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兒說完之後,沐紫凝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了。誠如穗兒所說,她都還在想沐錦基到底許給她什麼好處,能讓穗兒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她給的機會,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在她和穗兒之間劃下鴻溝的,不是沐錦基許的好處,而是穗兒對她的恨。
沐紫凝一直以爲,她待穗兒猶如親姐妹一般,卻是從穗兒口中瞭解到,她給予她的只有一次強過一次的屈辱和苦難。雖然那些話那麼狠毒,那麼殘忍,可是它之所以狠毒殘忍恰是因爲那都是真的。穗兒說的沒錯,她一直在替她受過,她恨她,是應該的。
灼華搶先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沐紫凝,他就知道她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在自己身上,卻忘了她也是受害者。穗兒的遭遇確實悽慘,卻也並非她所願。命運使然,並不需要誰來負這個責,也沒有人能負的了這個責。
穗兒顯然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纔會錯得那麼徹底。沐紫凝顯然也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纔會氣的吐出鮮血,最後徹底昏迷過去。灼華把沐紫凝帶回房間,非央則在繼續審問跟穗兒接頭的狼蛛成員,想要套出一星半點可以利用的消息。
把沐紫凝放到牀上,灼華不再掩飾自己的擔憂,但是擔憂之餘還有些許更加複雜的情緒。這個女人,是他生命中最獨特也是最重要的存在。他因她喜而喜,因她痛而痛,可是作爲一個男人,除了複製她的情緒,還能再爲她做點什麼嗎?
雖然不知道可不可以,但他還是想試上一試。
給沐紫凝妥善蓋好被子,灼華去找了司馬妏妍來照顧她,自己又找穗兒去了。什麼都沒套出來,非央一氣之下解決了那個狼蛛成員。由於穗兒對沐紫凝的特殊性,非央才壓着怒氣暫時留着她的命。自從非影的事情發生後,他恨透了所有的背叛,更容忍不了穗兒這種拿着自以爲冠冕堂皇的理由當幌子的背叛。雖然,他也很同情穗兒的遭遇,但是她算錯了這筆賬,也找錯了應該爲這筆賬買單的人。不管怎麼樣,穗兒絕對是留不得的。
“她怎麼樣?”見灼華過來,非央迎上去問道。灼華稍稍頷首表示已經安頓妥當,然後大步走到穗兒身邊。“就算你不仁,但她終究不會對你不義,你若還有點良知,回頭吧!”
他知道,不管到什麼時候,沐紫凝都無法對穗兒下手,更何況她雖身懷異心,但至今爲止還沒有做出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唯一被她傷害的人就是大寶,並且在她所謂的報復計劃中她也在努力保大寶的性命,可見她並非完全沒有良知。灼華抱着一絲僥倖,希望能勸穗兒回頭。就算以後無法再留她在身邊,沐紫凝也會釋然一些。
未來之事皆未知,誰也不知道在計劃中會生出什麼變數,同一個人在不同的事件中也會充當不同的角色。灼華雖主觀的認爲穗兒將怨恨撒在沐紫凝身上有些過分,但這恨到底不是無中生有。那些不堪的經歷徹底毀掉了穗兒,而沐紫凝在悲劇釀成的過程中多少還是起了一些催化,哪怕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
世事無絕對,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非黑即白非錯即對。如果穗兒能迷途知返,這對她和沐紫凝來說都不失爲一種解脫。
灼華是一片好意,穗兒也是明白的。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所以纔會一邊出賣沐紫凝一邊又在計劃中竭力抱住無端闖入的大寶。她恨的怨的,一直都只有沐紫凝一個。
可是,哪怕是好意,她也不屑一顧,而且她比誰都清楚,當她主動去找沐錦基提出要去沐紫凝身邊當臥底的時候,她就斷了自己的回頭路。“回頭嗎?回頭撞南牆嗎?”她笑得歇斯底里,眼中卻迸射出駭人的冰涼寒箭,似是要將這天地都凍結一般。
“不,她給你留了路。”灼華說得很誠懇,非央知道他的用意,但卻並不看好,搖着頭走開了。比起在這兒看苦勸穗兒迷途知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狼蛛的人竟能找到小湯山來,就證明他們已經知道了所謂的逆黨正藏在這山裡,他得吩咐下去,讓大家加強戒備纔是。
“不會的,沒有路了。”穗兒突然冷靜下來,好像是被剛纔的大笑耗光了所有力氣。灼華又朝她靠近了一步,還想繼續相勸,就聽到穗兒似夢囈般的低聲呢喃。“如果她知道所有的事,肯定會恨不得沒有早點殺了我,爲她的孩子報仇。”
“什麼?”灼華一怔,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穗兒擡起頭來,咧開嘴露出兩排整齊而染血的牙齒。“呵呵,你還不知道吧?她以前嫁過一次人的,還懷過一個孩子。你只看到她長得好看,卻還不知她是個下堂棄婦吧?”
“那個孩子……”灼華強作鎮定,身子已經有些微微搖晃,不過穗兒沒有注意到。
“孩子?當然是胎死腹中了,你以爲我會讓他平安降生嗎?憑什麼呢?自從失去清白身子,大夫診斷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當母親,憑什麼她要生子當娘?我當然不會讓她如願。”
“也就是說,孩子是你害死的?”灼華已經徹底站不住了,只能扶着旁邊的樹才能勉強站立。穗兒終於發現了他的異常,卻以爲他是被自己的心狠手辣給震驚了。呵呵,心狠手辣,她從來沒想過會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個詞,不過此時對她就像是一種嘉獎。
“話也不能這麼說,我不過是在她日常的湯水中加了蟹肉罷了,保不住孩子,是她自己沒用。”蟹肉性寒涼,會導致宮寒滑胎,孕婦嚴格忌食。爲了不被察覺,她只是每次在湯里加上少量蟹肉熬煮,湯的味道掩蓋了蟹味不會被嚐出來,也不會迅速引起滑胎。但寒氣在宮內日漸積累,孩子終究是留不住的,若非如此,輕輕一跤又怎能讓胎死腹中?
原來是這樣……灼華突然就明白了。怪不得他每次喝湯都覺得味道鮮美,似有河鮮之飴,卻想着沒有人會在蘿蔔湯冬瓜湯裡放河鮮,也就從來沒有過問,只當是她廚藝高明,沒想到……
身形如鬼魅一般電射上前,灼華的手緊緊扼住了穗兒的脖子。“是你,你纔是殺死我孩子的兇手!”
“你的孩子?”穗兒一愣,正想說這人是不是瘋了,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你……你是莫揚?”
一切終於說得通了。因爲他是莫揚,所以非央雖然抓了他但卻從來沒有審問過,兩人相處如故交好友一般。因爲他是莫揚,所以沐紫凝纔會從他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覺,纔會不由自主的想和他親近。因爲他是莫揚,所以纔會乾脆的答應娶沐紫凝,連前因後果也不問上一句,因爲他就是所有前因的見證。
雖然扣在喉間的利爪阻礙了呼吸,但穗兒還是在笑,用盡所有的力氣在笑。如果說害死沐紫凝肚子裡的孩子是穗兒的初衷,那沐紫凝和莫揚的決裂則是附屬的最大禮物。她從來沒有品嚐過愛情的滋味,更不知道被一個男人用生命捧在手中呵護是怎樣的美好。這些她沒有的,沐紫凝都有,現在好了,因爲孩子的夭折,她沒有的,沐紫凝也失去了。
“你易了容,裝成另一個人的樣子來到她身邊,是想跟她重歸於好破鏡重圓吧?但是……咳咳!” 強烈的窒息讓穗兒沒有多餘的力氣支撐她往下說,但她還是苦苦撐着把話說完了。“你以爲,換張臉就能長相廝守了嗎?除非你能瞞她一輩子,否則,當你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就是你們倆徹底恩斷情絕的那一刻。”
手上的力道不自覺的撤去,最後無力的垂下。穗兒如獲重生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氣,同時還在癲狂的大笑。易容更名爲灼華的莫揚徹底被激怒,正要一把扭斷穗兒的脖子以泄心頭只恨,卻聽營地外突然傳來打鬥聲。非央跑過來,手裡的長劍已經染了血。
“快撤,狼蛛的人撲過來了。”話音落,一個手刀打暈尚在大口喘氣的穗兒,接着一劍割斷綁她的繩子。“把她帶走,日後再算這筆賬。”
望了一眼營地外圍,灼華轉身往樹屋走。“要帶你帶,不帶就一劍解決。”若說剛纔他對穗兒還有那麼幾分同情,那現在就只剩下殺之後快的憎恨。不爲其他,就爲了那個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這個世界就夭折了的孩子。
雖然對灼華的態度感到有些意外,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將穗兒扔給一個影衛,非央就趕緊去安排大家撤退。恰好從宮裡回來的非墨正帶着人在攔截狼蛛,再加上營地外的機關陷阱,應該能撐上一會兒。但是狼蛛這次可謂傾巢而出,來勢洶洶,他們必須抓緊時間。
沐紫凝還昏迷着,灼華負責帶她。安靈抱着哇哇大哭的沐胤,沐雲怡和司馬妏妍相互攙扶着,一行人在阿勇以及一隊影衛的護衛下退往小湯山半山腰。那裡有一條密道,可以助他們直接穿到小湯山另一邊的峽谷。那條峽谷很深,又時有霧障,很適合藏身,就算到時候狼蛛追來了也能借環境優勢而逐一擊潰。
將沐紫凝她們送至密道後非央就要往回走,他不能丟下非墨。司馬妏妍想留他,卻是剛伸出手非央就已經走遠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覺得再也抓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