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池花絮絮染紅林
琅軒睜大了眼睛,視線不由自主的停留在了那人的身上,頎長的身形,英俊的容貌——這般的美男子還真是少見,在他認識的人中,恐怕只有龍澈能夠與之相提並論,而龍澈和這人一比,立刻顯得女氣了些。
黑色的長髮,凌玉一般的眸子,貓兒一樣慵懶的笑意,帶着微微揚起的嘴角,那人踏過門檻走了進來。
“你來這裡做什麼?”緋墨的眉毛立刻皺在了一起,看着那人的眼神怎麼的都有幾分咬牙切齒。
“只是閒來無事罷了。”撥弄着緋墨放在筆架上的高級毛筆,那人嘴邊的笑意更濃了。
“別來我這裡偷閒,你知道這裡向來不受歡迎。”
那人笑笑,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琅軒。
被這種視線看着,少年並不好受,他縮了縮脖子,感覺渾身上下都被人看透了。
“你倒是膽子不小,敢來惹這御史臺的大魔頭。”
這人的語調平平淡淡,戲謔慵懶之餘,隱約間竟然透出一股子王者之氣來。
瞬間,少年已然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紅琅軒參見主上。”
王細眉一挑,戲謔之意更濃了,對於少年的反應露出了笑容,“這小子還挺乖覺,竟然是紅家的孩子……”
緋墨的眼中閃過一絲警覺,對此有些莫名所以的琅軒收起了好奇,把腦袋深深的壓下。
“你是誰家的?孤記得秀家的,是個女孩纔對吧?”
對於紅家宗主用了直呼其名的稱呼,琅軒開始懷疑他對紅秀到底瞭解多少。
“草民是紅家長公子之子。”
王的手指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眼中的驚奇和詫異愈發濃重,飛快的掃了一眼緋墨,琅軒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兩個人視線交際的瞬間,似乎有火花隱隱擦過。
“紅家長公子……嗯?”燕瀟悠閒的走上前,笑眯眯的拍了拍琅軒的肩膀,“我和你父親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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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識我爹親大人?”琅軒倏地擡起了頭,急切道,“那麼……”
“你們若是要敘舊,麻煩你們換個地方?”緋墨冷冷冰冰的開口了,“這裡是御史臺,還有你,考生,難道不應該去複習嗎?”
“啊?”琅軒愣了一下,背後又被緋墨推了一下。
“快滾,別礙事!”他的聲音中充滿了不耐,琅軒衝出去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就在少年準備回去的時候,門被重重的關上了。
這人有什麼毛病!
怒氣衝衝的琅軒對着門上狠狠的踢了一腳,順着原路回到了考生的宿舍。
少年一腳踢開了宿舍的門,正在牀上睡覺的夜斐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睡意朦朧的臉上帶着幾分性感的慵懶。
“怎麼了?”
“你怎麼了?一大早就睡覺?你有什麼毛病,你這個小白臉!”琅軒板着臉罵道。
夜斐坐起來,隨手摸了摸自己凌亂的長髮,笑道,“又是誰惹了你?看來我又變成了你的出氣筒。”
少年堵着氣在牀邊上坐下,將滿桌的書推到了地上。
“是那些考生?還是什麼官吏?莫不是你得罪了哪裡的女官吧?”夜斐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打了一個哈欠。
“你知道御史臺的緋墨吧?”琅軒嘟噥了一句。
“你得罪了他?”藍夜斐倏地站起來,漂亮的藍眼睛睜得巨大。
“我可沒有,他女兒看了我一刀,然後我被他救了,他又讓我給他端茶倒水做小吏……”
“等等,等等!”夜斐投降似的舉起手,“我是不是漏掉了什麼,這其中有什麼關聯性嗎?”
“說來話長了。”琅軒擡起頭看着天花板,鬱郁的想着一整天發生的事情。
“哼,看你這張表情也能猜到,多半是看到女人了吧?”
“你說什麼呢?”少年瞪了他一眼,囁嚅道,“我只是……”
“唉……我還真爲仙姬姑娘感到遺憾。”夜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這不是主要的……”琅軒發出很輕的嘆息,眼神中流露出嚮往,“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真的好……好……”
“漂亮?”夜斐撐着下巴,忍不住滿臉的笑意。
“美極了……”琅軒一臉的癡迷,“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
“我聽說紅家的伶曲夫人是一個絕色的佳人,”夜斐悠然道,“能讓你說出這樣話的女子,定然是美若天仙吧。”
“說是天仙,怕也還是辱沒了她吧……只有那……你盯着我看做什麼?”琅軒退後一步,夜斐的一臉笑容實在讓少年覺得有點不舒服。
“看樣子,你這考試還沒參加,多半就要給紅家添一個少夫人了。”
“你別胡說!”琅軒的臉一紅,“若是敢在思弦姐來的時候瞎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你以爲我是小丫頭嗎?”夜斐禁不住失笑,“不過,那個女子,她是女官還是……”
“我不知道,我在外庭看到的她。”少年的眼睛裡閃爍着期待。
“外庭?那就不太可能是後宮女子了……多半是官員的家眷。”
“她好像認識緋墨。”
夜斐退後一步,睜大了眼睛,“你不會是看上緋墨的老婆了吧?”
琅軒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緋墨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卻好像一直沒有妻子……你難道沒有聽說嗎?這在貴陽差不多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我從玉龍過來,自然不知道多少,”夜斐頓了頓,接着擔憂道,“御史臺的緋墨是王的親信,這年頭貴陽不太平,那個叫做尉遲甯宓的女人入宮,王對藍貴妃的誓言就像落水的石頭沒了音訊。”
“王未曾納妃已然許多年了,那個座位上,也算是少見。”
琅軒雖然這麼說,心中卻大不以爲然。
現在上位者一夫一妻已經是常見,像藍青瓊那樣的好丈夫固然不多見,可是像秀和伶曲這樣相敬如賓的卻也不少。伶曲出身青樓,憑藉一副好歌喉被稱爲“天下第一歌姬”,秀以正妻的身份將其迎娶,並且從未納妾,應該說是相當的難得了。
“我若是有了心愛的人,我一定會將她視作唯一。”琅軒低聲嘟噥了一句。
夜斐當即微微一笑。
“第一次見面,就覺得琅軒公子一定會是一個好男人了。”
“……”
琅環心緒不寧的呆在書房裡練字,冷不防一大滴墨汁滴落下來,少年慘叫了一聲,一張上好的雕花宣紙就被弄污了。
該是要被罵了。
緋墨最近心情不好,不管琅環做了什麼事,都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
那個叫做七絃的女孩子真的好漂亮,如果跟藍母妃說立她做太子妃怎麼樣?
這個念頭不斷的繚繞在少年的心頭,他時而傻笑,時而有一臉愁緒,直到房間內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呀?”少年嚇了一跳,整個人摔在了地上,淚眼婆娑的看着站在房間裡的人。
“小笨蛋你又在做什麼了?”
藍雪雙手背在後面悠閒的走進來,倏地湊近了臉,“看來你和小七絃相處的不錯啊。”
“我……我……她……我……”口齒不清的少年結結巴巴的道,“我只是在練……練字……我……”
“行了,我又不是御史臺的官吏,幹嘛這麼害怕?”啐了一口,藍雪低頭把他拉起來,“你也真是的,偶爾也像個大人吧,琅環。”
“藍母妃,”琅環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那樣低聲道,“我,我是不是又做錯事了?”
藍雪嘆了一口氣,“緋墨又說你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緋墨大人,討厭我……所以……”
“他若是討厭你,也不會把自己的女兒送來了嘛。”小雪說了謊,但是琅環卻相信了,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可愛的笑容。
“真的嗎?我知道自己還做的不好,但是我一定會好好努力讓緋墨大人喜歡我的。”
少年想了想,臉上掠過一絲羞澀,不確定的小聲道,“緋大人,會喜歡我的,對吧?”
“他一直很喜歡你啊。”藍雪柔聲安慰道。
“然後他會把七絃嫁給我作太子妃嗎?”
“嗯……”小雪忽然反應過來,驚異愕然的看着琅環,“你說什麼?”
“太子妃啊,藍母妃說需要一個的吧。”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
藍雪鬱郁的坐下來,撐住了腦袋,“你爲什麼總喜歡給我出難題呢?”
國試的日子終於到來了,參加了一整天的考試,琅軒已然是累的筋疲力盡,走出考場,思弦派人準備的馬車已經就緒了。
“琅軒!”思弦遠遠的就開始揮手,笑語嫣然的女子小跑着上前,無比開心的握住了他的手,“你回來真的太好了,我做了美味的點心呢。”
“哎,真是讓人羨慕啊……”琅軒還沒來得及說話,夜斐微微一笑,貓一樣的視線大膽的在思弦臉上掃過,“不介意的話,我能不能也……”
“不行!”將思弦一把拽到了身後,琅軒提高了聲音,攬着她的肩膀,滿臉懷疑的看着夜斐,“就算我們之間的關係有所改善,你也不能對我表姐出手。”
“啊拉,我的想法可是很單純的。”夜斐悠悠然的笑起來,拍了拍琅軒的肩膀,“不過,我也只是隨便問問,今晚如果不能去嘗一嘗思弦小姐的語氣,那麼便只好去那些貴族的家裡了。”
說完,他優雅的轉身,立時絕塵而去。
“哪傢伙還真是小孩子脾氣,又沒說不讓他去。”琅軒摸了摸腦袋,小聲嘀咕道。
就算是自尊心作祟,也應該稍稍留點餘地吧,這種喜歡把事情做的完美無比的性格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心裡嘆了一口氣,琅軒拉住了思弦的手,撒嬌道,“這些天住在宿舍裡,生活可是很辛苦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摸了摸他有些凌亂的長髮,思弦輕輕一笑,“我會好好慰勞你的,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也在等你呢。”
“還真是讓人激動啊,不過伶曲姑姑一定是準備了不少教訓我的話吧,要是能考上就好了。”少年微微吐出一口氣,雖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總算還是在之前好好的看了一下書。
如果就這麼成爲官吏,雖然沒有什麼不好的,但是就這麼繼承秀的位置,然後有朝一日變成紅家宗主俯視一切。
思弦是自己重要的姐姐,如果藍夜斐真的想要出手的話,還得好好的多下一點功夫才行。
腦子裡打定主意要好好觀察一下夜斐,如果想要變成那個讓自己叫“兄長”的男人,光是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可不行。
就在琅軒打定主意好好好觀察自己可能的未來姐夫的同時,琅環正在和七絃一起喝茶吃着點心。
羞怯的少年一面吃着糕點,一面紅着臉,小心翼翼的看着少女。
原本沒有對此多加在意的七絃倏地擡起腦袋,自己的丟臉舉動被看在眼裡,琅環連忙拿起茶水,嚥下的同時因爲喝的太急,少年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你是笨蛋嗎?慢點啊!”大力的拍着琅環的脊背,七絃的額頭上冒出了幾條黑線,“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啊,對不起,我太笨了……”
“不要自己這麼說,你可是太子,是將來要成爲王的人啊。”
“對不起……”
可憐兮兮的琅環眼睛裡似乎帶着淚珠,撥弄着衣角,一張白皙可人的小臉,瞬間泛起一抹紅暈。
明明長得很英俊,卻看起來好像笨蛋一樣。
“喂,我說你啊,差不多適可而止了吧,到底爲什麼要我留在這裡啊?”
琅環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睜大,“因爲七絃小姐很漂亮啊。”
少年毫無撒謊之意的眼睛裡充滿了真誠,然而七絃卻絲毫不爲所動,一臉冷淡。
“所以說你是笨蛋啊,將來絕對會被漂亮女人矇蔽的,我爹親大人說,越是好看的東西,往往越是不真實,甚至可能是最簡單的謊言,可是人們寧願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願意相信真實。”
“哎……”少年的視線遊弋起來,接着小聲道,“對、對不起……”
“喂,我說你啊,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啊,萬分對不起!”
“別再道歉啦!”
“啊……對……”
“真是悠閒呢……”在庭院的深處,櫻花林隱藏的小亭一角,小雪用手指撥弄着酒杯,接着無力的將腦袋壓在了青石板的桌面上。
“很少見啊,你回來找我喝酒,又有什麼不好的主意要在我身上實施嗎?”對面的緋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喝酒?開什麼玩笑!”小雪倏地跳起來,忿忿的指着對方的杯子,“那裡面,難道是酒嗎?完全是清水嘛!”
“啊?這樣嗎?”
“什麼叫‘啊?這樣嗎?’你是惡鬼嗎?把自己的部下無一例外的折磨到了精神崩潰的地步,什麼亂七八糟的?你知道我的痛苦嗎?就只會像那個悠閒悠閒的王一樣,或者藍家的那羣笨蛋!還有你到底在聽我說話嗎?”
小雪氣喘吁吁的睜大了眼睛,然而望着琅環和七絃方向的緋墨,只是悠悠然的轉過頭,“你剛纔說了什麼嗎?”
——果然一個字都沒有聽!
小雪覺得自己身體內每一個部分都在顫抖,她用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沒有在這個傲慢男人的臉上踩上一腳。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處理工作的。”他閉上眼睛,起身,似乎準備走了。
“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情嗎?”緋墨轉過頭,嘴角微微揚起,“藍貴妃。”
“你居然問我還有什麼事情……”
“焦躁的話,現在還爲之過早。”他平靜的看着她,淡淡的道,“琅環太子尚且年幼,婚事大可不必操之過急,還是……那個女人的存在已經讓你寢食難安了?”
“哎?”小雪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
“如果覺得麻煩,我可以幫你解決對方。”緋墨轉過身,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膀,“嘛,雖然很久沒有做了,可是如果是爲了你的話,即使讓我重操舊業也沒有關係。”
他的語氣有點奇怪,小雪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什麼別的。
——爲了我……嗎?
她的心裡被一陣很奇異的感覺所侵襲,嘴脣動了動,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緋墨輕哼了一聲,笑着轉過頭,“也許你現在還沒做好準備吧,安心吧……所以,我也什麼都不會做。”
“等一下,琦……”
那個名字剛剛出口,對方冰一樣的視線就掃了過來。
那是……殺氣嗎?
也只是短暫的一瞬間,那股殺氣就消弭於無形了。
不能叫的名字嗎?小雪深吸一口氣,有些猶豫的道,“如果是我的請求,你會聽嗎?”
緋墨漂亮的眼睛慢慢閉上了,“不要說是一個請求,只要是你的打算,我還沒有違背過什麼吧,只是別讓大好的機會就這麼飛走了。”
“那麼那個孩子又應該怎麼解釋?”她忽然提高了聲音。
“孩子?”
“紅琅軒。他不是你的兒子吧,我不覺得你會無緣無故的收養一個外面的小孩,”她微微沉下眼眸,“他是誰?”
“這有什麼?只是一個小鬼而已,”他淡淡的表情像是全然不在乎,“安心吧,他的出現不會對未來產生任何的影響。畢竟,這個世界上能讓我重新拿起劍的,只有兩個人而已。”
兩個人……嗎?
心裡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害怕,她輕輕的伸出手去,從後面抱住了他。
“如果爲了我,你會再拿起你的劍,但是……如果我讓你做了,只能重複過去而已。”
“過去並不全是錯誤。”
“我知道哦,可是,我是不會那樣做的。”她輕輕一笑,然後鬆開了手,“‘琅環就拜託你了’這樣的請求,就算說了也沒有用吧。”
“確實如此,我是不會去管那個小鬼是不是太子的,性命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那麼就把那個叫做琅軒的孩子留在御史臺吧。”
“如果成績合格的話,這不是什麼問題。”
“當然是無論成績……”她盯着他的眼睛,“這種程度的話,我想你還是能做到的。”
“哼,”他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啦,不過尉遲家的那個女人……”
“後宮的問題,當然是女人自己解決,你只要閉嘴去幹自己該乾的事情就好了。”
說完這句,小雪仰起脖子,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琅軒回到家中休息了幾日,這些天沒有少被夜斐騷擾,然而距離成績發榜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他原本也不抱着什麼希望,反而是思弦興致勃勃的跑前跑後,天一亮便去看了。
最終結果:紅琅環第三十七名及第。
入選的一共也就三十七人,這個吊車尾的成績雖然也論得上是進士及第,紅秀顯得很高興,雖然成績談不上好,也是可以做官了。
發榜的第一天,龍澈就來了。
“喲,小子,恭喜了!”
藍家的大少爺不僅拿來了上等的糕點,還有不少高級品的茶葉,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活像一隻狐狸,金色的長髮在身後微晃——實在是看不出其真實的年齡。
“龍澈叔叔。”躲在自己房間裡的琅軒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一臉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怎麼這小子沒什麼精神,雖然是吊車尾,也總算是考上了,哪怕就是吊車尾,也算是進士了哦,就算是吊車尾,也是精英的吊車尾……”
“不好意思,我只是‘吊車尾’啊,龍澈叔叔……”
對神經大條,神出鬼沒的藍龍澈,琅軒並不是十分的在意,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坐在牀邊上?——
龍澈站在門邊上看了他半晌,輕輕一笑,走過去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腦袋。
“如果不喜歡的話,就告訴秀好了,他一定會明白的。”
“小叔叔總是希望我可以光大門楣的吧?可惜我天生就不是什麼上等人呢……老爹老媽死得早,根本也沒什麼人管我,就像街上的小混混一樣長大……”
龍澈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去,對準少年的腦袋用力彈了一下。
“啊!很痛哎!”
龍澈閉上眼睛,長輩似的坐在一邊,“你應該明白有些事情啊,你是紅家的少爺,所謂責任的東西,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揹負了吧?”
琅軒悶聲不吭的轉過身去,“但是,這樣改變不了什麼的。”
“說的也是,”龍澈微微一笑,那模樣越發酷似狐狸,“因爲小琅軒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繼承紅家啊。”
少年看了他一眼,倏地坐起來,撒嬌似的低聲道,“吶,龍澈叔叔……”
“嗯?”
琅軒有點不好意思的移開了視線,小聲道,“你,見過我的父親對吧?”
“嗯,應該說是認識很久了。”龍澈摸了摸沒有鬍子的下巴,疑惑道,“怎麼了?”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龍澈淺淺一笑,側過頭,“秀,沒有跟你說起過嗎?”
“小叔叔嗎?”琅軒嘆了一口氣,然後慢吞吞的站起來,“他只是一個喜歡逞強的笨蛋而已,明明又不只是這一點器量,又心軟的什麼都不肯做……最後只會把自己弄得滿身傷痕,如果不是伶曲嬸嬸的話,真不知道他怎麼活到現在的。”
藍龍澈的眼睛裡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小子居然就這麼把那個一句話不說的紅秀給看穿了。
琅軒瞥了一眼一臉奇怪的龍澈,“怎麼了?”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啊,秀就是這樣的傢伙……所以,在伶曲出現之前,一直都是你的父親在保護着他。”龍澈的嘴角微微揚起,流露出一抹微笑,“是個非常漂亮的美人哦,你的父親。”
“……”
琅軒沒有說話。
他的母親是藍家之人,聽說是龍澈的表姐。
“好好的去磨練一下自己吧,朝廷是必不可少的一個部分哦。”拍了拍琅軒的肩膀,龍澈一臉笑容的走了出去。
擡起腳邁出門檻的瞬間,龍澈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擔憂。
是的,紅琅軒。
這個比那個太子更加優秀的少年,對於朝廷和王來說,一旦真相揭曉,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呢?
秀幾乎是拼了命的想要把他送到自己親生父親的身邊,可是一旦真相被揭露,等待着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又會是什麼呢?
在走廊上遇到了思弦,她正端着茶水和點心。
“啊啦,龍澈大人。”少女的臉上帶了幾分吃驚,然後微微一笑,“來見秀大人嗎?”
“嘛……”龍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耷拉着肩膀,笑道,“本來是這麼打算的,現在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
“哎?”
“……”龍澈在少女驚訝的視線中走了幾步,忽然回首一笑,“嘛,夜斐那傢伙可是狀元及第哦,如果有空的話,來瞧瞧他是隨時歡迎的。”
思弦“哎”了一聲,一張臉頓時變得通紅,在龍澈不懷好意的壞笑中,轉身向着琅軒的房間跑了過去。
“真好呢,年輕……”龍澈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柔順的金色長髮,正打算回去,冷不防一個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你也還很年輕嘛……這麼一副可憐的表情也不能博取人的同情心的哦。”
龍澈慘叫了一聲,連着退後了好幾步,可憐兮兮的跌坐在了牆角。
“什麼嘛,你是笨蛋嗎?龍~澈~”
“啊!是你!”詐屍似的睜大了眼睛,龍澈連着退後了好幾步。
“果然是笨蛋啊,龍澈哥。”
穿着白色宮裝的女子眼角盡是冰冷,偏偏聲音溫柔好聽,絕美的臉上,金黃色的眼睛就像琥珀一樣漂亮。
褐色的長髮垂至腳踝,小巧的身形看上去就像一個雕刻精美的洋娃娃。
她微微側過頭,“怎麼了?”
“你要嚇死我嗎!伶曲!”龍澈一陣鬼叫,被人稱爲天下第一歌姬的女子,伶曲只是挑了挑眉,淡淡然的臉上冷不防的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黃州歌姬伶曲,一副絕好的歌喉而名揚天下,昔日玲瓏公主的義女,離開黃州後後委身下嫁雙腿殘廢的紅家宗主,紅秀。
龍澈不滿的哼哼了一聲,伶曲雖然管理家務有理得當,只是整日幽靈似的,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呼吸聲,有的時候幾天都看不見,然後忽然出現,把人嚇個半死。
藍龍澈至今也弄不明白伶曲究竟有什麼好的。
這個女子的父親是黃州的官吏,因爲天災橫行,父親客死異鄉,在當時御史臺長官紅秀麗的幫助下回到紅州,十一歲那年被玲瓏姬收養。
伶曲的五官很精緻,瓷娃娃一般白皙的肌膚,彷彿彈吹可破。
即使如此,龍澈心裡卻清楚得很,這女人就是一惡鬼,跟自己那老孃半斤八兩,不把男人口袋裡的銀子掏空吸乾,是永遠不會罷休的。
紅家本來錢財極多,加上伶曲的悉心打理,產業發展的極好,秀的身體不便,伶曲可以說是幫了他的大忙,只是龍澈還是不怎麼喜歡伶曲。
“我說過了吧?別跟琅軒胡說八道。”柔軟的聲音就像雲朵一樣,輕柔的敲擊着你的心,在那假笑之下,你甚至不能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算計了。
龍澈嚥了咽口水——這女人的厲害已經體驗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還不想再來一次。
“我這就回去了。”他正要夾着尾巴撤退,伶曲卻再一次開口了。
“這一次,是你給考官送了銀子嗎?”
“哎?”龍澈驚訝的回過頭,馬上意識到了伶曲所指,“不好意思,雖然我喜歡用錢解決問題,但是這一次,不是我。”
伶曲盯着龍澈的眼睛,似乎並沒有在其中看到說謊的成分。
“偶爾也相信一下那小子吧。”龍澈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嘆了一口氣道,“安心好了,有什麼事的話,還有青瓊在宮裡。”
伶曲盯着他藍色的眼睛,“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龍澈不不耐煩的撇了撇嘴,“你當我跟皇甫小謝那般錢多的沒有地方花嗎?”
提到皇甫小謝,伶曲的臉不自然的變了一下,那些年輕時的鬱郁的故事,始終讓她有些不愉快,那個時候對她施展猛烈追求的皇甫小謝雖然吃足了苦頭,但是來自皇甫家的騷擾一直到伶曲結婚後才真正的停止。
“別擔心,他早就成親了,”龍澈又掃了一圈伶曲,口中嘖嘖有聲,他實在是想不通這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的——“你指望他還追着你屁股後面轉?”
伶曲看了他一眼,不客氣的對準龍澈的小腿賞了一腳,他慘叫一聲,優雅的貴公子很不自然的摔了下去。
“別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笨蛋龍澈。”伶曲清清麗麗的聲音像黃鶯的聲音一樣清脆好聽,可是龍澈卻聽得一陣頭皮發麻。
“說起來,我聽說了,關於御史臺長官的事情。”
龍澈一臉幽怨的揉着小腿,這個內在和外在都一樣惡劣的義妹毫不在意看着他,“好像那個叫做緋墨的人,指明要琅軒。”
“……啊,那個事情啊,我知道啊,好像在考試的時候,琅軒見過他……有什麼不好嘛,引起這種高官的注意力,將來往上爬也會變得容易不少啊。”
“我不管,你去弄明白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你在命令我嗎?”龍澈擡頭挺胸,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伶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啊,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不,什麼問題都沒有。”
這顯然不是什麼好日子,因爲倒黴的人不止藍龍澈一個人。
“啊啊啊啊,好痛啊,救命……”
在皇宮內,太子的慘叫聲一直沒有停止。
被七絃欺負一直到哭下來的琅環捂着腦袋躲在牆角,淚眼婆娑的看着要殺人的七絃。
聽到動靜的小雪從外面趕來,凌亂不堪的房間,還有被七絃按在地上悶聲不肯暴打的琅環嗚嗚的哭泣着。
“琅環!”小雪驚呼一聲,七絃看到她的時候,也停了手,一句話不說的走出了房間。
小雪抱緊哭泣不止的琅環,嘆氣道,“好了好了,你又怎麼惹了她了?”
琅環擦了擦眼睛,可憐兮兮的擡起頭,“我不小心弄壞了她的髮簪,她說那是她母親的遺物……”
她不說話了,琅環小心翼翼地捧着斷裂的髮簪,那只是一根很普通的木簪,似乎還有些粗糙,好像是什麼人自己做成的。
是他嗎?
小雪的嘴巴里忽然有些發苦。
“我不是故意的。”琅環顫顫的聲音讓小雪回過神來,她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也難怪七絃會生氣,你有好好說對不起嗎?”
“……”琅環沮喪的耷拉着腦袋,“就算這樣,她也不會再跟我說話了。”
“嗯,我有個辦法,你可以去試試看,說不定能修好它。”小雪側着頭,“你去找找緋墨,他或許會有什麼辦法。”
“緋大人?”琅環擦了擦小花貓似的臉,眨了眨眼睛看着她,“真的嗎?”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去試試看。”
琅環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的將木簪子放在手帕裡收好,又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裡。
“琅環……”想起一些事情,小雪緩緩的道,“我想,接下來新的進士會進入朝廷,不如你到御史臺去學點東西吧。”
“御史臺?”
小雪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頭髮,“你不能總是這樣,琅環。”
少年顫顫的擡起頭,不知所措的看着貴妃,“我只是……”
“沒有人能保護你一輩子,如果你學不會自保,你會死得很快。”
琅環亮晶晶的眼睛讓小雪忍不住撲哧一笑,少年不解的看着她,“所以緋墨那傢伙,纔會喜歡你啊,雖然看起來很難纏,對付那傢伙,還是需要一點小手段的。”
“別以爲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可以就這麼算了,藍雪。”
冰冷淡漠的聲音在門外傳來,小雪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額頭,半放棄的吼道,“你難道不知道後宮是不能讓官吏隨便進入的嗎?”
雖然這麼說,但是要讓他乖乖的呆在御史臺工作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緋墨只穿了一身便裝,在風中搖晃的薄紗看起來有些飄飄欲仙的味道,他看了一眼琅環,不知道爲什麼,那紅色的眼睛裡冷的嚇人,好像要把琅環殺了似的。
少年慘兮兮的退後了一步,抓着小雪的胳膊不肯鬆開。
“你看到七絃了?”
緋墨沉着臉不說話,殺氣就這麼毫無掩飾的涌了了出來,琅環覺得自己就這麼死在外面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了。
“你把我女兒惹哭了,你還想活着繼續當什麼太子嗎?”
房間內的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琅環嗚嗚哭泣的樣子怎麼樣看起來都有點可憐。
“七絃她……哭了嗎?”琅環小聲道。
“……”緋墨哼了一聲,冷冷的轉過頭,“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我不小心弄壞了她的烏木簪……”琅環小聲道,從口袋裡取出了那支斷裂的簪子,“緋大人,能不能幫我修好啊?”
緋墨接過了簪子,淡淡的掃了一眼,“這種老舊的東西,自然會壞……她怎麼還會收着這種東西的……”語罷,他擡起頭,“這東西,壞了便扔了吧,留着也沒什麼用……”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
她卻知道,接下來他的心情一定會很不好。
看了一眼琅環手裡捧着的烏木簪子,她柔聲道,“你先替七絃收着吧,今天的課程就別去了,有時間去青瓊那裡走走。”
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小雪追着緋墨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和小雪想的一樣,緋墨的心裡可以說是煩透了。
沒辦法瞭解女兒的真實想法,和某人說的一樣,他在某些方面真是笨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如果是刺客,或者是有什麼邪惡心思的男人,他可以很輕鬆的解決,但是小女孩的想法就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對他來說,想要了解實在是太難了。
滿腹煩亂的走進花園,櫻花林內,花朵已經開始凋謝,飄落在風中的花瓣就如同一曲妖冶而絢爛的歌,美得讓人想要窒息。
他纖細的指尖輕輕夾住一片花瓣,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怔忡——從第一次相遇到現在,已經多少年過去了?那個人的一切,是否安好?
忽然,一聲輕笑在背後響起,他猛地回過頭去,一個穿着淡粉色直衣的女子正站在他的身後,細細的柳眉,很明亮的眼睛正注視着他。
“爲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她微笑着問道。
瞬間,緋墨覺得自己竟然被那一笑恍惚了心神,似曾相識的兩張容顏合在了一起,一瞬間,他以爲自己已然無法呼吸。
女子眨了眨眼睛,笑着問道,“爲什麼,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呢……看起來,好像很寂寞啊。”
他的心臟跳動的有些不自然,“你是誰?”
“啊啦?很失禮啊,妾身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
“緋墨。”他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了。
女子美麗的面容之上流露出一絲狡黠,隨即淺笑道,“妾身尉遲甯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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