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家府邸。
他推門而入,一個極美的女子,正在牀邊上哄着一個小嬰孩。
“琦攸?”她甜美的笑容瞬間停滯,難得看到他臉上的疲倦,芯苑微微顰眉,“怎麼了?”
“沒什麼。”他在旁邊坐下,逗弄着小嬰孩,那小鬼,居然咿咿呀呀的笑了起來。
很漂亮的深藍色眼睛,一眨一眨的,透出些許調皮。
“就叫琅瑄好了。”他忽然道。
“琅瑄?”芯苑有些意外。
“怎麼了?”
“秀也想給這個孩子取名叫琅瑄……你們還真是兄弟啊。”
琦攸沉默了,忽然一笑,“一定是她的主意。”
“什麼?”
“沒什麼,琅瑄是個好名字,他也一定會變成一個好兒子的。”他溫和道。
“她……是七絃姬小姐嗎?”芯苑輕輕的道。
“嗯。”他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秀跟我說起過,你們兩個很相似。”
“不過都是一些被人弄得不死不活的傢伙罷了。”
“琦攸……”
“嗯?”
芯苑把小琅瑄抱起來,“我不會告訴你應該去做什麼,只是,請記住一點,我不會離開這裡的。”
“……”
她笑了一下,“別拿你對付秀的那一套來對付我,燕瀟哥不會殺我,你也是一樣。”
他輕哼了一聲,“你未免太自信了一點吧?”
“呵呵,也許呢,”芯苑彎下腰,哄着哭鬧的琅瑄,“不過,哪怕只有一次,我還是願意選擇相信你們兩個。”
“你以爲他是好人?”
“他不是,難道琦攸哥哥你是?”芯苑失笑道,“只有像青瓊哥哥那樣的人,才能勉強稱得上好人吧。”
“你還真嚴格。”
“事實如此罷了。”
琦攸慢吞吞的走過去,“至少,去楸瑛大人那裡吧。”
“……”沉默許久,芯苑緩緩的道,“如果絳攸大人這裡不行了,父親那裡多半也是一樣,我在這裡,至少可以保護一下他們。”
“好吧,但是,記住一點,不要和藍家打交道,藍龍澈,藍瓏珊,除了藍楸瑛之外,任何跟藍家有關係的人都不行,包括藍鳳溪。”
隱隱聽到外面有聲音傳來,“不好意思,我就在外面。”
“鳳溪?”芯苑有些驚訝。
青年慢慢走進來,頷首道,“芯苑小姐。”
紅色的火焰開始在琦攸的手心聚集,芯苑急忙拉住他,“等一下。”
“我不知道還有哪些是王的人,我沒有名單。”
“的確,我也不能證明我自己呢。”鳳溪笑了一下,聳了聳肩膀。
“琴的事情本來就是極大的秘密,燕瀟並非出生皇宮,他是怎樣得到的消息?二十年前,紅?影歌弦離開的時候,百合大人消除了一切可以消除的痕跡,紫若翎更是把琴送走,我殺死紫若翎的時候,才知道了琴的下落,去碧州找了很久也沒有線索。”琦攸淺淺一笑,“而國王又是怎麼知道的?也就是說,在紅家,一定有內奸。”
“……”
“我沒有。”鳳溪看着琦攸,急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消息不是我送出去的。”
“那麼,是誰?”
被那雙火紅色的眼睛緊緊注視,鳳溪一陣心悸。
“……我再問一遍,是誰?誰告訴秀去找上官吟的?”
鳳溪看了看琦攸,又看了看芯苑,無奈道,“是龍澈公子。”
皇宮。
豪華的房間內,龍澈悠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實際上,他們有着四分之一的血緣關係,在很多事情的做法上,也相當一致。
只是,龍澈對於大多數事情,寧願像琦攸那樣放任不管,也不想摻和,所以,在大多數人看來,他只是一個無用的紈絝子弟罷了。
“燕瀟哥還是這麼有風度,如果不是先遇上他,說不定,我會愛上你呢。”龍澈壞壞的笑着,把桌上的花生一顆不漏的塞進嘴巴。
“其實你真的不用抓我來的,在我讓瓏珊姐離開那一刻起,我做了最壞的打算。”
“……你真的不該選上紅秀的,他很聰明,但是,太天真了,和紅琦攸鬥一點勝算都沒有……嘛,不過你也只是想讓紅琦攸脫離紅家而已,現在反而讓紅琦攸完全的掌握紅家,前景不妙啊。”
“還有啊,最笨的事情,就是你把紅琦攸派去解決他自己製造出的麻煩。”
龍澈笑了一下,“你知道嗎?這還不是最笨的,最笨的,就是你想要利用紅琦攸。”
“你覺得,他是會被人利用的類型嗎?現在你別無選擇了,燕瀟哥。”
“……瓏珊姐最晚後天到達,你的說辭是不是準備好了呢?”
“你說完了?”燕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嗯……”龍澈點了點下脣,“還有,那個叫做七絃姬的什麼的女人,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你把她弄出來,把她變成殺手……現在呢?結果只是……她反而成了你的麻煩之一,無論她跟紅秀在一起,還是跟紅琦攸在一起,一旦有了孩子,後果又會怎樣?”
“琴毀了,但是,那是真正的蒼玄王的純血,原本,他們才應該是繼任者。”
“你的嘴巴還是這麼壞,龍澈,所以紅琦攸纔看不上你。”燕瀟笑了一下,彷彿一點也不生氣。
“……”
“你不瞭解我,正如你不瞭解他一樣。”
“我不會殺你的,堂弟。”
他輕輕的笑。
“正如我從來沒有想要給她什麼說辭一樣……”
“……因爲沒有必要。”
他轉過身去,拿起藏在書架裡的酒瓶,慢慢飲了一口。
“你回藍州去,你就是藍家宗主。”
“你認爲這是我想要的嗎?”龍澈微微挑眉。
“不是你想要的,但是到了一定的時候,自然有人會讓你去做。”
“……”龍澈的眉微微皺起,陷入了沉默。
“我不會讓瓏珊繼續在那個位子上。”燕瀟緩緩的道。
至少現在還不行。
“藍門四家,上官、司馬、司徒、皇甫,瓏珊鎮不住他們,現在他們乖乖聽話,只是因爲有玲瓏姬在那裡,玲瓏姬的力量不會像以前那樣了,他們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藍家需要一個更有魄力的年輕統帥者。”
“我可以殺了你,然後隨便弄一個傀儡按在那裡,藍家血統的小孩子,現在並不少,你幫了我不少忙,我承你的情,所以,你現在還活着。”
“我可沒有想過要去做誰的傀儡。”
“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情,你甚至不必接管宗主印信,只是代理。”
龍澈抿了抿脣,聲音慢慢的軟了下來,“你要我做什麼?”
“像紅琦攸以前做的那樣,我要一個乾淨的藍家,徹底的乾淨……那些老頑固什麼的,最好消失。”
“……”
“我知道你不會爲了我做這些事情,但是,爲了瓏珊,你肯留下,就說明了一切。”
“你是說,你做了這麼多,只是爲了測試我合不合格?”
“答對了一半吧,其實,我以爲你會走的。”
“……”
“好好考慮吧,你知道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你想要做一個不負責任的宗主,或者一個愚蠢的笨蛋都隨便你了。”
燕瀟拉開門,“哦,對了,有件事情我剛纔得到了消息,紅秀好像離開了紅家,帶着那個女孩子一起。”
“……”
“紅琦攸一樣不會放過你的,龍澈。”
國王微微一笑,然後慢慢的走了出去。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讓女官通知我,我會隨叫隨到的。”
鵲瀾一腳踹開了房門,氣喘吁吁的看着坐在牀邊喝茶的琦攸。
“你這混蛋!究竟是不是人啊?你妹妹纔多大一點!你竟然給她吃那種東西!”他雙眼發紅,猛地揪起了琦攸的衣領,“你知道不知道,她也許這一輩子都無法生育了……”
琦攸卻淡淡的道,“沒死嗎?”
“……”
“不愧是鵲瀾啊,我知道有你在,她死不了的。”他拍了拍手,“不愧是聖手仁心啊,看來這彩雲國第一名醫非你莫屬了。”
“去你的第一名醫,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能生孩子總比丟掉命要來得好,”琦攸輕輕的道了一句,拍了拍鵲瀾的手,“看樣子,我欠你的情會很多,以後,就拜託你照顧她了……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我一定會在所不辭。”
難得看到這個漠然的傢伙說出這樣的話來,鵲瀾微微怔愣,慢慢鬆了手。
“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像玲瓏姬說的那樣,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爲好。”
青年瞬間陷入了沉默。
“雖然嘴巴很壞,鵲瀾你的心卻意外的很好呢……”
和某個藍家男人倒是不一樣。
“我……”
“離開貴陽吧,藍州要比這裡更加適合生活,你的遊歷也應該結束了,你可以去任何的凌霜醫館,我會慢慢的把相關的契約和管理權交給你。”
“……究竟是……”
“到此爲止了,鵲瀾,我也有點累了。”琦攸笑着擺了擺手,眼底不知何故閃過一絲淡淡的寂寥,“什麼都別問,走吧,這些事情,不是你可以參與的。”
上官鵲瀾記得那最後一次看到的眼睛,淡淡的淺褐色,那麼憂傷,卻又那麼美麗,冷玉色的長髮飄落在他的頸項間,清淡而單薄,彷彿這個男人隨時都會消失,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吧。”
那天,彷彿預料到什麼一半,他笑了一下,如此輕輕的道。
瓏珊抵達貴陽,已經是次日。
顧不上回去找堂兄青瓊,她直接的進了宮。
國王悠閒的坐在執務室內,漂浮着花瓣的碧色茶湯,讓人覺得心情很好。
燕瀟卻不由得皺起了眉,因爲那傢伙泡茶的技術相當好,所以,不禁有一點被嬌慣的感覺。
就算留在身邊泡茶,說不定也是不錯的事情呢。
胡亂的想着那個冷玉髮色的男人,是不是正在因爲弟弟的事情而傷腦筋,燕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想到他滿臉鬱悶的表情,就忍不住有一點解氣的感覺啊。
“燕瀟!”門被推開,喘着粗氣的女子,眼睛瞪得很大。
“喲,瓏珊,你來了?”他招了招手,就好像許多年前那個清新少年一般,露出了毫無心計的爽朗笑容。
瓏珊顯然忍不住愣了一下,疑惑的踱着步子走過去。
她不知道的是,燕瀟卻不知爲了什麼而緊張的心忽重忽輕的跳着。
說不定會扔一把飛刀,或者砸一個香爐什麼的。
即使做了這麼多的事情,他還是有點害怕瓏珊的反應。
——怒火一流,爆發起來,即使是惡鬼也會嚇得哇哇大哭啊。
這是幾年前,幾乎慘死在瓏珊手上的蘇芳傳達給王的密摺。
意味雖然有一點不明,但是,想起蘇芳做的那些、有可能惹瓏珊生氣的事情,燕瀟不由得抱起了微妙觀望的態度。
“……”
“幹嘛這麼緊張啊?”她終於發現癥結所在,燕瀟的眼睛就好像看到了妖怪一樣,死死的睜着。
“我……我有點怕你生氣。”
瓏珊發覺自己所有的怒火都堵在了胸口,雖然沒有鬱結,但是卻有着逐漸淡去的趨勢。
果然,要對自己喜歡的人大發脾氣還是很難的。
“當然很生氣。”她哼了一聲,“你究竟揹着我做了一些什麼啊?”
“……我……”燕瀟支吾了一下,隨即擡起眼眸,認真道,“我是不會道歉的。”
“我知道,”她慢慢閉上眼睛,“只有我,不管你做了什麼,你從來不會道歉。”
還真是一個非常讓人心痛的“特別”啊,她不由得想到,好像自己是那個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撒嬌的對象。
“我也不會像紅琦攸那個傻瓜一樣放你走的。”
明明喜歡,也還是放開了那唯一的機會,燕瀟覺得,他真的是一個笨蛋。
如果那個時候琦攸開口,瓏珊一定會放下一切嫁給他,可是琦攸卻放手了,他讓瓏珊選擇自己的愛情。
相比之下,自己是否有點卑劣呢?
“如果不是王的話,就不能選擇,但是成爲了王,卻又不斷的被選擇。”他輕輕嘆息,“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可以的話,我是想一巴掌拍扁你的頭啦,因爲你做了很多讓我生氣的事情。”瓏珊笑了笑,然後緩緩的道,“怎樣,你纔可以放過龍澈?”
“我不會對他做什麼的,不管你的決定如何。”
“好。”
他深吸一口氣,“我要藍家千金,藍瓏珊入宮,成爲我的皇后。”
果然……如此嗎?
她的脣邊不由自主的拽露一絲苦笑。
“你可以拒絕,但是,接下來的一切,將要由身爲藍家宗主的你來承擔。”
如果是十年前,她應該會欣喜若狂的答應吧,那個清朗如陽光般的少年,燕瀟,她愛上的,只是一個和她一起躺在芭蕉樹葉子下面的少年而已。
而不是現在這個玩弄着一切權術和力量的國王。
瓏珊慢慢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的睜開了。
“我拒絕。”她輕輕的重複道,“我拒絕。”
燕瀟微微一笑,似乎沒有任何的意外。
“我的文令已經寫好交給父親,如果我一個月內無法回到藍家,藍家的三胞胎會暫時執掌家主印信,藍瓏珊的家主位置自動消失。”
“我不會留下,主上。”
她第一次對他用了“主上”的稱呼,“如果你一定要留下我,我也會用所有的力氣逃走。”
瓏珊的微笑一如既往,自信而美麗,就如同夏日的一泓清泉。
“我不會留在我不喜歡的地方,過去不會,現在也不會。”
房間內,一片沉默。
燕瀟輕輕敲擊着桌面,眼底的無奈和寂寞輕輕掠過,但是轉瞬即逝。
藍瓏珊不是藍芯苑,她從來不會爲了愛的人而犧牲什麼。
但是……這樣一來,藍家的問題,也就解決了吧,瓏珊將來,一定會成爲一個了不起的女性,和藍龍澈一起……把藍家變得強大起來……
燕瀟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臟裡攪着,五臟六腑,彷彿被人掏空了一般。
很痛,但是很清醒。
他知道自己的錯。
藍瓏珊從頭到尾都不會留下,要讓藍龍澈出面,只有用藍瓏珊來做威脅。
且不論瓏珊對於龍澈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藍龍澈是不會不管藍瓏珊的生死的。
結果是,藍瓏珊看透了所有的事情,而他和藍家也不再有什麼實際意義上的關聯。
藍龍澈不會去幫助國王,這便是答案。
他一直很清醒,很清醒的看着自己錯下去。
不是爲了別的,只是他希望,瓏珊不會是那樣一個碌碌無爲的宗主,希望她能夠做到一點什麼。
現在,瓏珊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她不會再愛上這樣的國王,也不會愛上這樣的燕瀟。
“你想殺龍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瓏珊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淡漠,甚至有幾分像琦攸。
“這個很重要嗎?”他笑了一下,眼底斂去了最後幾分情感。
“不重要,”她低下頭,輕輕的道了一句,“這個從來都不重要……”
“我不會離開貴陽,一切會如你所願,主上。”她的聲音冰冰涼涼的,“但是,我也不會成爲你的皇后,留在後宮。”
“……如果逼我,相信我吧,你能得到的只有一具屍體。”
敢愛敢恨的女子,每一個時代都有,她們並不畏懼所謂的禮教束縛,她們只是做所有她們想要做的事情。
她微微頷首,然後慢慢的走了出去。
“瓏珊……”
一聲很微弱的呼喚。
她停住腳步。
“能……再叫我一次燕瀟嗎?”他哀求一般輕輕的道。
“主上,我們已經無法回到過去了。”她沒有轉過頭,長長的秀髮束在頭頂,隨着門被打開,風起飛揚。
陽光射入,有些刺眼,燕瀟擡起手,注視着她離去的背影,忽然間緊緊的握住了桌上的御璽——那是刻有紫家家徽的印信。
他的手掌被御璽尖銳的棱角刺出了紅色,可是燕瀟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一般沉默着,靜靜的看着庭院。
陽光溫暖,春意讓人迷醉。
燕瀟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庭院裡的櫻花,全部都開了。
龍澈呆呆的從後面的屏風走出來,看着燕瀟出血的手,欲言又止。
“快走吧,在我沒有後悔之前。”
他擺了擺手,眼底盡是漠然,彷彿死過一次,濛濛的死灰色籠罩了眉梢眼角。
“我……”龍澈猶豫了一下,“燕瀟哥……對不起,我實在是……”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決定是我自己做的,人也是我殺的,上官家以後不會再聽從與我,藍家也是一樣,所以,證明給我看吧,藍州侯。”
冰冷的聲音,似乎凍結了一切。
龍澈沉默片刻,緩緩跪下,起身,離去。
房間內一片空曠。
終於,該走的人,都走了。
虛脫一般的倒在了椅子上,燕瀟微微喘着氣,看着天花板微微的笑起來。
你做得很對。
這樣……很好,很好……
真的,已經足夠了。
末雲,在紫州西部。
貴陽城外的一百里的小地方,末雲山谷,櫻花飄香,這個季節正是櫻花爛漫時分。
櫻花滿山,取名櫻谷,當年天下第一琴師撫琴於此,爲一女子傾情,最後琴師與那女子雙雙殉情,也不知道讓多少人惋惜垂淚。
一時間,秀也想不到有什麼地方可以去,這櫻谷變成了一個不錯的選擇。
房屋在十年前的一場大火中早已燒了個一乾二淨,秀便當即動手,蓋起了小屋子。
七絃姬驚訝的發現,這看似嬌生慣養的少年,竟然也會做不少的事情。
門前的木籬笆需要好好的修理一下,雖然原先被大火燒燬的木屋還能修葺,但是也需要花上不少的時間。
清淺的潭水,已經斑駁了的石碑依舊記載着過往。
流水潺潺,伊人不再。
奇怪的是,不知是誰,已經在這裡種上了櫻花的樹苗,雖然開放的並不多,卻已不少了。
“你真的不回去了?”
櫻花樹下,七絃姬清冷的聲音,在少年的耳邊響起。
“……你其實什麼也不必修的,我會留在這裡,可以住在外面,只是,你如果跟我留在這裡,不用多久,也會被盯上。”
“我會拼命拼命保護七絃姬小姐的。”少年倏地站起,睜大了眼睛,認真的道。
“你以爲我用得着你保護?”話語雖然尖刻,聲音中卻沒有什麼諷刺之意。
“男人保護女孩子,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
七絃姬嗤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少年的聲音顯然有點底氣不足。
“真的?”
“……”少年沉默了一下,漲紅了臉,“還有五個月就十六了!”
七絃姬低下頭,抱着膝蓋,“我八歲的時候,父母全死了,我想着的,只有報仇,要殺了那個男人……”
“但是……實際上,那天第一次看到他,他一刀砍掉了我父親的腦袋,可是我看着他,卻覺得在看一件世間最美的東西……”
“你相信嗎?那樣一個殺人的惡魔,卻有那樣的一雙眼睛。”
秀笑了一下,低下頭,“這就是你第一次遇到我,盯着我眼睛看的原因?”
“你的眼睛跟他的很像……”七絃姬輕輕撫摸着他的臉,“只是,你也沒有他的那麼幹淨。”
秀的眼眸很漂亮,很清澈,但是卻又那麼一絲未經世事的稚嫩。
琦攸的卻很純,就像一汪淺水,透徹的彷彿看穿了一切,輕塵脫俗,讓人迷醉。
秀低下頭,撥弄着地上的軟草,一言不發。
“秀,你的未來跟他不同,我和他都是一樣,我們沒有選擇,所以沉淪,但是……你可以好好的活着,你可以娶妻生子,過着平靜安寧的生活。”
“他曾經想要改變我……”她輕輕的笑了笑,握緊了少年的手。
“所以,他做到了,”秀小聲嘟囔了一句,“七絃姬小姐跟原來不太一樣了。”
“嗯……也許,經歷了這麼多,是讓我改變了一些,但是……改變我的,卻不是他。”
“哎?”秀的眼睛微微睜大。
她閉上眼睛,微微一笑,“有一個笨蛋一樣的小子,總是自作聰明,還惹了不少的麻煩……卻是爲了我,和他最重要的哥哥分開……你認爲我能不被感動到嗎?”
“……”
滴答滴答……
少年臉上的溫度逐漸上升,瞬間紅的幾乎滴出血來。
“我我我我我我……”
少女微笑着,擡起頭,這棵最大的櫻花樹已經抽出了嫩芽,明年一定可以開出美麗的八重櫻。
秀深吸一口氣,飲下茶水,總算稍稍回覆了一些心情,側着眼,看到少女臉上溫和平靜的表情。
“七絃姬小姐真是狡猾呢……”少年臉上露出了可愛的表情,小聲嘀咕道,“擅自說出這種話,還以爲我自己要被甩了呢。”
七絃姬沒有說話,仰起頭,用力的呼吸這空氣中櫻花的芬芳。
“以往通常來說,哥哥纔是那個被女人甩的類型啊。”
她不禁失笑,“他?怎麼會?”
“芯苑姐姐說,因爲哥哥經常會無意識的惹女孩子生氣,而且……他對於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總是會逃得很遠,而且還假裝冷靜,其實害怕的要命……”
“很可愛呢。”
“哥哥從五歲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說他可愛了,”秀尷尬的道,“自從他把父親大人丟在大街上,讓他幾乎餓死在外面之後……”
“哦?”
“他還把油漆和泔水灑在了靜蘭大人和十三姬大人的身上……”
“……”
“哥哥小時候脾氣很壞呢。”
她幽幽的道,“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喜歡他呢。”
“……對不起。”他抿了抿脣,“也許,我不應該提起他的……”
“沒關係。”
在離櫻谷不遠的地方,少年凌一正在惡狠狠的瞪着凌十二,泉?影幽。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凌九微微皺眉,看着眼前邪魅的男子。
“沒什麼,只是通知你們一聲。”幽微微揚起眉,“王的人很快就會來,凌主脫離,以後凌就不存在了,你們的選擇,與凌霜不再有任何關係。”
“凌十四呢?”凌一的眼睛有點發紅。
“他本來就只是琦攸公子的人而已,”幽微微睜大眼眸,“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
“就是這樣,凌三和凌四已經下落不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其他人呢?”
“願意跟着紅秀的,現在只有你們兩個。”
“他們怎麼能這樣!”凌一吼道,“可惡,難道他們忘了凌主對他們有多好?”
“紅秀對他們不錯,但是傻子也看得出,沒有了紅琦攸的支持,你們可愛的小秀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你說什麼!”凌一怒氣沖天的揮出暗器,幽輕輕巧巧的掠過,“要走就快吧,等到王的人來了,你們就沒有什麼機會了。”
幾下起落,他很快的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我們必須快點回去!秀公子可能有危險。”凌九抓起凌一的手。
“你們不用回去了。”很冷的聲音,一個黑眸男子平靜的站在那裡,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譏嘲。
“你是……”
凌九忽然想起,曾經見到過的,神秘刺客——鶴。
“快走,我來擋他!”凌一推開凌九,箭一般的飛了出去。
“你小心一點。”
顧不上多想,凌九向着櫻谷的方向飛奔了過去。
“秀……秀公子……”
她氣喘吁吁的找到秀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小半盞茶的時間。
“什麼事情,這麼慌慌張張的。”少年驚訝道,“凌一呢?”
“他在擋着,秀公子,快走吧,他們就快要來了。”
“他們?”
七絃姬卻已經站起來,拿起了短劍。
“他擋不住的。”
忽然間,一聲巨響,整個木質的牆坍塌了下來,一個少年的身體被軟軟的拋了出來。
“小一。”凌九抱緊少年的身體,她的眼中,隱隱含着淚水。
七絃姬看不見前方,也感覺到發生的事情“鶴……嗎?”
“喲,好久不見了,七絃。”
鶴的聲音帶着嘲弄,“看來你還健健康康的活着啊。”
“託你的福了。”
七絃姬低聲道,“快走,別浪費時間了。”
“我說過我不會丟下你走的。”少年一字一字道,“就算死在這裡也是一樣。”
“你……”
“我來吧。”凌九勉強的笑了一下,放下了凌一的身體,擡起眼眸,靜靜的望着秀。
“秀公子對我們有恩,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她鄭重的望着七絃姬,“七絃姬小姐,秀公子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七絃姬張口欲言,卻還是慢慢閉上了嘴巴。
“走吧,秀。”
她輕輕的道。
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凌九的脣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後會有期,紅秀大人。”
瞬間,他握緊了七絃姬的手,轉身離開。
“誓死爲主,還真是讓人感動,可是,你認爲你能攔得住我嗎?”鶴的口中嘖嘖有聲,一腳踢開已經斷氣的凌九,望着少年和少女逃離的方向。
“哼,廢物,居然還想要活下去,真是天真的讓人覺得好笑……虧我還覺得你以前是一個很不錯的刺客。”
他嗤笑了一下,從衣襟中掏出一顆藥丸,塞入口中,和唾液一起吞下。
“靠着藥物來強化身體,你纔是一個很爛的刺客。”
鶴猛地轉過頭去,泉?影幽一臉笑容,坐在樹杈上,凌十四沉默的站在一旁。
“你們是……紅琦攸的人。”鶴恍然,“難道說,紅琦攸還沒有放棄他那個好像白癡一樣的弟弟?”
“干涉別人家務事的傢伙,最不是好東西了。”幽吐了吐舌頭,從上面跳下來,“如果,你想要一點‘紅琦攸式的’款待,儘可能的去追殺可愛的小秀吧。”
“……”沉默許久之後,鶴緩緩的道,“只有紅秀嗎?”
“嗯,我們得到的指令只有他一個人。”幽頗爲愉快的擦拭着手裡劍,“至於那個女孩子,隨便你怎麼辦都可以吧,不過,那個小鬼原來也活不了很久了,真的需要這樣嗎?”
“需要與否,不是我決定的。”
鶴停頓了一下,“我知道了,既然我們各爲其主,就不要相互干涉了。”
他忽然又道,“如果那個小子礙事怎麼辦?”
“受傷活着半死不活都沒有關係,只要有氣就行了。”
鶴咧嘴一笑,“那就好辦了,那麼……我還有事情要做,恕我失陪了。”
“哎哎,真是個有趣的人,”泉?影幽頗爲遺憾的人搖了搖頭,“爲什麼跟我一起的是這個木頭啊。”
他低下頭,才注意到一直小鳥,正乖巧的停在凌十四的指尖。
“……”
鳥兒忽然間飛走,凌十四轉過身去,似乎準備走了。
“喂喂,你要去哪裡?”幽急急忙忙的追上去。
“……”
“又不說話……”幽睜大了眼睛,“你是啞巴嗎?”
“……”
“……”
兩人一路進了末雲城,少年總算得到了可以喘息的機會。
末雲城是一個很小的城市,恐怕比流嶽城還要小一些,只有兩條街道,客棧也只有一家。
在小客棧內要了一間屋子。
實際上,來末雲的人,多半是爲了這個城市的美麗風景,所以,偶爾駐足的,只有一些旅行者,或者是過往的商人。
末雲並非地處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在彩雲國也是很偏,只是因爲和王都很近,所以,不少達觀顯貴會在這裡小住些日子。
很多年以前,櫻谷就是藍家的產業,也不知被什麼人買下了,便在此常住下來。
“看樣子,紫州已經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了呢。”秀笑了笑,依舊喘息未定。
推開木質門窗,小城乾淨的街道頓時映入眼簾。
“你要躲嗎?”她看着他,“你知道你不必如此的。”
“我們去紅州吧,”秀的眼睛忽然亮了,“紅州是商人云集的地方,而且,也離紫州比較遠,我對那裡很熟悉,那裡適合生活……”
“紅州嗎……”她輕輕的道,“他告訴過我,我的母親就是生活在那裡……”
“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一看,奉仙山,還有桐寓……就算不依靠紅家,我們也可以經商,在紅州做生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苦笑道,“你以爲,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做這些事情。”
“最美麗的山色,清泉……雖然,很多人認爲比不上藍州,我卻很喜歡……哥哥也是。”
“我們可以去騎馬……去看你母親當年是生活過的地方,雖然,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
“……”
“當然,如果你不想去的話,我們也可以去一些其他地方,任何你喜歡的……”他小心翼翼的道。
“紅州就很好。”她很快的道。
“真的嗎?”少年欣喜之下,緊緊的抱住了她。
七絃姬呼吸一窒,表情有些僵硬。
意識到自己太過於激動,秀不好意思的鬆開了手,一臉尷尬。
“對不起……我……”
“……沒關係,只是……不太習慣有人這樣碰我。”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氣氛一時間變得詭異異常,秀嚥了嚥唾沫,只想趕快找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來說一說。
可是,七絃姬卻提前開口了。
“謝謝你……秀。”
她露出了少年從未見到過的美麗笑容,“所有的一切,謝謝……”
進入紅州,如果不走山路,就必須經由運河。
兩人商榷之下,還是覺得運河相對保險,可以避開路上刺客,水路也比較空曠容易逃生。
桐寓地處海邊,琦攸和秀均是從小就會游泳,尤其是秀,水性相當不錯。
兩人捨棄了馬車,一路步行,準備從黃州亡曦搭船。
九彩水色,天池碧原,雪漫蓮奧,奉仙梅香,末雲飄櫻,貴陽殘照,玉龍歌舞,清溪城郭,嵐海玉林,亡曦怪石。
彩雲國十大勝景盡是美不勝收,亡曦是黃州的州都,地處與紫州交界。
亡曦城非常寬廣,街道也很乾淨。
城郊十里外,有一座石林,以石頭的奇異形狀著稱,吸引了不少文人騷客前去一覽。
大運河起始於黑州境內,途徑黃州,藍州,在紅州入海。
黃州的商業非常發達,沿着運河順流而下,可以直抵桐寓。
全商聯總部就在黃州,亡曦城內商客往來,造就着這座不可思議城市的繁榮。
亡曦城內的莫離閣,是藍州玲瓏姬的產業,裡面以歌舞著稱,有一個很有名的伶人,叫做鈴曲,天生一副極好的歌喉,被譽爲彩雲國第一歌姬。
他們到此,卻既非爲了歌姬,也不是爲了怪石。
“順流而下,最快十天就可以到達。”秀很自信的道。
抿了一口茶,七絃姬悠然,“你以前來過這裡?”
“嗯。”
秀含糊不清的點了點頭。
“和他一起?”七絃姬倒是一針見血。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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