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是多高傲就能有多低微,朱淼曾經對我百般傲氣,如今卻也爲了我如此低聲下氣。然而她的低聲下氣全然徒勞,電話那頭沒有半絲迴應。
沈曜靈的無動於衷不是沒有來由,我聽得出,第二杯酒砸桌子上的時候他就把電話斷了。也許在他眼中,這一杯砸他心坎上了。我像是給他狠狠一巴掌,我就是不原諒他,我就是看不上他,我就是寧可死在這,都不要他幫我。
他不是不可一世麼?他就是不可一世地對我無能爲力。
朱淼又哭起來,我一杯接着一杯灌。我笑着舉杯子,笑着說“黎先生您也喝一杯啊”,笑着引酒入喉,笑着自輕自賤。我好想醉啊,爲什麼酒量莫名地好,由其是在這一晚。
“夠啦。”那黎先生止住我的豪飲,“既然你和小沈總有交情,就算啦,我不喜歡給自己找麻煩的。明業啊,是我非要奪你所好,結果還搞來什麼沈曜靈的女人。哎呀,真的是麻煩呀,讓她倆走吧,我再喊幾個靚女過來啊。”
潘明業看了眼地上梨花帶雨的朱淼,拿鞋尖點了點她的臉:“聽到沒,黎先生叫你滾啊,今晚算你運氣好,還不趕快滾。”
朱淼擡起腫着一雙眼的臉蛋,她沒往常那麼美,卻依舊散發着男人無法抗拒的魅力。爲什麼潘明業就抗拒了呢?我猜朱淼比我更不懂這個問題。
其實潘明業也不是完全抗拒了,至少她擡頭的一剎,我看見他面色難得浮出半絲心疼,卻真的只是浮,尚未勾出個完整的形狀便又散開,再也摸不到蹤影。
朱淼爬起來,主動拉我的手:“姐,我們走。”
她的淚一路不幹,她哭,我就不能哭。兩人都哭,就會越哭越沒底。
朱淼不是李思怡,沒她那社會上混出來的眼見力。哭得差不多了,她就問我:“他們說的那個小沈總,是什麼人?”
“潘明業那樣的人。”我有氣無力的答着。
是時,我二人走在香樟樹的鬱鬱蔥蔥下。夏天來了,空氣濃郁而狂躁,無孔不入地將發悶的悸動刺入身體。我和朱淼誰都撐不起誰,我們都走得佻弱,彷彿下一步要倒下去。
“他也是個渣?”
“不是吧。”我隨口應道,沉默些會兒後襬擺手,“淼淼你別問姐了,姐心裡不舒服。”
“姐。”她說,“我心裡也不舒服。”
我於是停下步子,朱淼也停下來,轉過身看着我。四目相視之下,我遽爾擡手,一嘴巴子抽上她的臉,很清脆,很響。
“舒服了麼?”我問。
她捂着臉一言不發。
“舒服了也給我一巴掌。”
朱淼搖搖頭,捂着臉:“我不打。姐,你要早打我一巴掌就好了,不至於有今天。”
她要早知道這個理就好了。我慘慘地笑起來,撲上去抱住了她。
晚上回去我安頓下朱淼已經很晚,我一個人坐在客廳裡,不說不笑,感覺發着呆讓人很閒適。
牆上的鐘走到十一點半,我手機響起來。一條短信,潘啓越問我到家了沒有。我回過去“到家”之後,手機立刻響了來電鈴。
“我怕你睡了,沒敢打給你。”潘啓越年輕而好聽的聲音竄入我終於安靜了片刻的耳中,“怎麼樣?還順利麼?有需要我幫忙的麼?”
我兀自勾起一彎笑:“沒事,都挺好的。不好意思啊,我忘給你打電話了,害你擔心了吧。”說這些時,我自己都沒注意到我已經把疲憊和睏倦,在他面前暴露無遺。
“要不要給你放幾天假?”
“不用啊。”我故意試着去開玩笑,“潘老闆如此擡愛,是不是有求於我呀?”
萬萬沒想到,他真的有求於我。只不過這件事是在我完全調節過來心情之後,他才提及的。更重要的是,這是個天大的好事。
來銷售部視察工作時,潘啓越主動提出下週末和我一起去參加一個當地企業家的俱樂部。說是俱樂部,其實就是房地產加裝修業的定期沙龍,約在一個風景名勝吃吃喝喝玩玩,意思意思開兩個會,其他能不能成幾筆單子啥的就看個人了。
這是普通貧民百姓擠破頭一覽上層社會的好機會,潘啓越願意帶我去算是給足了面子,但他話說得依舊好聽:“我對生意這塊懂得不是很多,以前全靠我表嫂,現在要仰仗你了。真不是好意思,休息時間還要讓你陪我走一遭。”
我笑着迴應道:“潘總需要懂什麼生意?逮着女老闆就上,瞧瞧這色相。”
潘啓越聞言便來撓我的癢。
除了我,他還讓我帶上了一個秘書,我便選了曹鶯潔以前的助理葛卉琦。小姑娘長得漂亮嘴也甜,就是心眼重,這種人在生意場上容易得意也容易失意。
我爲了這次的聚會做足了功課,潘啓越提出幾家有合作意向,並且也會在那天出現的公司,爲此我連着加班了好幾天,才制定了完整的方案和可行的合作企劃。不僅是我,一整個部門都忙前忙後折騰着。潘啓越是個好老闆,一邊玩笑意味地說我太小題大做,爲了個區區俱樂部辛勤這麼久,一邊每天來銷售部送吃送喝。
銷售部的另一位領導,原來的總監付傳志則一口咬準是我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礙於我到底是曹鶯潔推上來的人,除了說話帶刺,倒是沒有什麼具體的反對。
說實話這正是我來適家家居前最害怕的事情,我沒有在這種中等規模公司工作過,處理同事關係完全不是我這“孤膽英雄”所擅長。
付傳志只是首當其衝的一位,只怕後面的困難越來越多。
週末匆匆而至,俱樂部定在海南島的一個高端私人會所。我在週五晚上尚未舒緩過來的疲累中降落在這個地方,先是在飛機上長眠不醒,又在機場到會所的車中沉沉睡去。
等到了會所辦手續,我昏昏欲睡時還聽見潘啓越和葛卉琦說:“真厲害,睡這麼多。小葛你一會上樓時要份撲克,小心你朦姐晚上睡不着,咱能陪她找點事做。”
事實上他完全多慮了,我接下來一覺睡到天亮,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叫醒的服務員將房門敲得震耳欲聾,我才迷迷糊糊地反應過來,自己人現在已經在海南島了。
葛卉琦八點多的時候喊我下樓去參加會議。我剛剛梳洗完畢,因爲還要整理文件,便讓她先去等我。等距離會議開始只有十分鐘時,我站在電梯裡再次確認文件沒有出錯,纔有些埋怨自己太沒有時間觀念,弄得這麼趕。
這頭我還埋首數着合同份數沒有出錯,電梯門開,走進來西裝革履的三四人。
他們一說話,我的思緒登時亂了。
第一句不知是誰說的,問道:“一會開會的演講稿,小沈總覺得還有要改的麼?”
第二句我立刻就聽出來了。
是,這座城市就那麼大,有錢人就那麼多。我們的生活這麼亂,麻煩這麼絡繹不絕,總是每一件每一遭都能往那麼一個人身上扯。
我又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