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貴陽城。
紫霄微微揚起眼眸,淡然地表情摻入了些許冷漠……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嗎?
“西邊的星隕落了,”黃葉靜靜的道,“看樣子……她已經作出了選擇。”
“所謂天算不如人算,就是像這樣吧。”他似乎笑了笑,“總還有再相見的時候,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紫霄低頭飲下茶水,“比起你我的隔岸觀火,她好像更有人情味一點。”
西邊天星隕落,妖星正中……事情開始不妙了。
“看清楚啊,黃葉。”紫霄輕輕敲擊棋盤,“莫忘妖星可是有兩顆呢。”
冷冷的瞥了一眼老友,仙人忽起煙塵,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寒煙起,華塵落。
千年的恩怨,早該了結。
紫霄嘆了一口氣,投子自嘲,人類那無謂的努力,他從來看不明白……
圓月,當空。
自從被那兩位老友調侃之後,他就總是不自覺地想要觀察月亮,明明千百年來都沒有變過,宋卻總是喜歡藉此來嘲笑自己,明明月亮與那在漫長時間中度過的日子一樣無趣。
人會去觀察那世間所有美麗的東西,月亮,雨水,雲朵……可紫霄不明白,那些從來不改變的東西會有什麼意思。
可是夕卻偏偏喜歡那樣的人類。
那樣短暫的生命,如同滄海中的一滴水,連發現都來不及,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算了,”他仰起頭,“事到如今,也只有聽天由命了吧。”
“快點,把所有的傷員都集中到廣場上去!”拿着名冊,青瓊站在中間指揮者,兵部侍郎終於開始了其本職工作。
被玉蠶侵蝕之後,只要不進入大腦,在月嵐琴之下,都可以恢復神志,只是大量的失血和各種大傷小傷,着實讓人頭痛。
好在凌霜醫館準備了大量的補血藥物,以及各種金創藥,還有特製的凝血膠體。
部分無法救助的人已經死亡,大量的屍體堆積,處理屍體就變成了羽林軍的工作……斷肢還有膿漿,爲了防止瘟疫必選立刻全部燒燬。
一面在斷壁殘垣中搜尋倖存者,所有的大夫……立刻投入了急救之中。
——有着全國第一流的醫療班底,但是,凌霜究竟能救回多少人,依據是個未知數。
對於重傷患者,青瓊做出了撤離至清溪的打算,貴陽方面,縹家送來的密函也讓年輕的兵部侍郎陷入了沉默。
問題依舊存在,但是……現在的狀況也沒有到那種地步。
對於解救碧州百姓的做法,縹家的建議是……棄城。
州牧已死,無疑青瓊是這裡地位最高的官吏,也就是說,是否撤離,全部取決於他一人的做法。
小雪那邊的調查也遲遲沒有進展,在這座死城裡,九死一生,不過,他也確實收穫了一些重要的情報。
——時至今日,說後悔的話,已然有些荒謬,他想起燕瀟交給自己的那條命令,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明明想稍微耍一下帥,但是……似乎國王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
總比等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出手會比較好吧。
他嘆了一口氣,簡單的對下屬吩咐了幾句,轉身離開了現場。
來到臨時搭建的房屋內,一名少女正在牀上靜靜的睡着,他從懷中取出一小包藥粉,倒入了放在桌上的清茶中。
聽說是無色無味的,人吃了也不會有什麼痛苦,很快的就會睡過去。
“對不起了。”他再度嘆了口氣,好似終於下定決心一半,把摻入了藥粉的茶水,灌入了七
弦姬的口中。
被液體嗆到的她忽然睜開眼眸,猛地推開了青瓊。
作惡人沒有經驗的青瓊一下子被她推倒在地,七絃姬支撐着身體,視線冷然,“果然,王從來沒有兌現他諾言的打算!”
“……”啞口無言的青瓊有些慚愧的視線轉向一邊,就在那一瞬間,七絃姬已然縱身跳出了窗戶。
“……來人。”回過神的青瓊站了起來。
“是,大人。”侍從立刻走了過來。
“在歆韻內搜尋七絃姬的下落,現在就去。”
“可是,如果她出城了呢?”
青瓊沉默片刻,隨即淡淡的道,“那就不用找了。”
小腹痛的如同刀絞一般,她的冷汗,順着鼻尖一點一點地流下。
躲在牆角,低頭嘔出幾大口鮮血,頭腦一陣眩暈,無力的滾落在了地上。
——是□□嗎?真是個爽快地傢伙……一旦沒用立刻就棄之不顧……還是說,純血的存在本身就對王有着威脅……
好痛好痛……簡直好像要死掉一樣的疼痛……
因爲□□沒有喝完,加上七絃姬的身體內本來就有着各種各樣的藥物,所以,似乎並沒有達到王預期的效果。
眼神迷離,她覺得自己耳邊的風聲似乎變得很遙遠,很空洞……卻經久不息的迴響着。
爲什麼……爲什麼所有人都這樣對我……
她的低語頹然而無奈。
——對不起啊,母親大人,父親大人……兄長大人……
我已經……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疼痛的感覺卻愈發遙遠,最終變成了一片雪白的光亮。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七絃姬醒來的時候,渾身痛的好像要散架。
看樣子不是每次都運氣好的有人救啊。
她自嘲的想着,疼痛不堪的身體,還有被污泥弄髒的衣服……整個好像一隻死狗一樣,躺在這荒涼的大地上。
說到底,自己還是不被需要的。
作爲復仇者而活下來的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去相信那些無謂的東西了?
訕笑自己的愚蠢,她的大腦一點一點的恢復了冷靜。
讓自己活下來的信念……復仇,因爲再次開啓塵世的醜陋而覺醒。
時間不多了,她如同確認着什麼一般的叨唸着。
藍青瓊也好,紫燕瀟也好,都不是她的目標。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
疼痛雖然沒有銳減,但是因爲疼痛所賜,大腦也變清清醒了不少……看樣子,命是撿回來了!
應該值得高興嗎?心臟無端的傳來了痛處……是啊,自己跟他們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這份無奈的悲哀,又有誰會懂?
紅琦攸的名字好像寺廟的鐘響一般,在腦海中久久繚繞,無法散去。
——爲什麼……明明憎恨到了那種程度……卻反而沒有辦法忘記。
倚靠着滿是泥土的牆壁,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藥物的侵蝕似乎已經越發嚴重,眼前白晃晃的一切讓她看不清楚前方,摸索着牆壁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着。
就算用爬的,自己也一定要做到。
薄薄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因爲疼痛的窒息讓她的身體開始了輕微的顫抖。
不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響,她陡然繃緊的身體,忽然間沒辦法動彈。
快動啊!快動啊!不要死在這裡……你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嗎?
暖暖的溫度自指尖傳來,好像被那份溫柔所動,她緩緩地擡起了眼眸。
眼前的人影異常模糊,唯有那淺褐色的眼眸動人一如往昔。
“紅琦攸!”她猛然拔出了短刃,向着來人刺了過去。
對方驚呼一聲,閃身讓開,她雖然無法看清,不過……確實是聞到了血腥的氣息。
“七絃姬小姐!”對方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儘可能輕柔的擁住了她的身體。
“不要碰我!”她退後一步,驚恐的蜷縮着身體。
“沒事了!沒事了!”秀緊緊的抱着她,“一切都會好的,不要怕……沒事了……”
“我不會死的,你殺不了我!”她近乎絕望的表情讓少年輕輕嘆息,低頭默默傳遞着溫暖。
“你不會死的,也沒有任何人會死……”他低聲哄着她,輕輕地拍着她的脊背。
身爲大夫,秀對照顧人非常有心得,身爲大夫,不能被任何情緒所左右,必須無時不刻得保持着絕對的冷靜。
即使如此,他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那份不安和恐懼。
——的確,有什麼能比孤獨更加可怕?在黑暗中摸索着血液的甘甜,也只能是飲鳩止渴罷了。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考慮到她的精神狀態,秀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
“什麼,您要回貴陽?”凌九的眼睛變成了兩個圓點,這個向來溫和的主人提出此類的請求還真讓她有點沒辦法接受。
“怎麼了?不可以嗎?反正事情已經搞了一個段落。”秀平靜的收拾着東西,擡起頭,向兩位下屬露出了溫和的微笑,淺褐色的眼眸,帶了清泉一般的溫潤之意。
“可是現在琦攸大人下落不明。”凌一忍不住道。
“讓凌四和凌七在零宿等我,”他把長劍背在了後面,“等我把七絃姬小姐送出城之後,就會回來。”
“就爲了那個女人?”凌一叫了起來,“這種讓我們去做就好了吧。”
少年憂慮的眼眸微微沉下,“我也沒辦法確定,雖然表面現在塵埃落定,但是,真正的原因我們還是沒有找到……而且,哥哥也……”
他的嘴脣抿成一條薄薄的直線,像是在思慮着什麼一般,半晌,他擡首一笑,“我不會做危險的事情,放心吧。”
凌一有點彆扭的轉過頭,小聲嘟囔道,“嘛,隨便你吧,反正也不會聽我們好好說話的。”
“對不起了。”秀輕輕的道了一句,然後,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因爲不想引人注意,他選擇了一輛小車,雖然騎馬的話,也許會更快一些,但是,七絃姬的狀況,實在是不容多做顛簸。
藍州多水,白州多雪,黑州多雨,碧州多山,紅州多花,黃州多風,茶州多沙,紫州多礦。
藍州江川湖泊很多,境內有山,風景秀麗;白州終年積雪,冰原千里;黑州雨水充沛,一年十二個月,有十個月會在雨水中度過,那裡土地肥沃,植物生長茂盛,是彩雲國主要的木材和糧食的生產地了;紅州土地偏酸,不適合生長糧食作物,但是,擁有人造運河以及海運的紅州,卻是遍地開滿鮮花;黃州多風,那裡城市因爲風的緣故,可以說是纖塵不染;茶州多沙,那裡的土地呈黃色,沙化嚴重,並不適宜栽種植物,在一些偏僻的城市中,沙塵化問題突出;紫州是彩雲國最大的礦石出產地,從金礦到玉石,在邊境的地方,大批的玉石經由茶州送到彩雲國的經濟中心——桐寓,再加工之後發送到全國各地。
碧州是彩雲國八個州中,最小的一個州,只有四個城市組成:清溪,風吟,戈月,以及州都歆韻。
羣山環繞的碧州,因爲這裡秀麗的青山綠水,而發展着自己獨特的樂曲文化,數千年來,這座古都一直保留着自己最初的原貌,一代代的藝術人才更是名揚四海。
秀在年幼時,曾經跟着兄長四處奔走,到過碧州的戈月城。
碧州雖然小,可是山路錯綜複雜,盤旋而上,馬車並不適宜。
——可是,現在的狀況,也只有儘快離開這裡了。
他有一種很奇怪的預感,似乎有一些怎樣的事情要發生了,原本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秀都不會丟下琦攸,可是,心裡的那份不安,偏偏又如此強烈。
用紅家宗主的身份,秀很容易的出了歆韻城——
可是,七絃姬的情況卻不容樂觀。
她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裡,冰冷的眼眸,變得無力,緊緊拽着自己的衣角,好像一隻被逼近絕路的小獸。
秀嘆了一口氣,拉住馬匹,儘可能輕柔的抱起少女,柔聲道,“喝點水吧,這樣會好受一點。”她異色的雙眸看起來呆滯無力,嘴角輕輕的動着,似乎在呢喃着什麼。
“……”他輕輕撥開她的嘴脣,低頭將冰涼的清水灌入她的口中。
透明的液體順着她的蒼白的脣緩緩落下,灰白的長髮粘貼在耳邊,空洞的雙眸望着前方……
“怎麼會變成這樣……”少年輕聲喃喃,緊緊地握住那冰涼的手。
淡淡的味道從外面飄入車廂,秀微微一怔,猛地拉開了車簾。
那個清麗的人影靜靜的站在那裡,山間薄薄的霧氣緩緩散開,冷玉色的長髮在風中輕揚,美麗的淺褐色眼眸,淡然若初。
“哥哥……”少年的眼神中驚喜異常,正準備下車的時候,卻被少女抓住了衣袖。
“……”她的嘴脣動了動,似乎在說些什麼,但是,狂喜之下的秀並沒有在意。
他衝她微微一笑,然後輕輕掙開了緊握住自己的手。
“哥哥……”他欣喜地上前,琦攸淺褐色的眼眸卻帶了一絲奇異的灰色,如同覆蓋了一層霧氣般。
少年的身影慢慢變得清晰,七絃姬顫抖的身體掙扎着坐了起來,那逐漸消失的一抹陽光,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變得暗淡。
“別過去!”她終於用盡渾身的力氣喊了出來。
被嚇了一跳的秀下意識的回過頭,閃電般的刀光在眼前劃過,少年呆滯的轉過頭,望着眼前依舊沉靜的絕世男子——他手中的黑色長刃正緩緩地滴着紅色。
秀詫異的看着自己胸前那一道上上的口子,入肉並不淺,血紅色的液體沾溼了他白色的衣襟……可是奇怪的是,少年竟然感覺不到一點痛楚,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爲什麼……爲什麼……”他如同要確認什麼一般都反覆喃喃着,然後慢慢的向前走過去,顫抖着抓住琦攸的衣服,“哥哥……”
琦攸的眼眸依舊淡然,緩緩地擡起手。
少年的胸腹一陣劇痛,低下頭,一把黑色的長刃已經穿透了自己的身體,鮮紅色的液體泉一般的涌了出來,白色的外衣,頓時一片血紅。
“……爲什麼……”少年蒼白的嘴脣微微張開,然後低下頭,絲絲紅色,滿口腥甜……和上次不同,傷口顯然已經傷到了內臟,可是,驚駭之餘,少年只是緊緊地抓着兄長的衣襟。
黑色的刀刃,冰涼,刺骨……讓少年的心一點一點的被凍結。
原本深愛着的男子,眼眸中卻依舊一片清明,一陣抽拉般的疼痛,秀的身體開始了痙攣,腳尖脫離了地面,被刀尖高高的挑起,秀的淺褐色眼眸依舊緊緊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雙手已經本能的握住刀刃,被割傷的手指滲出淡紅色的血水……彷彿本能已經無法感覺到痛楚一般,他顫抖的身體,無力的掛在那裡。
“哥哥……”透明的液體順着眼角緩緩落下,伴隨着那耀眼的紅色,美的驚心動魄。
他蒼白的面容之上,露出了昔日那有若陽光一般的美麗微笑。
微笑,絢爛如彩霞。
冰涼的淚落在黑色的刀刃之上,淺褐色的眼眸,如一潭幽幽的池水,通向天際。
一個人,痛到了極致,就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何況,對於這個少年,心的傷痛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少年知道,那個人的距離,與自己向來很遙遠。
自己擁有那人沒有得幸福童年,平靜的生活,可是,琦攸卻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一直是弟弟嚮往的對象。
男孩子總是會不自覺地去學自己的父親,想要和父親做的一樣,想要超過父親……對於秀而言,在五歲的時候就離開了自己的雙親,而陪伴在他身邊的,一直只有琦攸而已。
不知不覺開始的無法分離的心,對於少年而言,兄長,就是他的全世界。
感覺一點一點的消失,少年的眼前,變成了一片白色。
手臂落下,他終於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上半章完)
月本無光,華照而晶瑩;水本無心,淨而潤萬物。
小小的少年,抱着膝蓋坐在大樹下,靜靜地望着身旁男子英俊的側顏,淺褐色的眼眸清潤無鑄。
“記住,秀,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原本都是由無而生的,終有一天,它們也會歸元爲一。”那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清冷的月光,灑在那冷玉色的長髮上,看起來好像是銀色的一樣。
他把頭埋在兩膝之間,聽着山間泉水叮咚作響的聲音。
瑟然的風,穿插在耳邊,晶瑩的露水,輕輕地落在嫩綠的新葉上。
那個時候,他並不懂哥哥說的話。
“人終有一死,死亡是終結,也是開始……醫者的任務,就是延長那段時間……”男子低下頭,嗤笑了一聲,“不過,世人何其愚蠢,萬物自有定數,螻蟻之力焉能逆天?”
“那麼爲什麼要學習醫術呢?”他睜大了眼睛,忍不住問道。
男子擡起頭,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那淺褐色的眼眸中似乎帶上了些許笑意。
“哥哥?”
“……答案是要自己找的,秀……”那清麗的聲音在耳邊迴盪,他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掌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每一個人的答案都不同……你的答案,是什麼……只有自己可以知道……”
“我……”他想了想,努力的擡起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我想要成爲一代名醫,華娜那樣的醫生,然後去拯救大家的性命,讓每一個百姓,都可以露出幸福的微笑。”
男子撲哧一聲笑了,隨手弄亂他毛茸茸的頭髮,淡淡的口氣聽起來多少有些無奈的味道,“你還真是跟某人很像啊,像個笨蛋。”
他笑着趴在兄長的膝蓋上,聞着那淡淡的藥草香味,苦澀帶着清香,讓人迷戀。
喜歡哥哥……
也許自己永遠都不會像喜歡哥哥這樣去喜歡任何一個人了,覺得只要跟哥哥在一起,沒有什麼不能做的,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在山間聽泉水泠泠的聲響,聽入夜街道上孩子哭鬧的聲音,在下雨的日子裡,望着天上落下的水滴,會露出笑容。
遊學在外的歲月,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這是斷腸草,”男子拿起腿邊那黑色的粗壯根莖植物,“可以置人於死命,但是,用沸水煎熬十個時辰,濾藥渣三次,那藥湯卻可以去污穢,治療多種疾病。”
“……”他仔細的看着那黑色的草根,小小的眉毛皺了起來。
“萬物自有存在的道理,運用得當,毒草可以救人性命,用藥不當,良藥可以讓人萬劫不復……所以,醫道不在於用藥對錯,旨在於對症入藥,謂之君臣佐使。”
“我不懂啊,哥哥。”他低着頭,看起來十分的沮喪。
“所以說你是小笨蛋了。”男子輕哼一聲,視線落在那黑色的斷腸草上,卻好像凝視着遠方一樣。
“因爲哥哥一直都不普通啊。”
“那還真是抱歉了。”
“哥哥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通過私塾的考試了吧?”
“所以呢?”男子冰冷的脣邊,似乎帶着些許微笑。
“當然很在意咯,”他撅起了嘴巴,撒嬌一般的把腦袋埋在男子的懷裡,“我太普通了,沒辦法跟哥哥相提並論啊。”
“優秀也不是好事情啊,太過於引人注目,往往會讓危厄來的更快。”
“……”
“秀的話,只要保持原樣就好了。”男子摸着他的腦袋,緩緩的道,“百年,甚至千年之後,所有人記住的名字……只會有紅秀,而不是紅琦攸,一個爲民着想的好大夫。”
“真的嗎?”
“嗯,”男子輕輕一笑,“真的。”
那個時候,他不明白,爲什麼最喜歡的哥哥會露出那樣的表情,明明在微笑,看起來卻好像在哭泣一樣。
寂寞嗎?
他不知道。
明明自己不會離開的,可是哥哥還是露出了那樣的表情。
也許,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守護的,僅僅是哥哥的幸福罷了。
幸福,也許真的是一件奢侈的東西也說不定。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睏倦和疼痛的感覺一點一點地變得深邃起來,努力的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潮溼的山洞裡面,耳邊迴盪着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聲,疼痛不堪的身體,連移動也沒有辦法做到。
——好像……做了一個很久以前的夢呢……
他的脣慢慢上劃,露出了微笑,可是,那一行清淚卻毫無預兆的順着眼角一點一點的落下,苦澀的鹹味,頓時充斥了口腔。
“爲什麼要哭?”坐在角落裡的少女平靜的開口道,她那隻紫色的眼眸,幾乎完全的變成了銀色。
“我不知道啊,也許,只是沙子進了眼睛吧。”他努力的笑着,可是,卻依然無法阻擋滿臉的淚水。
山洞頂上的石筍,輕盈的落下水滴,地上淺淺的積水,一圈圈的波瀾緩緩散開。
“對不起,”她低下頭,冰涼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些黯然,“我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些什麼。”
“那就微笑吧,”他的輕輕的道,淺褐色的眼眸,已就如同三月的陽光,燦爛的讓人無法直視,卻也不忍直視,“哥哥說過,不管到了怎樣絕望的時候,只有微笑,是永遠不會錯的。”
她緩緩地低下頭,脣角微微上提,露出了美麗的微笑——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比自己年長,卻總是面無表情的少女露出這樣表情。
他努力的擡起手,向她伸了過去。
七絃姬似乎有些怔愣,依然呆呆的坐在原地,視線呆滯而無力。
一種不好的預感忽然浮上心頭,他失聲道,“七絃姬小姐,你的眼睛……”
“已經看不見了,”她平靜的道,“原本銀色的那隻,就已經沒辦法看見……剛纔從紅琦攸刀下撿回你的性命……已經到了極限……吧。”
他掙扎着要爬起來,她卻淡淡地阻止了,“我的眼睛已經是老毛病了,現在的你也做不了什麼……你的傷很重,要不是你自己隨身的傷藥,你現在早就已經死了。”
“你是爲了救我……”他低下頭,緊緊地抿着嘴脣。
“沒什麼,跟你救的人比起來,我救的並不算多……何況,很久以前,我就是一個將死之人了。”她緩緩地站起來,摸索着岩石,藉着那並不多的光線,他看到了她滿手的細小傷痕。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事情不會變成這樣。”他低聲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扶着牆壁,好像在傾聽水聲一般。
“七絃姬小姐,請你快走吧,只要回到清溪……”
“我以前的同伴在追殺我,王也並不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大概很快就要死了。”她平靜的口氣像在說天氣,“不僅僅是這樣,我的身體也支持不了很久,你可以起來的話,就快走吧,我不可能第二次擋住紅琦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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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沉思半晌,“我……”
“他很有可能是被玉蠶控制了心神,一般情況下,絕對不可能被打破……所以,你那些幻想還是暫且放下,只要能回到貴陽就沒事了。”
“我不要。”
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爲什麼?”
“十三姬大人說起過,把女孩子丟下的男人最差勁了,所以絕對不要!”
“哼,這種毫無來由的自信是會讓你自己丟掉性命而已。”
“這也沒有關係……唔……”他掙扎着站起來,好像要散架一樣的身體,痛得幾乎要昏厥,“怎麼可以……讓女孩子遭受危險!?”
“……”她似乎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真的好像笨蛋一樣呢,你……”
他勉強的笑了笑,扶着光滑的石壁,向深處望去,“通常這些洞穴都是通向內山的,比起在外面移動,恐怕裡面更爲安全吧。”
“……但是,你身體的狀況……”
“不要緊,”他咬牙道,冷汗一絲絲的滲出,“堅持幾個時辰還是沒有關係的,但是……你的眼睛……”
“沒關係,我很擅長聽聲辨形,即使在黑暗中也沒有關係。”她走過去,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我們走吧。”
“嗯……”
綠眸少年站在風中,單膝跪在他腿邊的人,低着頭,眼中一片迷茫。
“你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用的工具呢,”少年輕笑,“不過,也只能作爲一個工具罷了。”
他輕輕釦住那人的下巴,凝注美麗的淺褐色眼眸,“你有漂亮的身體,但是,卻並不適合在那個世界上活下去。”
“夕也好,你也好……全部都只是做一些毫無意義的蠢事……”他低聲呢喃道,“人類根本就沒有存在下去的意義……總有一天,我會和世間的黑暗一起沉淪,化作山間的清風,月下的流水……相比化作灰土,我選擇和人類一起消失。”
“……一起……消失……”含糊不清的重複着,冷玉色的長髮在風中輕揚。
“去把那個少年找出來吧,你的弟弟……然後用他的血液來祭奠這個世界。”蛾清淺的微笑讓人迷醉。
好似一陣清風,消失在空氣中的男子,留下了淡淡的藥草芬芳……一切美的直如夢境。
黑暗愈發淡去,光想順着洞口的地方散開,兩個搖搖晃晃的人影總算走出了洞穴。
“啊,好漂亮……”
碧綠色的田野,溫暖的陽光落在秀的身上,遠處的村莊中,耕作的山民在那裡來回穿插着。
“出來了嗎?”少女平靜的道,“我好像聞到了花草的味道。”
“嗯,是一個小村莊,”他微笑道,“聽說有一些別族的人,住在碧州鮮爲人知的深山中,這恐怕就是他們的村落了吧。”
“嗯……”
“總之,先去村上看看。”他“唔”了一聲,傷口好像破裂了,血水順着裂縫流了出來。
“血的味道……”她低聲呢喃,側過頭,“傷口裂了嗎?”
“嗯,不過……沒關係……”他咬牙微笑道。
“啊啦,你們是外面來的人嗎?”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似乎因爲長期說的是不同的語言,音調有些奇怪……但是聽來嬌柔溫婉,讓人很難不產生好感。
七絃姬平靜的轉過身,“我們是歆韻城的居民,不小心迷路了,可以讓我們在村上休息一下嗎?”
相比她的平靜,一時間張口結舌的秀已經完全失去了語言。
一個穿着短裙的少女站在他們的面前,高高的裙子下,是一雙雪白的大腿,彈吹可破的肌膚讓少年的臉立刻紅了。
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女露出大膽甚至有些輕佻的笑容,“我知道了,你們一定是夫妻吧,我家就在不遠的地方,跟我來好了。”
聽起來生澀的語言帶了別樣的異國風情,長長的黑髮盤在頭頂……對女孩子向來沒有什麼抵抗力的秀,囁嚅着不知說了些什麼,後來因爲傷口開裂的緣故,只好倚靠在七絃姬的身上。
那名少女名喚茶茶,是碧州山中的一位居民。
碧州大山內,有很多這樣小村落,大概是由七八戶居民,他們在山上種植梯田,因爲碧州的糧食主要依賴於外界的進口,像這樣的村落,也僅僅能自給自足而已。
這裡主要是木頭搭建的小屋,因爲在山谷中,所以,幾乎很少有人會涉足這塊土地。
使用隨身攜帶的藥材,七絃姬爲秀重新包紮好了傷口。
因爲內臟已經受損,秀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不過,好在凌霜的藥物都非常有效,雖然價格昂貴,不過卻是放入了大量的珍貴藥材。
“凌霜的金創藥是最好的,止血什麼的都非常有效,”七絃姬扶着牆壁坐下來,“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好多了。”他儘可能溫柔的笑笑。
“你在說謊。”少女的手輕輕的放在他的胸口上,淡淡的道,“這裡……很痛吧。”
他微微一怔,她失神的眼眸看起來平靜而泰然。
“你們覺得怎麼樣了?”名喚茶茶的少女拉開竹簾走了進來,臉上甜甜的笑容無聲的帶了幾分挑逗的意味。
“唔……”秀立刻別過頭去,對於這種外族的女孩子,他還真得有點難以適應。
“我覺得好多了,謝謝。”七絃姬生硬的聲音怎麼都不像很感激的樣子。
“爺爺讓你們出來吃飯,”茶茶笑着拉住了七絃姬的手,銀眸少女明顯的微微一怔,不自然的動作卻並沒有能阻擋外族少女的熱情,“您的眼睛不方便吧,爺爺說,這裡屋子簡陋,要小心一點才行。”
“嗯。”秀忍不住想笑,七絃姬這副表情真的跟琦攸相似到了極致。
想到哥哥,他的內心一陣難過,深吸一口氣,衝着茶茶露出了微笑。
“麻煩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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