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之後,羣臣自是退去,各自忙碌,而北堂君墨和屠羽卿,則一直相顧無言。
確切地說,是北堂君墨一直死死盯着屠羽卿看,想要確定些什麼。
“娘娘不必這般看着臣,臣還沒有死。”
屠羽卿苦笑,眼神複雜。
這一切對他來說,也像一個夢。
“真的……沒有死嗎?太好了,太好了!”
似乎現在纔敢確定這並非夢境,北堂君墨低語,興奮莫名。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四皇子這個強助,以後的日子,她將不再孤獨。
“臣原本-----”
“在妾身面前,四皇子不必自謙,今日若不是四皇子,妾身和尊兒,還不知道會……”
北堂君墨知道,她和屠望尊母子能不能活下去,屠羽卿是關鍵。
因而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笑容是多少帶着些諂媚的。
“娘娘言重了,禮不可廢。”
屠羽卿一臉正色,恪守禮數。
“那,就隨四皇子,只是,四皇子既然沒事,爲何要---”
裝死?
這是北堂君墨百思不解的地方。
一直以來,屠子卿病重,一來不放心她,二來不放心朝政之事。
屠羽卿不是一直很依賴皇兄的嗎,怎麼狠得下心,袖手旁觀。
“臣……是覺得無顏面見皇兄,也想讓彼此靜一靜罷了。”
屠子卿臉上有痛苦之色,閉起了眼睛。
那時候他被屠子卿一劍穿心,的確傷得很重。
不過好在程據竭力醫治,再加上凝眸和楚醉的悉心照顧,他傷勢才得以控制。
然他知道,放走北堂君傲一事,是他背叛了皇兄,所以他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屠子卿,就只有選擇逃避。
“什麼?”北堂君墨一驚,“四皇子就是爲了這個?”
用得着這樣嗎?
屠子卿會傷到四弟,完全是意外,他不可能真的恨他的。
“臣當時也沒辦法想太多,就是想躲開皇兄而已,可臣沒有想到,皇兄居然這麼快就---”
他聽聞皇兄得了重疾之時,除了傷心痛苦,其實是懷有一絲僥倖心理的。
因他無論怎麼也看不出來,皇兄會很快離他而去。
這事情,太殘忍。
“可是、可是,四皇子,你、你知不知道,皇上他---”
陡然想起屠子卿對她說過的話,北堂君墨明顯的不安起來。
“什麼?”
等了半晌不見她有下文,屠羽卿回眸反問,眼裡還含着淚。
皇兄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一時半會的,他是平靜不下來的。
“皇上他說,是想讓四皇子你,繼承皇位的。”
北堂君墨咬脣,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屠羽卿一直對她真心相待,她怎麼能隱瞞這件事。
就算屠羽卿真的想要登基爲君,憑他的威望和才能,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做人,不能這麼自私的。
“皇兄真這麼說?!”
屠羽卿覺得,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在了心口,痛得他喘不氣來。
原來,皇兄一直逼迫他,是爲了他!
儘管皇兄用的法子有些殘酷,可他只是爲了他好而已!
“是,妾身不敢騙四皇子,”北堂君墨深吸一口氣,已決定坦然面對這件事,“四皇子盡得民心,若登基爲君,是天下子民之福。”
反正屠望尊這麼小,不可能做得了這個皇帝。
“娘娘說、說什麼,太子已經、已經爲君,臣、臣絕無此念,娘娘明察!”
屠羽卿驚魂未定的,不是因爲他有什麼私念,而是因爲屠子卿對他的心意。
“四皇子---”
“別再說了!臣----告退!”
屠羽卿心神大亂,有些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回身狂奔而去。
“四皇子……”
北堂君墨怔怔的,伸出去的、想要抓住他的手,半晌都不曾收回來。
皇兄,皇兄,臣弟罪該萬死!
屠羽卿一路狂奔,眼淚如決堤之水,洶涌而下。
即使親見了皇兄的遺容,他都不曾這樣痛苦!
他怎麼會這麼不懂事,這麼可惡,糟蹋了皇兄對他的一番心意?!
“四皇子,出事了?!”
不知怎麼的,他已回到景巒宮,可眼前模糊不清,他一頭撞進楚醉懷裡。
“天!”
凝眸也驚叫一聲,過來相扶。
在紫竹林別苑住了這麼久,這景巒宮雖說時時有人打掃,但因主人不在,總不免有些冷清。
久未露面的楚醉和凝眸好像也清瘦了不少,與侍衛侍女匆匆交代幾句,便各自忙碌起來。
誰料纔不大會功夫,主子就這般樣子回來,這不要命嗎?
“我……沒事,別管我……”
屠羽卿眼神狂亂,一把掙脫楚醉,踉蹌着進內室去。
“四皇---”
“楚大哥別去!”凝眸忙將楚醉拉住,“皇上纔去,四皇子肯定難過,讓他靜一靜吧。”
跟在屠羽卿身邊這麼久,凝眸對他,不可謂不瞭解。
可她哪裡知道,屠羽卿這時候所承受的痛苦煎熬。
“哦。”
楚醉不放心地應了一聲,雖繼續忙,卻不時踮起腳尖,往裡面看去。
不過,很意外的,屠羽卿並沒有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這一夜他都很安靜,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第二日早朝之時,北堂君墨便借屠望尊之名,封四皇子屠羽卿爲忠親王,與四大輔政大臣---梅烈、崔雲煥、赫連擎及尚未回朝的嚴禧祥一起,共決庶政。
從今日起,正式改國號爲“順豐”,屠望尊爲英宗,拜伊太后爲太皇太后,嚴皇后爲太后,北堂君墨爲太妃,餘人皆按宮規處置。
可惜了姚妃她們,爭了一陣子,依舊不曾改變什麼,人生何意。
屠子卿正式入殮,風光大葬,而路遺,則自願隨侍在側,終身爲其守陵。
這個驕傲的人,北堂君墨知道勸不得他,也就不再多費脣舌。
對於這樣的結果,羣臣自然也不可能再說什麼,因有屠羽卿在,一切已成定局。
不過,對於北堂君墨來說,還有一樁大麻煩。
“四皇子,據侍衛回報,嚴禧祥已快要進宮來,這---”
得想法子除了這一大禍患才行,不然古井國將永無寧日。
而且,事情到今天這一步,嚴皇后決不可能善罷甘休,要這叔侄倆聯手繼續折騰,他們將疲於應付。
別忘了屠望尊才繼位,很多事情必須要處理妥當。
“這個昭儀娘娘放心,臣已跟崔大人他們商量過,定下萬全之策,一定將嚴禧祥一干人等,一網打盡!”
屠羽卿眼裡是決絕的光,冷笑。
他對嚴禧祥此人,一向不喜,就算不是爲北堂君墨,只爲六皇叔,還有被嚴禧祥害死的宗室親王,他也不會饒過他。
“多謝四皇子!”
北堂君墨大喜,起身就拜,卻被屠羽卿阻止。
崔雲煥他們想對付嚴禧祥也不是一天兩天,北堂君墨倒不用這麼驚喜莫名的。
“對了,四皇子,你這突然回來,他們,沒說什麼嗎?”
北堂君墨會有此一問,也不奇怪。
一直以來,屠羽卿都沒有朝臣面前露面,而他又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回來,有些好事之徒別藉機起亂纔好。
“不妨事,臣聽聞皇兄先前也是跟他們說,臣去養病了的,娘娘放心。”
一提到皇兄,屠羽卿眼中又滿是沉痛之色。
昨夜他一夜未眠,對着窗外灰濛濛的天,對皇兄懺悔了無數回。
“四皇子,皇上說的事,不知道四皇子要不要—”
“不!”屠羽卿斷然打斷她的話,“皇上已繼位爲君,臣會盡自己全力輔佐皇上,絕無二心,娘娘但請放心!”
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屠羽卿從來沒想過要當皇上。
到現在,一樣不會改變。
“謝四皇子!”
北堂君墨顫抖着,眼淚已將落。
誰料卻在此時,離人匆匆進來,臉色慘白,“太妃娘娘,不好了,太皇太后……去了。”
“什麼?!”
北堂君墨一驚,本能地站了起來。
太皇太后最近病得很重是沒錯,可怎麼會這麼快就---
“北堂君墨,你給我出來!”
門外傳來一聲大喝,衆人還不曾回神,屠嶽卿已瘋了似地闖進來。
衣衫不整,頭髮也亂糟糟的,像個被孃親遺棄的孩子。
“五皇子?!你---”
北堂君墨臉色一變,下意識地躲到屠羽卿身後去。
五皇子好像是瘋了,她害怕。
“北堂君墨,你這個賤女人!說什麼要我幫你,原來你是想害我!你、你竟然拿假的兵符來騙我,就是想把趕盡殺絕,對不對?!”
枉他聰明一世,怎麼會看不出來,北堂君墨給他的兵符是假的。
其實這也難怪,兵符一向在歷任皇上手中,能親眼看到的,沒多少人。
“五皇子請自重,此事你我心中都有數,何須多說?”
北堂君墨冷冷看着他,抖了抖衣袖。
誰叫屠嶽卿對她沒安好心,她難道不能多留一手嗎。
何況,事實也證明,她此舉是對的,不然真要讓屠嶽卿得了兵權,別說是她和屠望尊,就連四皇子都將不得善果。
“你、你這個賤人!你、你不得好死你,你---”
“五弟,不得對太妃娘娘口出惡言,母后纔去,有很多事需要你料理,你回去。”
眼見他要衝上來,屠羽卿一個橫步將他攔住,門外侍衛立刻進來,將他拉了出去。
“北堂君墨,屠羽卿,你們兩個都不是好東西!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屠嶽卿知道,自己此生了然無望,一邊被侍衛拖下去,一邊淒厲地罵起來。
雖說屠羽卿和北堂君墨都不曾做半點虧心事,卻仍覺得骨子裡一陣發冷,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再回頭看彼此的臉時,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隱隱的恐懼。
天快亮了。
嘉福宮裡的燭火一夜未熄,嚴皇后---現在已是嚴太后,她等得快要吐血了。
侍衛明明來報,說嚴禧祥步快要進宮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靈念,你再去瞧瞧,丞相大人到何處了!”
嚴太后搓着雙手,就差自個兒飛出去找了。
屠望尊已繼位,北堂君墨也成了太妃,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嚴家的好日子到頭了。
而今唯一能夠扭轉局勢的機會,就是嚴禧祥回朝,利用羣臣來個絕地反擊,興許還有幾分可能。
“是,太后。”
靈念自是不敢多說,匆匆出去查看。
她纔出去不大一會兒,就慘白着臉回來,“太后,大事不好了,丞相大人他、他已去了承光殿!”
什麼?!
嚴太后一驚,一個趔趄,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她最怕的事,怎麼偏偏就沒能阻止?
沒錯,嚴禧祥這一次,犯了致使的錯誤。
他不該不先回嘉福宮跟嚴太后好好謀劃一般,就先往承光殿去。
他只想挽回局勢,卻說什麼也不會想到,承光殿上,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就等着他投進來呢。
“你們?!”
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已被重重包圍,嚴禧祥整個人都懞了。
目光一一掃過衆人,崔雲煥,梅烈,赫連擎,還有久未露面的屠羽卿,這下可齊了。
“嚴禧祥,是你爲自己做下的惡事,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所有人之中,最恨嚴禧祥的,莫過於梅烈。
如果說宗室親王們會死,是因爲他們有錯在先的話,梅皇后的死,就是絕對無辜的。
因而不等衆人有什麼反應,梅烈已上前一腳把嚴禧祥踹倒,踩住了他心口。
“啊!”嚴禧祥痛到要吐身,拼命大叫,“你們敢動我?!我、我可是丞相,是皇上欽點的輔政大臣!你們---”
他突然沒了聲,因爲他已看到,所有人看着他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眼神。
憐憫,譏諷,仇恨,諸如此類。
他到現在才意識到,他犯在了什麼人手裡。
“嚴禧祥,你還敢說?!如果不是你,六皇叔他們就不會死,你、你---”
想到彭城王府的慘狀,屠羽卿一時說不出話來,渾身顫抖。
還好,惡人終於伏誅,也算對得起六皇叔在天之靈。
“你們---”
“刀下留人!”嚴太后跌跌撞撞得跑進來,面無人色,“梅將軍,四皇子,不要、不要殺我叔叔!”
可憐啊,嚴家叔侄,當初你們視人命如草芥,恣意妄爲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下場?
要不然,輸了就痛快認輸,別拿這可憐樣來博人同情!
“我正要找你!”一見到真正的罪魁禍首,梅烈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嚴纖華,你害死我妹妹,我今天要替她報仇!”
話落他棄了嚴禧祥,一把抽出腰間劍,向着嚴太后就刺。
“梅將軍不可!”屠羽卿嚇了一跳,忙拉住他手腕,“他二人有罪,自當有公斷,梅將軍怎可輕易動私刑?”
“是,臣知錯。”
梅烈氣憤之餘,也有些赧然,聞言恨恨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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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梅皇后就是她毒死的,你們找她,找她!”
嚴禧祥跟得了寶似的,慌不迭把嚴太后給掀了出來。
他怎就不想想,剛剛嚴太后是怎麼替他求情的。
“叔叔?”
果然,嚴太后訝然又惱恨地看着他,早知道如此就不管他,大家各奔前程好了。
“叫什麼叫?!不就是你嗎,你毒死了梅皇后,是時候遭到報應了!”
嚴禧祥漲紅了臉,瘋狗一樣地亂咬。
真是笑話,嚴太后該遭到報應,那他呢?
“嚴禧祥,你這個老不死的,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嚴太后勃然大怒,撲過去揪住他的衣裳,揚手就打。
“死女人,放開我,你找死!”
嚴禧祥也不饒她,兩個人找扭我打,好不熱鬧。
衆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而後無語。
小人就是小人,上不了大臺面的。
好在,除了這兩人,古井國這回,總算是真正的平靜下來了。
(本章完)