是一味地順着王夫人的心思想,完全沒有往深處想,經薛寶釵這麼一問,她臉上也沒多少光彩。心裡忍不住埋怨,自家大姐究竟是做得什麼事嗎?拿別人的錢給別人養女兒,還說三道四。
薛夫人對其中的彎彎道道知道地非常清楚,她可不會認爲王夫人沒有從裡面餘下點什麼。
“咦,母親和妹妹在說什麼呢?臉色怎麼看上去不太好看?”薛蟠掀開厚重的皮簾走了進來,抖落身上的雪笑着問道。
薛寶釵不等薛夫人開口,搶着回答道:“在說榮國府住着的林妹妹不懂事,給姨母添麻煩了。不過林大人給姨母家可是派過銀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銀子派得少了?或是那林家小姐真是個不懂事的?”
薛蟠如今可不是那個沒有一點腦筋的莽漢,喝了一口熱茶疑惑地看着她們倆:“姨母這是怎麼了?不過是府上多個人而已,再說人家也給了銀子,又是至親,好生養着就是了。計較這個做什麼?”
“寶釵……”薛夫人有點不高興,喝止住薛寶釵。
薛寶釵沒有理會薛夫人,接着說道:“姨母盼着我們住進榮國府呢,哥哥,你說我們住進去是不是一應用度自己拿錢?”
“那肯定不能讓姨母破費,咱們家又不是缺這個。”薛蟠放下茶杯回道。
薛寶釵繼續循循善誘:“哥哥,我是不想住進榮國府的,雖說採選可以借了榮國府的勢,但咱們住進去了,也不能到處嚷嚷着用度是自己掏了銀子不是?到時真要被選上了,那人家還知道會怎麼說咱們薛家呢?”
薛蟠看了薛夫人一眼,見她蹩過臉不說話,揚聲說道:“這幾日,我正在轉移產業,住進去多有不便。”
“我入京前央求哥哥做的事,哥哥可都做好了,那些產業可否都安排好了?現在辦成幾家了?”薛寶釵也只是給薛夫人提個醒而已,欲速則不達,她順着薛蟠的話問道。
薛寶釵在進京之前早就將薛家所有的掌櫃管事確認了個遍,根據前世的記憶斟酌用人,這次來京還讓薛蟠帶了幾個同來。薛蟠經過這段時間與薛寶釵的親密接觸,越來越佩服他這個思慮周全的妹妹。
薛蟠有條不紊地答道:“除了要負責宮裡採買的重要地方產業,其它的殷實產業已經暗中轉來過半,不敢有太大動靜,畢竟有些鋪子和莊子甚至是良田,平時不少被族裡佔便宜。要是他們發現了動靜,肯定會大鬧,影響妹妹你的聲譽。”
薛寶釵很想對薛蟠說,她不想採選,根本不在乎和族裡撕破臉,她們薛家又不是靠族裡那些老傢伙成事,若不是曾祖父仁善,福及家族,那些人還不知在哪裡喝西北風呢,現在族裡那些人貪心不足,已經喂不飽了,何必再和他們有牽扯。
但是薛寶釵顧忌薛夫人的心思,並沒有把這些流露在表面上。若她現在就說不參加採選,薛夫人肯定會傷心難過,說不定還會讓她那善於算計的姨母趁虛而入,讓薛夫人產生什麼不好的想法,那就得不償失了。
“我們薛家主要就是負責宮裡內務府供給這一塊,我覺得不能因爲是皇差就對那些店鋪和產業疏忽,更應該加以防範纔是。萬一哪個生了反骨,連累到我們,我們連哭的機會都沒有。”薛寶釵知道自家兄長向來祖心大意,不免多提點幾句。
薛蟠知道薛寶釵不是危言聳聽,皺眉道:“我現在年紀小,難以服衆,一時間很難說動那些辦皇差的老管事,所幸的是,他們都是曾祖和祖父那一輩留下來的家生子。”
不是薛寶釵心裡陰暗,她的經驗就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什麼東西包括命運都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比較好。但是正如薛蟠所說,他們兩個年紀都太小了。想起百里於安和薛蟠同歲,身邊卻有一羣忠心的侍衛時,她心裡很是不服。
薛蟠沒有察覺薛寶釵的異樣,陪薛夫人說了兩句話便離開了。薛寶釵又小坐了一會兒,纔回到自己房間裡,剛進到裡間,便看到百里於安慵懶地躺在她的睡榻上假寐。
她走近,看着他如扇子般濃密的眼睫毛,心裡有一種想伸手指戳一戳的衝動,但她還是忍住了,她可是知禮守節的薛寶釵,決不會做這種不合時宜的舉止。
“你怎麼又不聲不響地來了?”薛寶釵搬了個矮凳坐到他對面,面色不虞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