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她的語氣很殘忍,讓我並不憧憬後面的話。
李思怡明顯自知這點,一對貝齒扣着下脣,遲疑良久才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沒告訴你,怕你知道了自責。”
我愣了一下,不知該說些什麼。
李思怡嘆了口氣:“二萌子,你這人就這樣,責任感太強了,你身邊的人只要有一點不順,你都會強行怪在自己頭上。我不是說你不好,但你這樣真的太累,而且太虧待自己了。我要是告訴你小尹出了事,你肯定得覺得是你害的,其實這和你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我並沒有太理會她對我的評價,只是驀地想到她會這麼說,說明她早就見過小尹,不禁又燃起希望:“這麼說,你知道小尹現在在哪了?你和她在一起?我能見見她麼?”
“不能。”李思怡搖搖頭,“她……”
“嗯?”
“她死了。”
我一下子懵掉了,我本來以爲現在的一切已經夠壞了,小尹瘋了,癡了,臉沒了,以後的人生都難以前行了,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些還不夠,上天居然連她的生命都不肯放過。
我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搖着頭道:“你胡說什麼呢?曾楚倩說上個星期還見到她的,怎麼可能這幾天人就死了呢?”
“真的死了。”李思怡說起話很平靜,想必她早就從難過中脫離出來了,“我親眼看着的,毒品致幻,自己吃了毒耗子藥,死的時候臉都扭一塊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試探着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怎麼死的,我沒聽清。”
李思怡大着嗓,一字一頓:“毒品致幻!就是吸毒過量,然後產生了幻覺,把毒耗子藥當糖吃了,就前兩天,死我眼前,人倒我腳下的時候,嘴裡還在吐白沫。”
“你爲什麼不攔她?”
我以爲李思怡是因爲沒反應過來,或者也喝了酒迷迷糊糊,卻不想,聽到她後面這番更加衝擊我三觀的話。
她說:“有些人活着好,有些,還是死了好。”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問道:“你是明知道那是耗子藥,你沒有攔?你知道她會死,你故意放任她去死?”這些話問出來我都覺得可笑,然而李思怡沒有半點否認的意思,我激動之下握住她的肩,“我不明白,你不是說她是你的朋友麼,你不是說她很不容易,說她不能死麼?你不是曾經還讓我去救她麼?你爲什麼……”
“那是曾經!”李思怡突然的爆發讓我明白,她根本也沒從這件事情中緩過來,之前的這幾天,她也一直獨自承受着痛苦與糾結,“你也知道小尹現在什麼樣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她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給這個社會增加負擔,多一個除了吸毒什麼都不會的人麼?她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錢就空了,她買不起粉,也養不活自己,那個時候還是得死。與其等到那會兒,不如現在,至少還能留點錢,給她家裡的爺爺和在國外讀書的弟弟。”
“這樣你就能讓她死了?這是條命啊,命不是用錢和意義來衡量的,命是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先保住的東西,你怎麼可以……”
“你以爲我想麼?!”李思怡咆哮一般地說出這幾句話,我看見她一直泛紅的眼睛裡留出決堤般的淚水,一下子爬滿整臉,她那不知墊過多少回的山根在淚水的滋潤下泛着光。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殘忍了,小尹的死亡,對於李思怡來說本來就夠殘酷夠血腥,我實在沒有資格再給她雪上加霜。
“對不起。”我走上前,試圖抱住她顫抖的身體。
李思怡卻向後退了一步,用雙手掩住滿面的淚痕,抖着嗓子道:“是小尹……小尹讓我這麼做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命,她說她想死,但她沒勇氣,如果有一天她喝多了,或者吸了粉神志不清,想去尋死,讓我千萬別攔她。”
她說着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身後的沙發上,再不掩飾哭泣的聲音:“二萌子你懂我麼,從我找到小尹那天開始,我每次和她在一起,就像和一個死人在一起一樣。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瘋了,就死了,世界上就沒她這個人了。你以爲我好過麼,我也難受啊……”
我挨着她坐下,摟住她的肩,試圖傳達少的可憐的一點溫暖。
李思怡領情地將腦袋靠在我肩上,不住抽泣。
我挺心疼小尹,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我想對於小尹來說,反而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我也心疼李思怡,面對小尹,她束手無策,還得獨享一個生者的悲哀。
“對了,有個事,我本來不想和你說。但今天你來了,我作爲你朋友也好,作爲小尹朋友也好,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她擦了擦淚,一臉的嚴肅。
我點點頭:“我聽着。”
“小尹生前說得最後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麼麼?”李思怡看看我,突然揚了揚嘴角,笑得慘慘的,道,“她說,如果沒有遇到沈曜靈,她不會有今天。”
我情不自禁地爲之一顫。
如果沒有遇到沈曜靈,我也不會有今天。
“二萌子,我希望你幸福,但我不希望你把幸福賭錯地方。”李思怡摸了摸我的臉,真誠道,“我實話和你說,小尹會弄成這樣肯定是被害的,我和她認識這麼多年我知道,她以前一門心思賺錢,從來不會碰毒品,她不可能自己去吸毒。毀容也好,吸毒也好,都是有人在故意害她。我不知道是誰,所以不能不負責任地說些什麼,我只希望你放清醒一些,千萬不要變成第二個小尹。”
李思怡的話如同曾楚倩臉上的刀疤,一樣觸目驚心,一樣感時花濺淚。它們都給了我一記狠狠的警鐘,敲在我腦門,迴盪在我心扉。
說不怕是假的,我有些懷疑這個世界,究竟隱藏了多少惡毒,爲什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總是在毫無防備的時候演上一出給我看呢?
我又開始忌憚沈曜靈了,事業湊巧,他正好去外地出差,而我還在醫院養病,連續三四天都沒見着他。潘啓越那頭直接放了話,一個星期之內我要是出現在公司,就扣我兩個月的薪水,完全斷掉我出院的念頭。
直到醫生金口玉言說我能走了,我開開心心準備出院的時候,沈曜靈回來了。拉風地開了輛大型suv,風風火火來醫院接我。
我對他不冷不熱,他卻一臉早習慣了的受氣小媳婦模樣,完全無所謂。
最後是曹鶯潔把我扶上了他的車,看着我倆互不理睬的樣子,笑道:“小沈總,朦朦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
“放心,我會的。”不得不承認,嚴肅起來的沈曜靈很有魅力,他禮貌地笑道,“這幾天麻煩你了,什麼時候有空賞臉讓我請個飯。”
“不急,等朦朦完全好起來再說。”
“那我,就隨時等曹小姐賞光了。”
我看着他倆一唱一和的,像是談生意一樣客套寒暄,竟然一瞬間涌起了工作的衝動。等曹鶯潔走後,車子發動起來,剛帥了沒一會的沈曜靈很快回到了以前霸道狂妄不講理的模樣:“身體好點了麼?”
開始第一句還算正常,然而等到我“沒問題了已經”的回覆之後,他立刻佞笑起來:“你知道你靈哥爲了你守身如玉好久的事情嗎?渴死老子了,你今晚,要不要犒勞犒勞我?”
“不要。”我一口回絕,不加猶豫。
沈曜靈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自然是不爽,嘟着嘴道:“那我看你在醫院住了那麼久也挺辛苦的,要不,我犒勞犒勞你?”
“不要。”
他想了想,仍舊不死心:“你靈哥知情識趣,懂你的意思。男歡女愛的事兒嘛,大家你情我願,何必說成犒勞這麼功利呢?今晚,不如你我敞開心扉,巫山雲雨一番如何?”
我看向他:“你腦子裡能裝點別的麼?”
“譬如說。”
“家庭朋友事業,中午吃什麼,明天干什麼……”
“前面的裝不了。”他搖搖頭,“後面的倒可以,不想吃飯想吃你,不想幹活想幹你。”
我兀自翻了個白眼,這等我司機,我實在無言以對。
沈曜靈露出得逞的笑容,旋即道:“你就安穩點,和你靈哥好好在一起就行了,別的事兒都別想。我跟你說啊,你爸媽最近身體都沒什麼問題,我僱了個月嫂專門伺候着你媽,醫院也打了招呼,輪不到你擔心。還有朱淼,我讓認識的戒毒所的人聯繫她了,去不去是她的事,以後怎麼打算也是她的事。講句良心話,她要不是你表妹,還捅了一刀,我能讓她死得屍體都找不到。”
他最後一句輕描淡寫的,我低下頭,卻不禁想,對於他來說,是不是也可以輕易讓小尹死得屍體都找不到呢。
“還有什麼牽掛,一併說出來啊。”他看着微顫了下身子,將空調風向從我這頭扭向他,嘴裡依舊吊兒郎當道,“免得人家說你靈哥,對自己女人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