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回了臥房,梅妝一面幫她鋪牀一面道:“方纔那位蘇媽媽瞧着便是個厲害人,小姐,你可仔細着她一些,別叫她欺負了去。”
紅繡懶懶一笑,“她不會怎麼我的,倒是你們,要多留神,我瞧他也不是個善茬,沒的挑剔你們,今兒這不對了那又錯了的。”
商金氏送了人來目的太過明顯,其中抓她的錯處與難堪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欺負不了她,她的下人便會跟着遭殃。想到此處,紅繡難免覺得愧疚,有些時候她真恨自己怎不生出三頭六臂,從前護着孃親她做不完全,現下顧着她的丫鬟也要衡量局勢。
話音方落,丹煙和凡巧分別捧着妝奩匣和衣裳包裹進來。
紅繡脫了褙,僅穿雪白的中衣坐在牀榻邊,道:“丹煙,凡巧,你們也多留神,還有梅妝,三個人裡你是最容易衝動的一個,你們謹記,不論蘇媽媽做什麼說什麼,你們絕對不能與她發生正面衝突,咱們纔來商府立足不穩,一切都需小心行事,若落了外人的口實,往後咱們誰都甭消停了。”
梅妝和丹煙、凡巧對視了一眼,面上皆露出嚴肅之色。
“是,小姐,奴婢們省得。”
“嗯,”紅繡點點頭,“若有什麼就來說與我,我先眯瞪一會,約莫巳時的時候叫我起來,還得去翠景院給二孃請安呢,哎,昨兒來了沒騰出功夫去,今兒若不去可是失禮了。”
“小姐放心歇着吧,奴婢會仔細的,稍後到了巳時便叫您起身。”
“好。”
紅繡對丹煙微笑,脫了繡鞋爬上牀榻將自己蜷縮在被中。窗外雨聲潺潺,空氣中泛着驅趕不去的潮溼陰冷,呼吸時候鼻尖似乎都是涼的。再加月水來第二日的不適,小肚擰着勁兒的疼,紅繡只得抱着被忍着,強迫自己睡一下,希望睡醒之後會好起來。
知道紅繡身不適,三婢女做事皆小心翼翼的儘量不發出聲響,不多時,門外迴廊處傳來抖落油紙傘的聲音,隨即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丹煙看了梅妝和凡巧一眼,示意他們先在屋裡呆着,自個兒迎了出去。
小心翼翼掀開門口的珠簾,正瞧見蘇媽媽走到門前。丹煙爲三婢中性最爲沉穩的一個,平日最得紅繡的真傳,若想喜怒不形於色倒也不難。
“蘇媽媽。”丹煙笑道:“小姐身不爽利,這會剛睡下了。”
蘇媽媽眸中閃過不愉之色,剛安排了花兒和朵兒的臥房,本想來請示一下,沒想到下命令的人自個兒睡的倒是舒服。
“哦,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姑娘休息,倒是你們三人,快些將紅繡姑娘安排的事情麻利兒的收拾妥當,稍後到正廳裡來,我還有話要說。”蘇媽媽斜睨了丹煙平凡的五官,哼了一聲,道:“商府不同於一般府邸,規矩甚多,我也是怕你們外頭野慣了,若是衝撞了上頭,老太太興許因着你們主的面兒網開一面,可若是丟人現眼,那就難瞧了。”
丹煙聽了蘇媽媽的語氣一陣添堵,她們三人在府外伺候姑娘,雖然是下人,紅繡從未給過她們臉色,對她們沒有再好的了,如今蘇媽媽橫插一路,到似乎比主的派頭都大,她怎麼能服氣。
可一想到紅繡剛纔囑咐的話,丹煙又忍下了氣,臉上堆笑,道:“多謝蘇媽媽教誨,我先去將小姐吩咐的活做完,稍後叫上凡巧和梅妝一同去給您見禮。咱們初來乍到,商府中的事還要多請教蘇媽媽呢。”
低了一頭的語氣讓蘇媽媽非常受用,滿意的點頭撐開油紙傘離去了。丹煙白了蘇媽媽的背影一眼,才轉回臥房去繼續歸置屋。小姐要求不多,只要安靜舒適即可,這點小要求她們三個若是做不到,哪裡配得上小姐如此待她們。
“小姐,巳時到了,小姐。”
肩膀被輕輕推動,紅繡張開迷茫的雙眼,其實只睡一小會根本不頂事兒,不過想到翠景院的崔氏,她還是不得不動彈。
“梅妝,幫我把開春的那件狐狸領的斗篷找出來,我等會披着。”
“小姐,您冷嗎?”梅妝伺候紅繡穿繡鞋,蹲在地上擔憂的擡頭問。
這些小事紅繡平日都是自己做的,奈何今日太不舒服,彎腰都覺得肚疼的緊,只得勞煩梅妝,笑道:“還成,待會我先去給二孃請安,回來想吃凡巧煮的紅糖姜水。”
凡巧忙點頭,“放心吧小姐,我一準兒給您備好。”
紅繡又拍了拍身後正在爲她梳頭的丹煙,打趣道:“好丫頭,別把一整妝奩的頭面都給我簪上啊,我頭上頂着的起碼十幾斤重了。”
丹煙撲哧一笑,自家小姐對待下人一直親和,每次都會溫言細語玩笑似的告訴她們她的想法,而不會像旁的主似的不拿人當人看。她這樣原則分明張弛有度,是她最敬佩的。
丹煙將剛剛爲她戴上的金釵摘了下來。
紅繡對着銅鏡左右照照,“今兒氣色不好,頭面多了反倒顯得臉色難看。”自己動手將頭飾全都摘了,只留了珍珠的抹額,起身披上凡巧遞來的狐狸領斗篷披上,笑道:“去備轎吧,丹煙與我一同出去。”
“是,小姐。”
翠景院並不大,與紅繡暫居的馨苑比起來多了些綠意,少了些繁華。
下了轎,門前的小丫鬟立即往裡頭通傳,紅繡和丹煙一前一後邁進門檻,身穿青色比甲相貌清秀的大丫鬟鴛鴦已經笑着走到近前,福身行了一禮。
“給紅繡姑娘請安了。三少爺剛到,想不到您後腳就來了,姑娘快請隨我來。夫人方纔還叨唸您呢。”
“好,勞煩你了。”
入了正廳,走向右側偏廳,三少爺剛好迎面而來。
紅繡微笑着點頭:“三少。”
“嗯。”商少行鳳眸上下打量紅繡,帶着她走向屋內,低聲問:“身不爽利?”
紅繡一怔,摸摸蒼白的小臉,道:“還好,許是昨日累了,又染了風寒。”
瞧着三少方纔對她甚爲關心的樣,紅繡本以爲他會說些好聽的,想不到三少爺居然撲哧一笑,停下腳步回過頭,絕美俊顏上竟然是戲謔笑容:
“昨兒瞧你精神的很,怎的一夜就病了?可別說是大理寺那一遭嚇到了,我可不信。”
“你……”
紅繡氣結,白了他一眼氣哄哄的繞過滿月荷塘的水墨插屏。
崔氏身着月白色錦緞青花水月襖裙,頭上只彆着個翠玉簪,正端坐於榻上。見了紅繡眉眼含笑的站起身走過來,拉住紅繡的雙手。
“繡兒來了。”感覺到她偏低的體溫,蹙眉道:“手怎麼這麼涼,瞧你臉色差的,可是病了?”
紅繡搖搖頭,拉着崔氏在圈椅坐了,撒嬌的道:“母親,我的身無礙的,只是着涼了染了風寒。回頭喝點薑糖水就好了。”
崔氏搖搖頭,嘆道:“繡兒,可別年輕輕的便不知顧着自己的身骨,風寒也不是小事。”看向商少行,語氣轉爲嚴肅:“行兒,待會兒請郎中給繡兒瞧瞧,自個兒未來的媳婦也不知關心。”
商少行恭敬的拱手行禮,“是,二孃。”看看紅繡不平的臉色,竟然難得的俏皮了一次:“她昨兒在大理寺公堂上金鋼鐵人似的,怎麼瞧也不像是會病的。可別是故意裝病來惹二孃心疼。”
“混孩,盡說昏話。”崔氏白了商少行一眼,忍着笑道:“還不去將鄒先生請來給繡兒瞧瞧。”
“是是是,兒知道了。”
商少行佯作不耐煩,笑着出去了,崔氏不禁莞爾。
紅繡見他們母和睦,商少行在崔氏面前彷彿忘卻一切煩惱,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夥,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崔氏拉着紅繡坐下閒話家常,不多時又請三少爺的郎中鄒先生診了脈,開了溫補的方調養,確定紅繡沒事,崔氏才放下了心。
商少行看時間差不多了,道:“二孃,我與紅繡有些事,想借你的偏廳商議一下。”
崔氏瞭然的點頭,起身道:“正巧,我也乏了,先去小憩一會,稍後咱們一同用晌午飯吧。”
“好,二孃,我送您。”
紅繡起身,與商少行一同送走了崔氏,回身笑道:“三少可是要談月夕比評之事?”
商少行微笑,“你倒是聰明,就不知今年比評的花樣你想好了不曾,大堂兄出門尚未歸來,二叔得了閒整日問我要比評的花樣。”
“原來如此。”紅繡走到書案旁,慢條斯理的研墨看向商少行,道:“我於筆上功夫不成,不若我來口述,三少爺動筆,可好?”
商少行對她的坦然頗爲讚賞,欣然應允,坐到案前按照紅繡所說揮毫潑墨,越是下筆,越是覺得紅繡的想法甚爲精妙,不免面帶笑容,筆若游龍。
崔氏在屏風後瞧着商少行與紅繡二人一人磨墨,一人微笑作畫,皆是天仙似的精緻人兒,皆帶着心思契合的笑容,心中難免感動,懸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說不定有了紅繡,行兒真會得到幸福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