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從亡曦出港,秀和七絃姬一起上了小船。
船伕是一個很沉默的中年人,一言不發的收了銀子,慢慢的划着船。
少女獨自坐在船頭,感受着清涼的風,微微吐出一口氣。
“天氣很好啊。”少年微笑道,“從這裡,可以看到奉仙山的山脈……雖然說,奉仙山沒有天池山那樣巍峨高聳,那裡漫山遍野的紅梅,卻是彩雲國第一呢。”
“奉仙梅香,曾經聽人說起過。”她站起身,“可惜,我卻看不到了。”
“沒有關係的,七絃姬小姐,”秀急切道,“我的醫術雖然不像哥哥那樣好,但是,紅州有很多很不錯的大夫,你的眼睛,一定也有治癒的辦法。”
她淡漠的視線靜靜的望着前方的蒼茫水線,“你跟你哥哥不一樣,說謊的技術真是不怎麼好。”
秀的臉立刻就被漲紅了,“我……我又沒有……”
“行了,我都知道。”她站起來,轉身進了船艙,“只是,一切還是要小心,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來。”
少年沉默了,在腿側,雙拳緊握,雙眸黯淡。
花季正好,風和日麗。
以爲船上亦是如此,不想剛出亡曦,江上忽起大霧,迷迷茫茫,一片白色
七絃姬忽而一笑,從包裹中取出秀從給她的那把琴,一邊調弄琴絃,一邊問道,“想聽什麼?”
秀微微睜大眼眸,“七絃姬小姐要彈琴嗎?”
“偶爾的話,也沒有什麼關係,”她聳了聳肩膀,“……只要你想聽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吧。”
“那麼……”秀微笑道,“《凰歸》,可以嗎?”
七絃姬一怔,緩緩的點了點頭。
這本是一首古曲,取意鳳凰同去,偏偏只有一人得歸,鸞鳳悲鳴數日,孤單離去。
許多年以前,有人精通音律,將一首曲子稍加改動,變得耐人尋味,曲子的意味也多了不少鳳求凰的愛情之意,化作這首《凰歸》。
據說,藍家昔日的宗主藍明昊彌留之際,彈奏的便是這首《凰歸》。
少女指尖挑弦,輕顫,沉靜而濁然的音,彷彿要融匯入人的靈魂一般。
秀怔怔的看着她彈琴的側顏,一陣莫名的恍惚。
在櫻花樹下,她眼底的淡漠總是如針一般刺着自己的心。
也許還是在害怕什麼。
秀時不時的如此想到,她和琦攸如此的相似,卻又如此的不似。
也許七絃姬的一生是悲哀的,她過早的失去了自己本應擁有的生活。
但是,琦攸又何嘗不是如此?
很多人,生錯了年代,生錯了時間,就變成了命運犧牲品。
秀知道琦攸做的很多事情,但他選擇視而不見。
他一直以爲他對琦攸的感情是堅不可摧的,沒有人可以傷害他最重要的哥哥,也沒有人可以擋在他們的中間。
可是爲什麼,只有這一次,他卻不想讓自己在被琦攸牽着鼻子走。
琦攸……似乎從來就沒有愛上過什麼人。
那麼,七絃姬,是否也是一樣?
秀慢慢閉上眼睛,想要從這溫柔的曲調中,感覺出哪怕一絲絲的情感。
“七絃姬小姐……是不是愛上過哥哥呢?還是僅僅是單純的喜歡?”
琴聲中,少年輕輕的道。
“我也不知道我對哥哥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我想,或許我還是愛着哥哥的……不管他做了什麼都是一樣。”
那是一種超越了親情的愛。
秀覺得,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
不僅僅是因爲他們有着同樣的血液,也是因爲秀從出生的那一刻起,緊握着的,就只有琦攸的手而已。
不管琦攸在什麼地方,愛上了什麼人,他都會回到秀的身邊——不管需要多久。
秀習慣了在一個地方安靜的等待,但是琦攸一直知道,他的弟弟,不可能永遠都是一隻長不大的雛鳥。
七絃姬的手忽然頓了一下,啪的一聲悶響,琴絃斷了。
秀驚呼一聲,趕緊捉住了七絃姬的手,細細的打量着。
“沒有傷到嗎?”
“……嗯。”
她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微微皺眉,低聲道,“好像有人……”
“有人?”
水上大霧,百里之內,一片白色,青山碧水,全部籠罩在濃濃的煙幕中。
七絃姬倏地按倒了少年,小船微微一晃,竟然有着幾十根長針,貼着少年的臉頰飛了過去。
她擡起手,袖中箭飛射而出,不遠處,隱隱有撲通的聲響,像是什麼人落水了。
秀轉過頭去,才發現,那漁夫已經消失不見,船槳,也沒了。
中計了!
少年的心頓時涼了,拔出長劍,準備禦敵。
“不行……”七絃姬走到船尾,“人太多了,我們要上岸。”
濛濛的水面,前方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她忽然揮出短劍,不一劍刺中了對方的咽喉,知什麼時候鑽出水面的黑衣人喉中依舊嗬嗬有聲,落入了水中,霎那間,水面一片猩紅,絲絲瀰漫。
“快走!”
兩人跳入水中,拼命的向岸邊遊着。
好在水浪並不大,秀游到岸邊,發現七絃姬卻已經不見了。
大驚之下,他一個猛子扎回水中,去水底搜尋,卻發現水中什麼都沒有。
“七絃姬小姐,你在哪裡!”
慌亂的少年大吼着,可是,冰冷安靜的水面,卻只是停着那孤清的小船,蘆葦蕩輕輕搖晃,偶爾幾隻水鳥飛落,發出咕咕的叫聲。
少年的回聲漂浮在空蕩的江面上,一切,靜得讓人害怕。
溼淋淋的秀爬到岸邊,已經筋疲力盡。
癱倒在岸邊上,少年大口的喘着粗氣,呆呆的望着天空。
鼻端一陣淡淡的甜香,秀一陣恍惚,陷入了昏迷的狀態。
秀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他看到琦攸坐在牀邊,握住他的手,罵他是個小笨蛋。
他聞到那幾乎有些不真實的藥草香味,明明並不好聞,卻那樣讓人迷醉。
他看到兄長臉上的笑容,那麼溫柔,那麼讓人心痛……彷彿要哭泣一般的表情,讓少年的心驟然抽緊。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
不是冰冷的蘆葦蕩,卻是一張很溫暖的大牀。
從渾身痠痛的身體看來,可能是感冒了。
秀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好像是在一家客棧裡。
桌上有熱茶,還有一個小爐,呼哧呼哧的熬着藥汁。
少年掀開蓋子聞了聞,裡面好像是一些祛風寒的藥湯,而且還是熱的。
慢慢的喝着湯藥,秀才發現,原本溼淋淋的衣服已經被換掉了。
依舊有些熱度的少年,搖搖晃晃的下了樓,卻被迎面走上來的人一把捉住了手臂。
視線迷迷糊糊,看不清拿人究竟是誰,只覺得被什麼人直接的抱上了樓,很不客氣的塞進了被子裡。
冰涼的手帕很舒服,秀□□了一下,很快再度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秀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喲,小鬼,醒了?”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影,心裡五味雜陳,“藍貴妃?!你怎麼在這裡?”
小雪皺了皺眉,忽然狠狠的拉扯起了秀的皮肉,少年馬上嗚嗚的慘叫起來。
“幹嘛一臉失望的表情,你以爲是誰?”她雙手叉腰,“我可是好不容易纔溜出來的,好好懷着感激之心吧。”
把小琅環交給了女官照顧,加上因爲有了孩子,整個皇宮都興奮的要命,藍貴妃突如其來的“省親”也沒有造成多少麻煩。
“是……是你救了我?”
“當然咯,”小雪擡頭挺胸,“好好感動吧。”
忽然間想起了什麼,秀一下子站起來,“糟了,七絃姬小姐她……唔……”
少年的身體晃了晃,顯然有要倒下去的趨勢。
“哎哎,”小雪趕緊扶住他,“你已經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還是好好休息比較好。”
秀捂着額頭,昏昏沉沉的道,“我現在在哪裡?”
“紅州境內,這裡是陸葉,”她輕哼了一聲,“不管你要做什麼,現在還是乖乖的躺着,我叫人給你去做粥,否則你接下來幾天什麼都不要想做了……真是的,明明是大夫,自己做病人的時候還這麼不乾脆。”
她哼哼唧唧的走了出去。
秀第一次覺得,其實傳說中美豔的藍貴妃脾氣一點也不好。
小雪走出房間,瞥了一眼站在走廊上的傢伙,“你還真是彆扭啊,明明是親兄弟,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
“……他醒了?”
“嗯,”她翻了一個白眼,“明明守了他一夜,他醒了卻不敢進去……你準備去九彩江常住嗎?自己弄得像個熊貓。”
“……”
“算了,我也沒想管你們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還有點事情,他就拜託你了。”
話未落音,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窗口。
看着被吹起的窗簾,小雪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真是個笨蛋。
皇宮之內,燕瀟慢慢的推門而入,在牀上逗弄小琅環的女官立刻站起,恭敬頷首。
“讓我看看他。”燕瀟抱過琅環,小孩子立刻瑟縮了身體,有點膽怯的看着他。
“主上,他們說找到人了。”女官垂首斂眉。
“嗯。”燕瀟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細細的看着年幼的兒子,眉宇間掠過濃濃的疲倦。
“主上?”
“隨便他們吧,人……殺不殺都無所謂了,反正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他緩慢的開口道,“讓人撤回來。”
“是。”
話未落音,女官已經消失,如同一縷煙霧。
“你還真是小啊。”燕瀟把小琅環抱緊,嘆了一口氣,“知道爲了你有多少人死了嗎?”
小琅環眨了眨深藍色的眼睛,把手指塞進了嘴巴里。
“以後你會明白的。”燕瀟把兒子舉起來,“現在……你還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笨蛋而已。”
“唔……呀……”
小琅環的嘴巴里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他忍不住笑起來,捏了捏那軟軟的小臉,然後親了一口。
“你真可愛啊,跟你老爹我很像呢。”自戀的照了照鏡子,燕瀟開始覺得自己實在是長的比紅琦攸要好看不少。
陸葉,是紅州與黃州的交界之地。
桐寓地處彩雲國東南邊境,與海相鄰,氣候卻不如其他海邊城市,如黃州十七裡域那般溫暖宜人,桐寓的天氣很冷,時常天降大雪,若是不準備好過冬的棉衣棉被,凍死人是時常有的事情。
可是陸葉卻是一個例外。
陸葉的天氣很好,三月的溫柔肆虐在人們的心間,桃花方纔盛開,綻放在窗口,她卻無心欣賞。
豔麗的桃花上,沾染妖冶的紅色。
雖然無法看見,她卻隱隱的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甜香。
長長的頭髮已經糾結滿了血塊,銀色的雙眸中帶了些許疲倦。
“還真是一張讓人看不慣的臉。”鶴的口中依舊嘖嘖有聲,忽然一個悶響的耳光落在了她的臉上,七絃姬輕哼一聲,吐出一口濃稠的深紅血液,輕輕的喘息着。
“如果你跟那小子在一起,我也許還不一定會動手,你還真是不夠聰明啊。”
她沒有說話,低垂着頭。
手腕粗細的鐵鏈將她鎖在牆邊,手臂被無力的吊起,雙腿上也被鐵鏈鎖在了牆壁上。
鐵鏈輕輕的晃動,發出金屬清脆的撞擊聲,鮮紅色的濃漿,沾了一地。
頭有些昏沉,她覺得,生命這種東西,正如同此刻的鮮血一般泊泊流出她的身體。
看來,對於自己來說,就算是安穩的死亡也是一種奢望呢。
鶴拿起手帕,緩慢而輕柔的擦拭着手上的血液,忽然一笑,“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喜歡你嗎?七絃,你那張討厭到極點的臉,總是那麼高傲……”
他忽然擡手甩了她一個耳光,七絃姬痛哼一聲,一絲絲紅色在脣邊溢出。
“好像你比誰都高貴,實際上呢?你不過是一個總是抱着過去的可憐蟲罷了。”
細不可聞的聲音慢慢響起,她清冷的嗓音此刻聽來無力而疲倦,“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難道不能放過我嗎?”
“哦?高貴美麗的七絃公主,難道在求我嗎?”鶴扯出一個變態的笑容,抓住她的頭髮,“你以爲,一個雙手沾滿血液的殺手,可以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躺在牀上安靜的死去?”
“……”她不再說話,眼前是一片的黑暗,痛楚從神經的末梢慢慢進入身體,可是,一切卻顯得不是那麼清晰了。
也許,自己真的錯了。
從兩年前從組織裡逃出來,得到萬里一家人的好心收留,後來碧州東窗事發,她獨自前往貴陽求救,然後意外的遇上了秀……還有琦攸。
一切就好像一場夢境。
七絃姬並不後悔這一切,她很高興遇上了那個溫柔微笑的少年,秀,也很高興遇到了他那個從不解釋的哥哥。
琦攸總是這樣擅自決定,就像雙親那般擅自的死去,只留下了自己一個人的性命。
也許,這一脈的血液註定要消弭。
“一雙會彈琴的手,嗯?”鶴陰狠的將長針扎入她的手掌,少女劇烈的戰慄起來,即使深深的埋下頭而看不到臉上的表情,顫動的纖細肩膀還是說明了一切。
“這樣還可以彈嗎?”他獰笑着拔出了長針,刺入,在拔出,直到那變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她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只是垂着頭,就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原本柔潤纖細的手指已經變成了一片紅色,翻在外面的皮肉彷彿一張張微微張開的小口,衝着她大笑着。
忽然,黑衣人出現在了房間的角落,走到鶴的身邊不知低聲說了一些什麼,他皺着眉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的走了出去。
“什麼叫做了結?”鶴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眸,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
她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大人讓你們放手,不用再管她的事情。”
“可是……”
“如果你不怕被紅琦攸殺了的話,你就繼續吧,其他的人會離開。”
語罷,她轉過身走了出去。
鶴回到房間裡的時候,一臉陰霾。
他揮出長刀,她聽到兩聲金屬的撞擊,鐵鏈應聲而斷。
“哼,算你走運,不過我覺得你也走不遠了。”
她好像一團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凝結着血塊的長髮看來乾枯駭人。
鶴眼神複雜,輕哼一聲,“也許已經死了……”
七絃姬不記得自己在那裡了多久,渾身冷的要命,渾身上下的痛楚讓她無法呼吸,可是偏偏神志又很清楚。
眼前是一片的黑暗,她的心卻變得不可思議的寧靜起來。
也許,躺在骯髒的血水裡,就像一條死狗那樣死去纔是她真正的歸宿。
她慢慢的向前爬着,摸索着前方,感覺到一個類似於小瓶子東西。
拔開瓶塞,她湊過鼻子聞了聞,接着悶悶的笑了起來。
是藥。
以前一直服用的藥物,她自從碧州之後就再也沒有使用過。
到頭來,自己卻還是要依賴着這種東西嗎?
她低下頭,悶悶的笑起來。
她笑得那麼響,甚至笑出了眼淚。
如此苦澀,卻又如此讓人留戀的世間,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
沉默片刻,她拔開瓶塞,倒出三顆藥丸塞入口中。
力氣在一點一點的回來,她撕下衣衫,用布條層層纏上手上的傷口。
很痛,但是精神稍稍好了一些。
她慢慢的坐起來,支撐着身體,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一切又變得清晰起來。
不知道那傢伙看到自己狼狽萬分的模樣會做什麼感想呢?
也許自己需要洗一個澡什麼的。
她認真的想了想。
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爛不堪,這裡,好像是一個城外的破舊小宅子。
一腳踢開木門,她走出房間,刺眼的陽光那麼明媚,卻也依舊讓人迷戀。
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她知道,對方已經放過了自己,否則,依照鶴的性子,不會這麼輕輕鬆鬆的讓自己離開。
在河上與秀分開,是她自己的選擇……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她現在非常的想要再看一次那個溫柔淺笑的少年。
琦攸……
紅琦攸不會有事,不管誰死了,對於他來說,這個世界還是一樣的。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腦中那雙淡漠清麗的眼眸,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讓自己的心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
“紅琦攸……”
乾澀的嘴脣輕輕呼喚這個名字,她自嘲的笑了起來。
到頭來,還是想要再看一次那清澈乾淨的眸子,所以她服下了藥物,進一步減短了自己的時間。
秀剛剛坐起來,就被小雪按了下去。
“給我好好休息!睡覺!”
秀一臉苦笑的看着小雪,正在吹着依舊滾燙的銀耳蓮子羹。
和那嬌小的體型不同,小雪的力氣實在是相當的誇張。
“我已經好了,藍貴妃……”
“如果不好好恢復的話,疾病還是會復發的。”
“藍貴妃……我是大夫……”
“大夫才應該最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我真的要去找七絃姬小姐……她現在也許很危險……”
小雪嘆了一口氣,重重的把碗放在了桌上,“你以爲你自己很行嗎?如果是她都擺不平的事情,你認爲自己會有多少助益?”
“我不知道,但是……男孩子保護女孩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小雪無奈的捂住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怎麼會跟紅琦攸是一個孃胎裡生出來的?”
“……”
“你知道嗎?”她揪住了秀的衣領前前後後的搖晃着,“你身爲紅琦攸的弟弟,這是你的恥辱,你應該要更加厚顏無恥一點,更加卑鄙一點!”
被搖的頭腦發暈,秀睜大了眼睛看着小雪,她脫力一般的把秀甩了出去,轉過身去,“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你快走吧。”
“哎?”
“快走啊,別等我改變主意!”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真摯的溫柔笑容,他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謝謝你,藍貴妃……”
風色依舊好。
陸葉城內,一片泰然。
和忙忙碌碌的桐寓不同,陸葉的城市安寧而平靜,這個季節,只有偶爾取道黑州的客商纔會走這裡經過,大多數的船隻甚至不會在陸葉入港。
從這裡去桐寓,大約有三到五天的路程。
她坐在一家小茶館內,靜靜的望着有些灰暗的天氣。
去桐寓,又能做什麼呢?
去看看母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對那個總是靜靜彈奏七絃琴的母親,她並不瞭解。
很乾燥,甚至有幾分苦味的茶水。
在清溪,琦攸帶她坐在城樓上,看着斜陽落下,美麗的城郭,來來往往的行人。
手已經被紗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灼熱的痛楚時不時的襲來,她不由得想起琦攸以前對他說過的話。
痛楚是好事,因爲你感覺的到痛,才能證明你依舊活在這個世界上。
喉嚨痛的像火燒,她從來沒有覺得吞嚥茶水會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情。
頭髮雖然已經簡單的清洗過,但是依舊覺得很不舒服,頭腦也昏昏沉沉的,她想自己可能是發燒了。
雖然不是大夫,所有的刺客多少都會一點醫術。
扔下一塊碎銀,她慢慢站起來,蹣跚的向着樓下走去。
因爲熱度,她的臉上泛起一陣病態的紅暈,捂住口脣,悶悶的咳嗽起來。
些許猩紅在指縫間滴落,她轉過身去,扶着小樓的樓梯把手。
“小姑娘,你沒事吧?”
服務員忍不住跑過去,可是卻被她一把推開了。
真是讓人極度不舒服的事實,自己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東西了。
“從這裡,去桐寓……需要多久?”她的聲音很低。
年輕的服務員愣了一下,隨即喃喃道,“大概也就三天的車程吧,騎馬的話會快一些……但是,您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大夫,城裡的凌霜醫館,大夫很好的。”
她搖了搖頭,一陣很細微的感覺滲入神經。
猛地擡起頭,她抱着服務員朝着樓滾了下去。
一聲巨響,原先的二層,被人用火藥炸成了碎片,飛濺的木屑打在了她的臉上,有些微微生疼,忽然間,滿手的潮溼,低頭一看,那個年輕人的身體被飛出的木樁刺穿,眼見是不活了。
她擡起手,袖子裡射出三根銀針,站在煙霧中的兩個人應聲倒下。
十個?也許還不止。
對付自己這樣的,可以說是大動干戈了吧?
“行將朽木之人,還得到這樣的對待,你們是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姓名?”
回答她的是一陣冷笑,“你就是紅?影歌弦那個賤女人的女兒?”
“……”還真是意料之外的人物,她搖晃着站起來,握緊了腰間的長劍,“你們是紅家的人?”
“以前是,”對方發紅的眼中散發出幾分瘋狂,“自從紅?影歌弦和她那個該死的姐姐賣了我們之後,我們就僅僅是從紅家逃出的喪家之犬了,被紅琦攸那個小鬼追殺到現在……”
銀色的白刃亮晃晃的,那人獰笑道,“我們一直東躲西藏,誰知道你居然自己跑到這裡來了。”
“你是我母親的族人?”
她靜靜的問道。
“小鬼,到了三途河再去問你那可恨的母親吧。”
刀刃落下,她側身一滾,白刃砸在地上,星星點點的火花,地板也被砸出了很深的痕跡。
頭頂上寒意襲來,她閃身輕輕掠開,冷不防胸腹一陣劇痛,刀刃正面劈下,她一咬牙,用短劍抵住,對方狂笑着,再度砍下,短劍變成兩段。
“去死吧!”
她閉目待斃。
嗆的一聲,金屬的撞擊傳來極大的火花,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一柄長劍架在了自己的前面。
一個很英俊的男子,大約二十七八的模樣,他神色肅然,一把拉起七絃姬,輕輕躍開。
“漣洺!?”那人臉色一變,“你這紅家的走狗,早晚跟你爹和你那個愚蠢的叔叔一樣下場!”
“紅?影家的事情已經是陳年舊事,”青年正是絳攸的貼身影衛漣洺,他眼神平靜,“漣遲叔叔和歌弦小姐都已經不在,你們被宗主下達追殺令是因爲你們背叛了紅家,若是不服的話,可以去跟虞部的人理論。”
“讓開,不然我們連你一起殺!”
漣洺微微皺眉,在七絃姬耳邊輕輕的道,“低頭。”
那人吼道,“不想死的話快讓開!”
漣洺忽然扔出了什麼,一陣煙霧,破碎的茶館立刻變成了一片迷霧。
“可惡!讓他們跑了!”對方雙眼兇光大放。
“現在怎麼辦?要追嗎?”
“不必了。”一個平靜淡然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因爲曾經見過很多次,所有黑衣人的身體立刻都僵住了。
被火藥幾乎炸成碎片的樓梯上面,一個清秀冷漠的青年坐在那裡,兩條腿悠然輕晃着。
“你……你……”對方的牙齒微微打顫,雙腳卻好像被釘子定在了地上一樣無法動彈。
“找你們確實花去了不少時間,居然沒想到昔日的殺手會因爲這麼一點私人恩怨跑出來送死……”
他悠閒的拍了拍腿上的灰塵,站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殺人雖然會花掉不少時間,我還要去一次桐寓……”
其中一個黑衣人大喝一聲,無數暗器好像雨點一樣砸落。
他依舊站在那裡,淡淡的眼神。
一陣密密的煙幕。
得手了?
這是每一個人都想知道的。
茶館裡用來招待客人的桌子變得千瘡百孔,上好的木料幾乎被砸成了碎片。
領頭的人小心翼翼的走過去,一腳踢開破爛的桌子。
可是,桌子後面卻沒有人。
驚恐之餘,一個幽靈般的聲音在而耳邊響起,“你在找我嗎?”
來不及反應,他甚至連害怕都沒有時間,一聲悶哼,脖子就被人擰斷了。
軟綿綿的身體被拋了出來,他緩步走上去,“紅家的影衛早晚會變成歷史,你們也是一樣……”
他一腳踩碎了那人的腦袋,五顏六色的液體流出來,甚是好看。
地上一片粘稠,其中的一個人忽然低下頭去,開始了劇烈的嘔吐。
他們是刺客,他們從來沒有遠離過死亡。
可是,此刻的緊張卻讓他們的胃一陣又一陣的筋攣。
站在眼前的人,既不高大,看起來也不強壯。
他的眼神很淡,線條柔和,清秀柔媚猶若女子。
將屍體一腳踢飛,他緩緩的道,“紅家不需要這種東西,明白嗎?”
有一個人壯着膽子吼道,“你不過就是想把權力轉移到你弟弟的手上而已,你的那個什麼凌霜,不就是爲了這個而存在的嗎!?”
“很聰明,”他微微一笑,“但是,聰明人是從來不多話的。”
他身形一晃,兩根纖細的手指直直的刺入了那人的眼睛,那人慘叫一聲,就好像一條被人活剮了鱗的魚一般亂動着。
他依舊站在原地,清淺一笑,手指忽然拔出,兩個帶着血水的小球落在了地上,骨碌碌的一陣亂滾。
那人慘叫着,滿地打滾,卻沒有人去扶他。
每一個人都在害怕。
他的手指上沾滿了紅色,琦攸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雙眸的顏色一點一點變紅。
低頭頗爲沉醉的舔舐着沾血的手指,他慢慢伸出手去,清麗的聲音溫和好聽,“誰是下一個?”
那人的慘叫依舊在耳邊,忽然間,他的聲音停住了,慢慢的癱軟了下去。
一把泛着青色的手裡劍紮在那人的咽喉上。
微笑着的男子慢悠悠的走出來,輕輕撫摸着手裡劍。
“琦攸大人,雖然這些傢伙原本是活該,但是……玩人也不是這麼玩的。”
是泉?影幽。
“幽?”
“琦攸大人。”幽微微頷首,“他們以前是影,處死也應該是虞部的工作,你知道這一點吧?”
“……”
“即使是宗主也不能干涉影衛,這是絳攸大人定下的規矩,琦攸大人應該很清楚吧?”
“不要隨便嘗試越過我的底線,我討厭不聽話的傢伙了。”琦攸慢慢走過去,拔出手裡劍,傷口處流出的竟然是白色的清水。
“我雖然玩世不恭,但是有些東西是不能改變的。”
“比如說,你體內流着的影衛血液?”琦攸皺起眉,手裡劍卻忽然不見了。
泉影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地上的凳子摔過去,手裡劍刺穿了板凳,幽笑着驚呼一聲,側頭避開,那手裡劍竟然刺穿了牆板,深深的陷了進去。
“想死的話,無論多少個我都一樣歡迎。”
琦攸冷笑着,拔出了腰間的黑色刀刃。
“幽,我還以爲你是一個聰明人……”他微微垂下眼眸,“看來,也不過如此。”
泉影幽的脣邊勾起一抹妖媚的笑容,“做琦攸大人的對手,榮幸之至。”
他慢慢的走過去,每一步都優雅的像一隻貓。
走到琦攸身邊,清秀柔媚的男子低聲道,“爲什麼,幽?只是爲了這些砸碎嗎?”
“很多年以前,絳攸大人給了影衛離開的機會,可是,那些人最終卻還是全部死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
“因爲我們是爲了紅家而存在而活,失去了影衛的資格,我們就失去了生命。”
“你不會明白的吧,琦攸大人,”他優雅的眨了眨眼睛,“只是爲了保住性命而成爲影衛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這其中的價值。”
“我要解散影衛,有這麼難嗎?”
雪亮的刀刃忽然亮出,泉?影幽斂去了眼底最後的笑容,“如果你一定要這樣做,那麼你得到的只會是一堆的屍體。”
靜靜的看着這個青年,琦攸忽然覺得,自己並不能真正的瞭解影衛的意義。
就好像很多年以前的默默離開的那個女孩子一樣,琦攸看着他們,從來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爲了毫不相關的陌生人而捨去自己的性命。
“那個女孩子,”泉?影幽看着他,“是歌弦大人的女兒?”
“……”
“說真的,我沒有想到紅影家還有人活下來,除了那個什麼藍家宗主之外。”
“你讓我覺得很失望,幽。”
黑色的刀刃在空氣中斬出美麗的弧線,刀刃夾雜着勁風,颳得人臉瑟瑟生疼。
瞬間,一個黑衣人的腦袋掉了下來,骨碌碌的滾到了牆角。
黑色的刀刃上甚至沒有沾染到一滴血液,沒有光澤的刀身,如同一個襲人魂魄的妖器。
血液成霧狀噴了出來。那人的身體緩慢的倒了下去。
他的雙眸慢慢變色,幽詫異的擡起頭,看着那如血的詭異雙眸。
泉?影幽微微眯起眼睛,“原來那個傳言是真的,你已經變成了一個嗜血的怪物。”
凌十四不知何時已經沉默的站在了他的身後,幽一驚之下,掠開數十步,跳出了茶館。
琦攸的聲音有些沙啞,“跟着漣洺他們。”
“是。”凌十四微微頷首,轉瞬便消失了。
“接下來,”琦攸的脣角勾起一道弧線,“是我們的遊戲了。”
“切……”幽低咒一聲,這一輩子,他見到過不少血腥的殺戮,而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然而,面對紅琦攸的時候,竟然忍不住有一點不安。
幽擡起眼眸,注意到了偷偷繞到琦攸身後的黑衣人,他正要忽然放出暗器。
“等一下!”青年忍不住呼喚出聲,就在下一秒,暗器已經毫無預兆的紮在了木質門框上。
那人呆呆的看着琦攸原先站着的地方,竟然是什麼都沒有。
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了。
魔術一般的,那人的身體竟然和□□分離,斜斜的滑了下去。
血甚至還來不及流出來。
每一個人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呼吸的停滯也變成了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腥稠的血霧噴射出來,僵硬的軀體倒下,這幾乎是在同時發生的。
“我說過,這是沒有意義的。”
泉?影幽的身體猛地一震,忽然躍開。
那傢伙,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了他的身後!
如果剛纔他出手,自己的下場就好像那人一樣了。
琦攸的眼角依然帶了幾許柔媚,淡淡的笑意從眼角溢出,清秀的身軀之上,還未沾上一滴血液。
“算了吧,幽,你跟他們不一樣,影衛無聊的歷史沒有必要繼續,被那些老傢伙捏在手裡的人沒必要繼續這種生活……該是大換血的時候了。”
剩下的大概還有八人左右,幽估計着自己的勝算,最終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有人說過,你比那些影衛更加可悲嗎?”他輕輕的道。
琦攸微微垂下眼眸,淺淺的微笑在脣齒間綻放,卻悲傷的讓人無法直視。
“……這一點,我一直很清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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