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我毫不遮掩地脫口而出,但是很快,我意識到在這裡肆意的情感流露是一種罪惡。此時,吳芹的身體正擱在隔壁慢慢冰冷,而我們每一個人曾經的旁觀與冷漠都是劊子手最無情的行兇。
沈曜靈很快也意識到這點,放棄了接下來的肢體上額行動,轉爲緊緊抓住我的手,不發一言地挨着我坐。
我有點累,頭一偏,沉沉地靠上他的肩。我才發現,相識許久,相愛一場,我竟然如此寶貝這種感覺,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知道有他的存在就很好。
只是這種奢侈的安逸沒能維持太久,宋文驊一邊翻着包裡的銀行卡一邊快步走來,打斷我倆的片刻寧靜。“女孩媽媽來了,我避個嫌,許朦麻煩你幫我處理一下了。”宋文驊也倦了,只是我猜這只是爲了自己兒子,他把卡遞過來,“和她媽媽說,需要多少錢儘管開口,這張卡里不夠的,我明天就給她匯過去。”
我不滿於宋文驊的態度,他對吳芹的感情和生命顯得如此無動於衷。我站起身,平靜道:“宋總,我覺得你要不還是見一面常媽吧,她母親上個禮拜才走,現在又白髮人送黑髮人,真也挺不容易。講到底吳芹是爲了救俊澤沒得,你怎麼樣都該親口和常媽道聲謝不是。”
面對宋文驊的面露難色,沈曜靈強大的察言觀色能力立刻啓動,他攔到我面前,主動解圍:“行了驊哥你快回去吧,都這麼晚了,你不睡也要讓俊澤早點休息啊。這邊你放心吧,許朦不行還有我呢。”說着他拉了拉我,示意放行,“驊哥你還站着幹嘛呀?沒車啊,來來來,我打電話給你叫司機!”
宋文驊擺擺手示意不用,旋即從我身邊走過,二話沒留。自從來了醫院之後,我就沒見過宋俊澤,我擔心他,卻不敢面對他,讓他早點離開這,倒是好事。
看到我的常媽舉起了手,最後卻顫抖着,把本來該甩在我臉上的巴掌打在了自己臉上:“我真是沒用啊……掙不到錢治我媽的病,還眼睜睜看着我女兒死了……”
“對不起。常媽,對不起。”我掩了掩鼻,不知道除了這三個字自己還能說什麼,我說了要安全帶回去小芹,最終卻喊常媽來看一具屍體。
常媽搖搖頭,推開我,往急診室裡面走:“我去看看我的孩子……”
我和沈曜靈站在門口面面廝覷,對着常媽此刻格外矮小卑微的身影,我又一次開始懷疑生活究竟是什麼,是把人打死作罷,還是把人慢慢凌遲?
解決完這邊的事情已經到凌晨一點多,常媽讓我倆快走,留下她一個人在醫院。街邊雖然沒了熱鬧,卻依舊有些人煙,畢竟是醫院,多得是面對死別和照顧生者的家屬。
沈曜靈站在我左邊,幫我擋住侵襲而來的瑟瑟北風,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說些什麼。
“我回去了,別送了,今晚大家都挺累的。”
“老子纔不送你呢。”他堅定道,“一直到明天天亮之前,我陪着你,你現在不適合獨處,讓你一個人我實在放心不下。”
我沒有反駁,跟着他去了他家裡。
那也是一個我久違的地方,沒有換裝潢也沒有變動的大件,一切都和我上一次造訪時如出一轍。沈曜靈熟悉地丟出衣櫃裡留着的我的幾件衣服,讓我先去洗個澡,然後貼心地問我要不要開浴缸的按摩。我說不用了,我速戰速決。
“不行,還是泡個澡吧。”他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卻完全沒有商量的意思,“我去給你弄,你在這躺會兒。”
沈曜靈家裡沒有常駐的月嫂,也就定期請鐘點工,到了這個點,他得親力親爲地給我放水,試水溫。我在沙發上等到昏昏欲睡,終於聽見他的召喚:“好了好了,你過來看看這個溫度行不行。嫌燙現在就和我說,千萬可別躺進去了再說啊,到時候你靈哥把持不住的!”
燙點好,燙點活血。我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塞進沈曜靈準備好的浴缸裡,這一天終於就這樣結束了。他說的很對,今晚我無法獨處。我躺在浴池裡,完全放空着,一久竟然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我回復點意識,是因爲聽見門被推開,沈曜靈小聲罵了句:“臥槽,這傻逼也不怕淹死在這!”說着他靠近浴缸,將手探入池中,觸到我的身體的一剎,他又兀自罵了起來,“老子就說老子命中有水劫吧,給碰不給上,許朦也就你有這本事了!”
他聲音很小,卻還是驚醒了我,我微微睜開雙眼,看着沈曜靈把我從浴缸裡面撈起來,一手吃力地去夠架子上的寬大毛巾,附在我身上,小心翼翼地爲我擦拭着水痕。
見我醒來,沈曜靈鬆了口氣:“我還以爲你死裡面了呢,泡個澡都能睡着。”
我勾起一個疲憊的笑容,這是我今晚最大限度的表情。
“行了,別盯着你靈哥看,我知道你今天不想那什麼。你再誘惑我,我把持不住的啊,你靈哥可不是正人君子!”說着他故意將臉往我面前湊了一下,“霸王強上弓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推推他的手:“行了,放我下來吧,我沒事,換件衣服就出去了。”
“幹嘛?怕我看啊!”沈曜靈緩緩將我擱下,怕我滑倒特意鋪了塊毛巾在我腳下,人卻依舊端着傲氣。他小聲嘟囔了句,“又不是以前看得少了。”這才心有不甘地走出去,我還沒把身上裹着的毛巾完全摘下來,他又猛地推開門,驚得我立刻拿毛巾擋在胸前。
“別換衣服也換睡着了啊!”他看着我就笑了開,“行了行了,不看你,你快換,小心着涼。”說完這句,沈曜靈終着滿意地離開。
折騰完這一圈都快三點,我躺在牀上,反而睡意散了不少,沈曜靈坐在我旁邊看一份因爲折騰了一晚上而延誤的文件,嘩啦嘩啦翻得我更加沒了睏意。
我用手機登錄網上銀行查賬戶餘額,對於常媽我真的沒什麼能做的,只想給她提供一些經濟上的幫助。我翻閱收到的驗證短信時,沈曜靈一把從我背後抱住我:“哎,晚上在皇家8號,一聽說你追着人跑馬路上,你靈哥就跟着你追出去了。你說我這兩百萬的單子,你給不給賠?”
我沒理他,繼續操作着手機。
沈曜靈不死心地找話:“給我看看,你給你靈哥打得備註是什麼?”
我毫不掩飾地展示過去,上面是個“十”。
沈曜靈一臉不解:“這什麼意思?”
“十,10,幺零,沈曜靈嘛。”我給他解讀着。
沈曜靈鬆開摟住我腰的手,翻個身過去背對着我:“沒意思。”
“那你以爲是什麼意思?”
“我以爲你是十分愛你靈哥。”他着重了“十分”兩個字。
“滿分多少啊?”
“九分。”沈曜靈擲地有聲道,“你愛我比滿分多一分嘛。”
我知道他是想逗我,想哄我,想我趕快從今晚發生的悲劇中走出去。我也側過身,和他面對面地躺着:“那你愛我多少?”
“我希望我一點都不愛你,”沈曜靈驟然認真起來,我從他面孔上讀出一絲難過,這種難過突如其來,和他一向的玩世不恭格格不入。我似乎有些明白他了,他不希望自己認真而難過,卻在我面前崩了,“許朦,但我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
事實上,很多事情中,我們是別無二致的。
“你什麼時候結婚?”我壓着嗓,儘量漠然地問道。
“下下個月。”沈曜靈問,“你介意我結婚麼?”
我嘆了口氣,不知該怎麼作答。
“如果沒有你,我一點都不介意。”沈曜靈揮揮手,露出一貫隨性的笑意,“不就是打兩張結婚證麼,不就是買間房子和一個女人一起住麼,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然後就有單子籤,有生意做,就能哄我家老頭子高興,多划算的一筆交易啊。”
他說的是,他眼中的婚姻,的確不過如此。
沈曜靈驀地用雙手握住我雙肩:“可是許朦,我結婚了,你怎麼辦?我還是可以在外面玩一羣女人,可以天天換着人睡。但我不想玩你啊,我只想我倆好好的,就這樣一直在一塊兒。”
“我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
“古秋月可以麼?”終於,沈曜靈提出了這個決定性的問題,“她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她可以讓我玩女人,讓我天天夜不歸宿,但她絕不會允許我身邊有一個像你這樣,要我心要我命的人。她會傷害你的,你明白麼?”
我當然知道啊,我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你想怎麼樣?”
“我不和她結婚,或者你離開。”沈曜靈說出了這個他心裡徘徊很久的答案,“我有信心保護你,但我沒有膽量把你永遠置身危險之中。如果我不和古秋月結婚,我們就好好在一起。如果我和古秋月結婚……”
我居然帶着些憧憬地看着他。
“我們就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